“乖囡，你別怕，祖祖也只是和你打個比方，但是，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雖然祖祖知道祖祖接下來說的話有些不知好歹，可是祖祖真的很擔(dān)心我們以后在你跟前，會如同你父親在你祖父面前一樣，成為你一輩子的累贅，等到那個時候，我們就算是想要再改變這種狀況，也來不及了，你知道嗎？”

    “乖囡，聽祖祖一句，”華楊氏望著楚妙璃長長地嘆了口氣，“凡事多為自己考慮，你將來還有一段很長的路要走，別慣壞了我們，也別累壞了你自己！”

    “而且，就當(dāng)祖祖求你，給我們一個被你依靠的機會，好嗎？”

    “給你們一個被我依靠的機會？”楚妙璃神情有些怔忡地復(fù)述著華楊氏的話。

    “是啊，乖囡，祖祖的妙璃兒，祖祖真的是做夢都想要把你護(hù)在祖祖的羽翼下，慢慢長大呢！”華楊氏滿臉慈愛的注視著自己膝頭大眼茫然的小曾孫女，動作親昵無比地捏了下她挺翹的小鼻尖，徹底打消了她要把自家那個老死鬼從地府里叫上來陪伴她老人家的念頭。

    楚老頭等人聽說楚妙璃改變了主意，都長松了口氣。

    “姜還是老的辣，像乖囡那種無法無天的小調(diào)皮，也只有母親她老人家才能夠治得住了?！背项^滿臉感慨地對自家老伴兒說。

    老天知道，他在聽說寶貝孫女兒想要跑到地府去把他祖爺爺?shù)墓砘杲o弄上來時，他有多害怕！

    那可是地府！

    如果寶貝乖囡真的仗著自己藝高人膽大的因為這樣陷到下面了怎么辦？

    他們?nèi)缃癫艅倓傞_始跟著乖囡學(xué)本事，對方真要有個什么三長兩短，他們可就全完啦！

    幸好母親讓她打消了這個念頭，否則等到真出了什么事情的時候，恐怕他們哭都來不及！

    楚老太對于丈夫的話很是贊同。

    事實上，楚老太剛知道自家孫女兒打算的時候，雖然表面上因為顧慮著婆母的關(guān)系，不敢胡亂發(fā)表言論，但在內(nèi)心深處卻是一千一萬個不愿意讓孫女兒去冒這樣的險！

    畢竟，孫女兒要去的地方，要做的事情，對她而言，實在是太難以接受了！

    就在楚家人為楚妙璃越來越大的膽子而心有余悸時，一個不速之客出現(xiàn)在了大家的面前。

    這個人雖然與楚妙璃不熟，但卻是楚家人已經(jīng)打了很多年交道的老長輩、老知交。

    慈幼院的院主張新華。

    張新華的年紀(jì)已經(jīng)很大了，他是被人抬到山上來的。

    他的出現(xiàn)，把所有楚家人都驚動了。

    “院主叔，有什么事情你派人來和我們說一聲就行了，何至于自己跑到山上來！您看看您！您看看您！”幾乎在心里把院主當(dāng)自己半個父親看的楚老頭臉都綠了，急急忙忙扯了張復(fù)人元氣的符箓，就往張新華的身上貼。

    垂垂老矣的張新華見狀，連連擺手，“不用，不用，我這次來，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再過幾天，就是你們丑娘的忌辰了，我知道，就算我不說，你們也一定會下去好好的給她做一場法事，就像從前那樣，但是，今年特別，”張新華眼睛里閃過一抹溫情之色，“今年是她的百歲壽辰，我覺得，我無論如何，都要正式走這一趟，也算是全了她對我，對我們慈幼院的這份心?！?/br>
    開始還以為是不是這個月的捐贈出了什么紕漏的楚老頭在聽張新華提到丑娘后，臉上的表情也變得鄭重起來，他握著院主瘦如枯柴般的手道：“您放心，今年這場法事，我們一定會好好做！”

