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茶盞放到案上：“怎么樣，與那幫蠻子談妥了么？”

    男子略一弓身：“他們說，愿意將價(jià)錢再提三成?！?/br>
    申平伯點(diǎn)著手指算了算，嘖嘖搖首：“不成，本官把朝里的消息透給他們，那可是擔(dān)著很大風(fēng)險(xiǎn)的，”他略一皺眉，“才提三成，根本沒到我先前給你說的那個(gè)數(shù)，你怎么就回來了？”

    對(duì)面人的身子又低了些，壓低聲音道：“寐兒被人拍了三千兩，屬下為免打眼，也不好和那蠻子繼續(xù)待下去，可堂中的人實(shí)在太多，屬下就從后門出去，打算和他到外頭談，卻瞧見路邊停了輛馬車，有個(gè)公子哥兒扶著人上去了，屬下瞧著，依稀是成翰林，就跟了上去?！?/br>
    申平伯眉頭頓皺，一巴掌拍在他腦殼上：“拙！你跟他作甚？”

    男子冷不防挨了這下，卻有些委屈，不解道：“不是侯爺讓注意著他么？”

    申平伯氣不打一處來，一指頭攮在他腦門上：“好啊，本伯爺?shù)氖逻€沒辦完，到先惦記起襄南候的話來了，平時(shí)怎沒見你這樣積極？誰才是你正經(jīng)主子？”

    男子慌忙低下頭去：“屬下知錯(cuò)?！?/br>
    申平伯冷哼一聲，指著他的鼻子喝道：“只道最重要的是什么東西嘛，銀子，銀子才是最實(shí)在的，有了這玩意兒本官才能過好日子，才能養(yǎng)活一大家子人，養(yǎng)活你們！成家不好相與，有襄南候?qū)Ω吨€不夠么，本官好不容易有功夫做點(diǎn)兒自己的買賣，你上趕著充什么能？”

    見眼前人恨不得把頭埋地里去的模樣，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你既跟上了他，可跟出什么道道沒有？”

    房中陷入了一度的沉默，半晌才有個(gè)磕磕巴巴的聲音道：“沒…半路上…突然就丟了…”

    申平伯氣的手指發(fā)顫：“一群廢物！養(yǎng)著你們是吃干飯的？給我滾出去！”吼完猶不解氣，抬起腿來朝轉(zhuǎn)身欲出的人屁股上就是一腳，胸口才漸漸平復(fù)了下來。

    他娘的一年不如一年！腦袋都長(zhǎng)成爛白菜了嗎？

    申平伯抬腿踹翻了凳子，哐當(dāng)一聲巨響，捋順袍袖氣哼哼出了門。

    將軍府里過的也不甚安生，天猶黑蒙蒙的，蕎蕎就一直坐在樹下，扭著手指不停朝外頭觀望，蘇二陪在她跟前：“好啦，阿棠又不是包子，何況還有成斐在，她能脫身的?！?/br>
    蕎蕎轉(zhuǎn)頭狠狠瞪了他一眼：“公子半夜里丟下小姐自己跑回來，還不許我擔(dān)心了？”

    蘇城一愣，抬手作勢(shì)去擰她的耳朵：“小丫頭片子，你倒懂了！”蕎蕎閃身躲開，面色不善的往樹上一靠，目光遠(yuǎn)遠(yuǎn)的落在院門前。

    這明顯是在和他置氣了。

    蘇城走上前去，拍拍她的肩膀：“你好歹聽我說完原委，再怨我不遲?！?/br>
    蕎蕎不情不愿的看向他。

    蘇城揚(yáng)起手中扇子敲了敲額頭，討好的沖她笑了笑。

    阿棠被寐兒拉到三樓沒片刻，鮮蘿卜棒子的兩個(gè)小跟班兒就回來了，看見小侯爺似頭死豬一般趴在案上，登時(shí)臉色煞白，把他堵住在了雅間兒里。

    他正急著尋門道看怎么把阿棠弄出來，沒的跟前擋了兩個(gè)大活人，心中更是煩躁，邊往外走邊道：“不就是喝多睡著了么，你們把他扛回去就是了。”