    第225章 今生（84）

    雖然丑娘已經(jīng)去世很多年了，但是楚妙璃對于丑娘的存在，還是只能用如雷貫耳來形容。

    因為她家的長輩們經(jīng)常沒事有事的就會和她談起丑娘，談起她那些讓人震動萬分的事跡。

    丑娘是張新華在流民里撿回來的媳婦。

    那個時候，張新華已經(jīng)三十多歲了，因為身體不好，常年需要抱著個藥罐子，還拖了一大堆拖油瓶的緣故，自然不會有人樂得和他一起過日子。

    而丑娘，雖然因為早年得了天花的關(guān)系毀了容，又沒了一只眼睛，但是她卻擁有著一管能夠把樹上鳥兒都說下來的悅耳嗓音。

    自從她被張新華撿進(jìn)了慈幼院，有了個容人之地后，丑娘就把楚老頭等人當(dāng)自己的孩子一樣看待，她不僅把他們照顧的無微不至，還經(jīng)常蒙了口鼻去距離慈幼院不遠(yuǎn)的茶樓里唱小曲兒，只為了多換點銀錢來，讓慈幼院里的大家能夠得以果腹，大家都很感激她，從來就不以她的容貌為忌。

    只可惜，好景不長，丑娘的嗓音到底迎來了餓狼的窺覬。

    茶樓里的那些富人們不相信聲音這么好聽的丑娘居然會面目丑陋的讓人無法直視！

    在一次唱曲途中，他們強行拽下了丑娘臉上的面巾。

    當(dāng)時，整個茶樓的人都被丑娘那與聲音截然相反的容貌給弄傻了眼！

    從那以后，這些自詡為上等人的家伙再也沒有聽丑娘唱過曲，因為他們覺得聽這樣丑陋的女人唱曲，簡直就是污了自己的耳朵和審美。

    可他們不聽，丑娘卻依然還是要唱的。

    慈幼院里的人過得很苦，她要是不唱的話，大家都會餓肚子。

    因此，被趕出了茶樓的她開始在街邊上唱，她依然唱的很動聽，也依然有很多人捧場，但是比起唱歌，大家更喜歡一邊起哄著一邊讓她把臉上的布巾扯下來，嘖嘖取樂，感嘆這世間怎么會有如此丑陋的女人。

    張新華既然娶了丑娘，那么自然就不會嫌棄她丑。

    作為一個疼愛妻子的丈夫，他怎么忍心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妻子一次又一次為了慈幼院里的人們受苦受難，他讓丑娘別去了，他跪在她面前，用扇自己耳光的行為阻止她。

    可不論他怎樣反對，丑娘依然去了，她像個真正的丑角一樣，憑借著一介柔弱女子之身，養(yǎng)活了整個慈幼院的人，大家都叫她丑娘，貌丑心善卻救了他們，給了他們一條活路的親娘。

    然而，俗話說得好，屋漏偏逢連夜雨，行船偏遇打頭風(fēng)。

    好不容易，慈幼院的生活在丑娘的努力下，有了好轉(zhuǎn)，但是，她的聲音卻招來了新華縣花街里一位花娘的嫉恨——那花娘有著一副十分漂亮的容貌和白雪一樣的肌膚，唯一讓人倍感遺憾的就是……生了副讓人聞之皺眉的破鑼嗓。

    也不知道，她從哪里尋來了一個偏方，說只要割了丑娘的舌頭，并且和著一種叫魚髓的東西燉了吃，她就能夠擁有像丑娘一樣，曼妙的如同黃鸝出谷一樣的嗓音。

    花娘抗拒不了這樣的誘惑！

    因為她知道聲音是她唯一的短板，如果她當(dāng)曾可以幸運的獲得像丑娘那樣異常美好的聲音，那么，她一定能成為這新華縣的花魁，成為每個男人都夢寐以求的溫柔鄉(xiāng)。

    花娘知道丑娘很窮，對錢財更是渴望到了堪稱病態(tài)的程度。

    在一天傍晚，她主動找到了的丑娘，表示她愿意用一百兩白銀來換取丑娘的舌頭。

    丑娘如今就靠著一管聲音在賺錢養(yǎng)家給丈夫治病，她如何肯同意花娘的提議，這和涸澤而漁有什么不同，因此，即便花娘說得十分誠懇，但是她依然堅定無比的婉拒了花娘的提議。

    只是，花娘遠(yuǎn)比她以為的要執(zhí)著得多，盡管丑娘已經(jīng)再三拒絕了她的提議，她依然窺準(zhǔn)了空子，讓丑娘主動把自己的舌頭割下來，賣給了她。

    “丑娘這輩子只有一個軟肋，就是院主叔！我現(xiàn)在還記得，那是個一個異常寒冷的冬天，院主叔帶著我們?nèi)コ菛|張大戶那里討要救濟，張大戶以前對我們不錯，也樂得向我們這些小可憐布施他作為一個大善人的光和熱！可是那天，他卻一改常態(tài)的對我們多做刁難，其中，更是在明知道院主叔身體很差的情況下，讓他用赤腳采冰來換取我們下一年的用度?！?/br>
    “赤腳采冰？”當(dāng)時還是頭回知曉丑娘存在的楚妙璃在聽了自家祖父的話后，配合地在旁邊做起了好奇寶寶。