    小廝們扯住他的衣袖，哭喪著臉道：“我們少爺喝醉酒才不是這個(gè)樣子的，不會(huì)是這酒有什么問題吧？”蘇城被他們?nèi)缢狗磻?yīng)弄的有些摸不著頭腦，驀然想起壽宴上他被灌醉扶出去后沖著馬車掄拳頭的那次，反應(yīng)過來了。合著得發(fā)陣酒瘋才是正常的。

    他皺了皺眉：“大半夜了，犯困不是正常么？哪里就這么嬌氣！”

    兩個(gè)人這才稍稍放下心來，忽的有一個(gè)猛然瞪大眼：“那美姬呢？唱…”他抖抖索索的指著空空如也的高臺(tái)，半晌沒說出話來。

    蘇城無奈的一嘆：“結(jié)束了?！?/br>
    小廝們?nèi)鐔士煎?/br>
    蘇城被他們叫的頭疼，擺擺手道：“行了，先把他弄回府去，他若醒了尋事找我來擔(dān)著！”兩個(gè)人才漸漸平靜下來，怯怯看了他一眼，手腳并用的將戚子言扶走了。

    蘇城見三人下了樓，趕緊朝蘇閬被拽上去的地方走，經(jīng)過一間雅間時(shí)，卻被從中伸出來的一只手攥住腕子，拉了進(jìn)去。

    成斐坐在里側(cè)，抬眼瞧著他，和聲道：“蘇公子親自去怕是不方便，交給我罷?！?/br>
    第27章 誤會(huì)

    成斐口中“不方便”三個(gè)字說的好似頗有意味，蘇城愣了愣，旋即琢磨過來。

    阿棠來華月樓，一直是喬扮男裝，且還在晚上，未顯露過身份，出了這個(gè)地兒就是查無此人，想要從此消失也是方便，反正無論今晚的事情如何解決，三千兩這個(gè)數(shù)把他們兄妹倆賣了都是拿不出來的，以后男裝的阿棠就只能和華月樓江湖不見了，反倒是他，若頂著和蘇二平常無二的一張臉出去找事兒，實(shí)在太打眼，還容易給將軍府惹麻煩。

    橫豎現(xiàn)下最要緊的是把阿棠弄出來，其他的事情卻可以先不考慮。

    蘇二公子自認(rèn)沒有成斐的本事大。

    他掂著扇子道：“他那樣扎眼的一個(gè)人，既然有本事悄沒聲兒的潛到海香閣里去，就肯定有本事悄沒聲兒的把阿棠帶出來。可不比我上去搶人出來的強(qiáng)么？”

    蕎蕎輕哼一聲，面色漸漸緩和了下來。

    天邊漸漸現(xiàn)出些許魚肚白的顏色，晨光透過窗欞，攜著深秋時(shí)的微寒氣息，灑亮了榻邊垂下來的薄被一角。

    蘇閬迷迷糊糊睜開了眼，腦袋仍又漲又疼，難受的厲害。

    她坐起身，被衾順勢(shì)落了下去，肌膚隨即滑露出來，被深秋的涼氣激起了一陣細(xì)碎的戰(zhàn)栗。

    蘇閬心里咯噔一跳，險(xiǎn)些摔下床榻。

    這是哪里？

    成斐睡得淺，被榻邊的聲響驚醒，幾乎是本能的彈起身到榻前，和蘇閬四目相撞。

    蘇閬斜坐在榻上，雙眼仍有些迷離，垂散的長(zhǎng)發(fā)，平削的雙肩，半敞的中衣和兩抹鎖骨,更甚者，連那半隱半露的含桃…都闖進(jìn)了他眼里。

    成斐身形一僵，登時(shí)背過身：“抱歉。”

    蘇閬迷糊的神思被這番變故激的清醒了大半，后腦勺騰地一涼，一把將薄被拉到脖頸處：“出去!”