    “在咱們現(xiàn)在住的九曲山后面，有一座小冰川，很早以前，新華縣就有過一個這樣的傳說，說用赤腳采來的冰泡茶，能夠百病不侵，并且給喝茶的人帶來好運！張大戶說，如果我們想要讓他在我們身上出大血，就必須親自赤腳去后面的小冰川走一遭?！?/br>
    “院主叔是個很有責(zé)任心的人，他自從接過了慈幼院院主的這個身份以后，就一直兢兢業(yè)業(yè)，不敢有片刻懈怠，因此！盡管他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有多么的糟糕，依然義無反顧的背著我們上了小冰川！最后，冰他鑿下來了，他自己也躺下了！”

    楚老頭并不喜歡回憶過往，尤其是那些因為年幼而只能眼睜睜看著悲劇在自己眼皮底下發(fā)生卻無能為力的可悲過往。

    但是，只要他的小乖囡想聽，愿意聽，他就可以剜開自己塵封已久的過往，去回憶往昔，去思念那早已經(jīng)在記憶里變得暗淡泛黃的人們。

    “院主叔被人從小冰川上抬下來的時候，整個人瞧上去，只剩下了半口氣，丑娘不愿意做寡婦，也不忍院主叔用自己半條命換來的銀錢，又重新丟進(jìn)藥鋪那個無底洞里去！早就從別處聽說那張大戶是花娘入幕之賓的她在精心照料了院主叔一夜后，主動找到了花娘，割下了自己的舌頭，用自己割舌換來的錢，救了院主叔，也救了我們的命。”

    “丑娘本來就得過天花，又跟著她的父母親顛沛流離的走過了近半個大楚，身體本來就十分的糟糕，在割了舌頭沒兩年，她就因為一場傷寒去世了，她這一死，好似把院主叔的靈魂也給帶走了，從那以后，他再也沒有娶過妻，整日里，除了努力做活，養(yǎng)活我們以外，就是抱著丑娘的牌位喝悶酒！”

    “乖囡，雖然事情已經(jīng)過去這么多年了，但是在我們心里，丑娘與我們的親娘幾乎毫無分別，如果可以的話，我們真想要再見見她，真想要和她說一說我們現(xiàn)在的生活，說一說我們一直都沒能忘懷她的院主叔??！”

    楚妙璃的記憶一直以來都非常的不錯，雖然距離這一番談話已經(jīng)過去好幾年了，但是，在今日，她又重新想起來了。

    本來就想要找個機會，尋一尋地府，看看祖爺爺?shù)降走€在不在里面的楚妙璃在楚老頭帶著楚大一起送張新華去客房休息后，主動對華楊氏等人說道：“祖祖，新華老爺爺如今瞧著是越發(fā)的老了，以前我曾聽爺爺說過，他一直都很想要在見丑娘一面，如果你們同意的話，我想要借著丑娘百年忌辰的時候，讓他們夫妻倆能夠再正式見個面，順道，也讓祖祖見見祖爺爺?！?/br>
    “你啊，怎么到現(xiàn)在還沒死心！”華楊氏滿臉啼笑皆非地看著自己的曾孫女，不過卻并沒有反對她的提議。

    因為她知道像走陰這樣的事情，本來就是一回生二回熟的，以他們家妙璃兒的能耐，這對她而言，委實算不得什么。

    “沒辦法，誰讓祖祖那天哭得那么傷心，而我最舍不得的就是看到祖祖你們掉眼淚??！”楚妙璃一個猛子扎入華楊氏的懷抱里，撒嬌似的對著她的面頰就是一通好蹭。

    “你啊你，你要祖祖拿你怎么辦！”華楊氏滿臉好笑地看著自己的小曾孫女，語氣里充滿著無可奈何的味道。

    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

    轉(zhuǎn)眼，就到了丑娘百歲忌辰的日子。

    早就從楚老頭口中得知，自己今日很可能與妻子見上一面的張新華把自己拾掇的異常整潔，在例行的法事做完以后，張新華眼睜睜地看著坐在自己面前的小娃娃在眼睛一睜一閉后，變成了自己熟悉人的模樣。