    成斐微怔：“好好…我這就走，你莫急?！?/br>
    蘇閬一巴掌拍在自己腦門上，仰面倒了下去，房門被關(guān)上的聲音傳了過來。

    昨晚她都干什么了？

    被帶離海香閣后依稀能想起來的事情都像隔著一汪水，影影綽綽的想不大清楚。

    擱在被子里的手捉住松松垮垮的中衣，蘇閬的耳朵騰地紅了紅。

    她可別是因著藥勁兒把成斐非禮了吧…

    蘇閬猛然直起身，卻看見床榻的另一邊并沒有人歇過的痕跡，褥子上亦干干靜靜的，自己的外衫也疊的整整齊齊在榻角擺著，才稍稍放心，松口氣錘了錘腦殼兒。

    她忽覺胸口有些涼意，低垂的睫羽一抬，才發(fā)覺纏在自己身上松松的柯子落了下去，在腰際周遭圍做了一堆。

    …一覽無遺。

    蘇閬提溜起還留著折痕的綁帶，額角突突跳了兩跳。她昨日為了保險(xiǎn)纏了許多圈，系了許多扣，應(yīng)當(dāng)不是昨晚的自己能解開的…

    成斐去燒了一壺水回來放在了院中石桌上，壺嘴兒里還在悠悠往外冒著水汽。

    蘇閬穿好衣裳出來，看見成斐正背對(duì)著她站在院子里，脊背好似繃的有些緊。

    他實(shí)在不像乘人之危占人便宜的男子…何況昨天，總是他救了自己沒跑了。

    蘇閬閉了閉眼，奈何依舊想不大真切，只好反手帶上門，硬著頭皮下了臺(tái)階。

    成斐聽到聲音，想轉(zhuǎn)過身來，卻停住了，半晌，開口道：“姑娘感覺如何了？”

    蘇閬呼了口氣，上前兩步，試探著問他：“那個(gè)，我昨晚…沒做什么對(duì)不起你的事吧？”

    成斐的眼睛竟微有躲閃之色，稍稍別開臉：“怎么會(huì)?！?/br>
    蘇閬額角又不受控制的跳了兩跳。這副表情是個(gè)什么意思？

    成斐一手撈過晾在桌上的茶遞給她，想也沒想便道：“喝口水吧，昨晚出了那么多汗。”

    話音才落，兩個(gè)人皆愣了。

    蘇閬身形一僵，捂著臉掉頭欲遁了，被成斐從身后喊?。骸鞍⑻??！?/br>
    蘇閬的步子不受控制的停下，少頃，閉眼道：“我得先回去給家里報(bào)個(gè)平安了，公子之恩，我來日派人登門致謝，可好？”

    成斐默然片刻：“我要你的致謝做什么，你路上小心便是?！?/br>
    蘇閬如臨特.赦，十分沒骨氣的低著頭逃出了別院。

    成斐望著她離開的背影，眼睫低垂，將手中茶盞放在了石桌上，嗒的一聲輕響。

    幸而時(shí)辰還早，路上行人稀稀拉拉的，蘇閬一路沿小道兒回到蘇府，倒沒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她抹了把額角的幾點(diǎn)潮汗，轉(zhuǎn)念一想，突然覺得成斐沒把她送回府中，其實(shí)…倒也算是稍稍給她留了些顏面。

    她蘇閬平時(shí)好歹也是打架能手一枚，沒的竟然栽到一個(gè)舞姬手里，還中了不明不白的臟藥落成這個(gè)模樣，簡(jiǎn)直丟人丟到姥姥家了，叫成斐撞上還不夠，再讓旁人曉得了以后她這張臉還怎么見太陽？