    看到這樣的楚妙璃，張新華的眼淚當(dāng)場就下來了。

    他拼命啜泣著，邊啜泣，邊啞著嗓子不聽的叫丑娘的名字。

    丑娘也沒想到自己居然還能夠在見到俗世中人的丈夫和曾經(jīng)親手養(yǎng)大的孩子，臉上的表情也說不出的百感交集。

    “真沒想到，你我居然還有重逢的一日。”到了地府以后，丑娘的舌頭明顯又長出來了，大概是因為在年輕的時候，就死了的關(guān)系，丑娘說起話來，還和年輕女子一樣，充滿著動人的味道。

    “我也沒想到，”張新華癡癡的望著此刻披了楚妙璃殼子的妻子，“我們這都是沾了阿楚他們的光！他們真能耐啊！如果我不說，你肯定不知道你走后，他們做了什么，表現(xiàn)的又有多優(yōu)秀！”早已經(jīng)攢了一肚子話的張新華一打開話匣子，就整個人都變得滔滔不絕起來了。

    丑娘明顯早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他的話嘮脾性，雖然已經(jīng)這么多年過去了，但依然適應(yīng)良好的聽的很認(rèn)真。

    說到后來，張新華不僅把楚大、燕氏和楚妙璃介紹給了丑娘，還把華楊氏也介紹給了它。

    但丑娘得悉楚老頭居然是大名鼎鼎的老華陽侯夫婦之子時，它震驚的險些連話都不知道怎么說了。

    “什么叫無巧不成書??！我看這就是了！相公，你知道我如今在誰的手下做事嗎？”丑娘不待張新華詢問，就自顧自的把答案給說了出來，“如今我就在曾經(jīng)的老華陽侯現(xiàn)在的楚閻王跟前做事?。〕愅跚皟商爝€讓它身邊的左右判官在陰間到處排查它那一直杳無音訊的小兒子呢！沒想到它的小兒子居然還活著！而且！而且還是我們認(rèn)識的那個阿楚！這、這也未免太不可思議了罷！”

    “楚閻王？！”一直都在旁邊旁聽的楚老頭等人幾乎是異口同聲的重復(fù)道，每個人的臉上都充滿著不可思議的神色。

    尤其是華楊氏！

    她震驚的下巴都差點沒掉到地上去！

    她的丈夫！

    她那曾經(jīng)在戰(zhàn)場上攻無不克，戰(zhàn)無不勝的丈夫居然在、在地府做閻王了？！

    這可能嗎？

    前段時間才在皇帝老子面前故意秀了把‘自己與閻王爺關(guān)系匪淺’的楚老頭也表情呆滯的來回看著自己的家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聽到的事實。

    “沒錯，楚閻王，”丑娘用肯定的聲音說道：“那可是為好閻王啊，自從它上位后，沒少為我們這些沒什么背景和地位的孤魂野鬼謀福利，這回若不是它身邊的判官給我簽了個探親假，我還未必能夠在相公陽壽終結(jié)之前，再見他一面呢。”

    丑娘對于那位楚閻王明顯非常的感激和尊崇，這樣的感激和尊崇看在張新華的眼里，都讓他有些小吃醋了。

    不過，大家現(xiàn)在可沒心思去顧慮他這點小糾結(jié)了，如今在場所有楚家人的心情都盡數(shù)被丑娘帶上來的這個消息給震傻了！

    他們不知道，已經(jīng)做了閻王爺?shù)睦先A陽侯會不會響應(yīng)楚妙璃的召喚，來到這陽世間見他們一面；也不知道，以對方現(xiàn)在的身份地位，還會不會愿意與他們這些凡俗中人有所牽扯……

    抱持著這樣的復(fù)雜心境，他們送走了與張新華難舍難分的丑娘，迎來了丑娘口中為它們這些小鬼謀了不少好福利的楚閻王。

    第226章 今生（85）

    楚妙璃走陰問魂這么多年，從沒有哪一次像現(xiàn)在這樣……仿佛整個靈魂都要被龐大無匹的陰氣給強吸到地府去。

    好在那即將上她身的強大鬼魂對她沒有惡意，她又有無上功德之力護(hù)體——否則，一場走陰問魂下來，她不死也要重傷。

    華楊氏與自己的丈夫雖然已經(jīng)陰陽相隔很多年了，但是對于自己真心戀慕過的人，哪怕是分別了將近半個世紀(jì)，也依然能夠憑借一個眼神就輕而易舉的認(rèn)出彼此，只因為他們相愛。

    “夫人，多年不見，你看上去卻更加漂亮了?！背愅踉谝姷阶约悍謩e數(shù)十年的妻子后，第一句話就是夸贊，語出肺腑的夸贊。

    這樣熟悉又久違了的夸贊甫一出口，就逼出了華楊氏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