    蘇閬?zhàn)晕议_解得償，心下不覺松快些許，停下步子時(shí)才發(fā)覺已經(jīng)到了自家后頭，平日不常用的后門閉的死緊。

    這要是再繞到前頭去還有好長(zhǎng)一段路呢。

    她抬頭看了眼高高的后院墻，拍拍手縱身一躍，成功扳住墻頭，翻了過去。墻上枯黃藤蔓窸窣兩聲，蘇閬腳尖點(diǎn)地，人已在府中。

    蘇閬甚滿意的挑了挑眉梢，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蕎蕎還在樹下翹首等著，不妨后肩突然被拍了一巴掌，嚇了一跳，忙回過頭，眼睛正撞上蘇閬的臉，又驚又喜，睜大眼道：“小姐…你什么時(shí)候回來的？”

    蘇閬隨手拽了顆海棠果子：“就剛剛。”

    蕎蕎猜到她是嫌麻煩又翻墻了，無言撇撇嘴角，又不放心的打量了她兩眼，也沒看出來少了幾根頭發(fā)，心里懸著的石頭方落了下去，目光移到她的臉上，卻意外似的頓了頓：“小姐…你的耳朵怎么這樣紅？”

    蘇閬一愣，抬手摸了摸耳垂：“有嗎？”

    蕎蕎看著她，驀地噗嗤一笑：“桃紅桃紅的?！?/br>
    蘇閬藏在胸膛里的那顆血rou怦咚怦咚跳起來，竟有些心虛，眼中閃爍兩下，抬手掩住唇際咳了幾聲，邊往后走邊道：“我要去沐浴了，你…你去找人備水來?！毖粤T閃身到樹后，徑直朝自己朝自己房間的方向溜之大吉。

    她此番一早晨里捂著臉跑了兩趟，真是從所未有的狼狽。

    蘇閬披著張男人皮在華月樓漏了相，被封策訓(xùn)了一頓，然終究安排給這倆兄妹的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活計(jì)，倒不會(huì)耽誤什么大事，便也這么過了?？珊Ｏ汩w端的跑了三千兩銀子，也沒見弄出什么大動(dòng)靜來，生意還是那么做著，一應(yīng)熱鬧。

    蘇閬揣度著，興許這就是富豪的修行和涵養(yǎng)。

    冬氣將至，一日日的漸漸寒涼起來，蘇閬在府里頹廢了一些時(shí)候，長(zhǎng)至節(jié)的前幾天終于被蕎蕎纏磨著出了房門。

    院里的海棠枝葉落盡，枝杈上落了幾只寒雀，倒著蒼白的云天，似白紙墨痕上灑落的幾顆黑點(diǎn)，無端添了許多蕭條，蘇閬攏了攏蕎蕎帶著的狐毛風(fēng)帽：“這干冷的天，出去作甚？還不如在屋里烤著炭盆暖和暖和?！?/br>
    蕎蕎搓著手嘿嘿笑了兩聲，掩在唇邊的風(fēng)毛輕輕抖動(dòng)：“醉茗樓里新來了個(gè)說書先生，聽說嘴皮子可溜了，橫豎這幾日佐樞也沒讓小姐再干啥，閑著在府里還不出去找點(diǎn)兒趣兒?！?/br>
    蘇閬默然看了她一眼，默然的道：“讓二哥陪你去好了，我不想動(dòng)。”

    蕎蕎撇撇嘴：“過兩日按規(guī)矩要擺消寒宴，他隨著老爺一早就去木蘭宮啦。啊對(duì)了，”她眨巴著眼睛看蘇閬，“成翰林新晉了禮部侍郎兼泓學(xué)院院丞，小姐要不要派個(gè)人前去送個(gè)賀禮？”

    蘇閬一怔：“什么時(shí)候的事？”

    蕎蕎邊拉著她下了石階，邊道：“昨個(gè)二公子說的，”她又嘟囔，“升的這樣快?！?/br>
    蘇閬道：“甘羅十二歲即封上卿，焉知成斐就比不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