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jié)
蘇閬當日帶兵歸營,清點完兵馬人數(shù),心里仍憋著一股氣,想到中軍帳去給他理論清楚,可又想到司馬尹那張臭臉,心知說什么也是對牛彈琴,到底忍了下去,吩咐人將傷亡之數(shù)往上一報,自行到校場領(lǐng)兵cao練去了。 蘇嵃遲遲未歸,偌大的王軍若由這么個將領(lǐng)統(tǒng)帥著,真不敢想以后會如何。 蘇閬還不知道,蘇嵃當時帶的兵便不多,湳城背靠深山,無有退路,現(xiàn)下已經(jīng)被北狄新派的軍隊拖住了。 第63章 戰(zhàn)勢愈烈, 愈能顯示出一個良將的重中之重。 比如,現(xiàn)在。 從夏末到初秋,兩軍交戰(zhàn)數(shù)次, 承司馬將軍的福, 幾將蘇嵃在時掙得的優(yōu)勢交遞了出去。 蘇閬每每都被司馬尹下達的作戰(zhàn)策略氣的要吐血,每每都被以軍職過低為由擋在中軍帳外頭, 城外戰(zhàn)事吃緊,往西北的書信遞不出去, 亦無法通知蘇嵃, 看著陳軍士氣一分分低迷下去, 蘇閬心急如焚。 現(xiàn)下勉強還能和狄軍戰(zhàn)個平手,可在這樣下去,開河能不能守得住都成了兩說。 蘇閬能做的, 只有日日領(lǐng)兵cao練,這也是唯一能讓她欣慰的事了。 原先派過來的五千兵士現(xiàn)下已經(jīng)被帶的挺好,至少幾近達到了蘇家軍的標準,雖然戰(zhàn)斗力還要差一截, 但至少軍心至堅,規(guī)矩至嚴,只要那份精氣神還在, 就總能讓人放心。 天氣慢慢轉(zhuǎn)涼,下過兩場雨后,北境已經(jīng)起了寒風。 這日蘇閬從外頭巡視回來,去校場轉(zhuǎn)了一圈, 見眾兵士一如往常的cao練著,心下微舒,預備回營時,卻被王軍中派來的一個士兵急急喚了去。 聽到的消息叫她后腦勺一涼——北狄大行征兵,現(xiàn)下已集齊兩萬大軍,正朝開河的方向洶洶而來。 陳軍與狄軍現(xiàn)在已是在苦苦僵持,若再加上兩萬,當真是要…她不敢想。 但她敢確定,倘若蘇嵃在,一定不會是這般境地。 司馬尹在帳中不住徘徊,眾軍官愁眉不展,蘇閬在末尾處站了一會兒,道:“為士氣考慮,這件事情還是不要讓軍中將士們知道了?!?/br> 軍官們皆頷首表示贊同,司馬尹的腳步卻猛地頓住,濃眉皺起:“本將已經(jīng)將此事傳令下去,這幾日守備加嚴,以防狄軍來犯,萬分不能懈怠?!?/br> …… 蘇閬一個沒忍住,眼刀便橫了在了他身上。 怠你個錘子! 司馬尹還沒意識到這件事情被士兵們知道了會對原本就已見萎靡之態(tài)的軍心造成什么影響,瞧見下頭軍官們看向自己的眼神,很是不悅的拉下臉:“怎么,本將下令加嚴守軍,還錯了不成!” 蘇閬一巴掌拍在腦門上,心頭像是被一塊臟布堵住了似的,終于接受了朽木不可雕也的事實,只覺得多說一個字都是白費功夫,半晌冷笑兩聲,不管司馬尹轉(zhuǎn)過來的陰沉目光,撩帳而去。 果不其然,兩天后的一次大戰(zhàn),陳軍敗績,倉皇撤回城中,折損兵士不下千數(shù)。 狄軍猶在外頭叫囂,大諷陳將懦弱無能,城頭守軍無不埋首,蘇閬才從戰(zhàn)中拼殺回來,臉上還掛著血,看見陳軍這副模樣,不由心下涼怒:“勝敗乃兵家常事,不過敗了一次,怎地就連腰都直不起來了?” 守軍握著長戈,投在城墻上的影子微微晃動,周圍一絲風也沒有。 蘇閬狠狠呼吸了一口,掃一眼站在射程之外扯著嗓子叫的敵軍,從守兵別后的箭筒里抽出一支利矢,腕子在空中劃了個弧,便狠狠擲了過去,利箭沖破長空,嗖然朝正中喊的最歡的一個疾射而去,噗的一聲,分毫不差的從他口中沒入,透出后頸,那人的聲音戛然而止,滿頸是血的歪倒在地,狄軍叫囂的聲音霎時小了些。 蘇閬心知戰(zhàn)后他們亦疲憊,不會在此時反攻,怎么也得撈條命來回回本兒,心中又氣守軍頹唐,才擲了方才那一箭。 她轉(zhuǎn)首,將長發(fā)盡數(shù)甩到背后,沖幾個愕然看向自己的守兵一揚下巴:“既然是堂堂男兒,那就拿出男兒該有的樣子讓我瞧,非要照他們所說,畏頭縮腦像個老翁,就舒服了么!” 言罷轉(zhuǎn)身大步下了城墻。 幾個守兵面面相覷,誰都知道,蘇閬是個年僅十七的姑娘。 她尚且如此,自己幾個大男人,緣何就輸了她去? 守兵們望著城下,眼神漸漸堅定起來,握緊了手中長戈。 蘇閬一路走到營中,取水將戰(zhàn)中濺在臉上的血珠洗干凈,繼續(xù)往校場而去,身后響起一陣撲棱棱的聲音,須臾,灰鴿追上來,停到了她肩上。 蘇閬轉(zhuǎn)臉,與它四目相對,灰鴿烏溜溜的眼睛瞧著她,不諳世事的眨了眨。 要是你知道前往湳城的路就好了,可惜只會京中開河兩邊跑。 蘇閬想著,摸摸它的小腦袋,嘆了口氣。 岑帆見她過來,跑過去相迎,看見那只鴿子,兩眼冒光的往上一湊:“副尉,它又帶來什么好消息了沒?” 上次這小家伙一來,糧草的問題就解決了。 蘇閬被他的樣子逗笑了,片刻搖頭絕情道:“沒有,練你的槍去。” 岑帆不知從哪來的膽子,賴著沒走:“副尉副尉,鴿子那頭兒到底是誰?”每次它來,蘇閬就能笑的多些,他直覺,估計不是一般人,說不定爭取爭取,能幫幫他們? 蘇閬看出他心中所想,瞇了瞇眼,干笑兩聲:“再貧嘴我抽你?!?/br> 岑帆一凜,麻溜兒背著槍跑了。 戰(zhàn)事初起時朝中風向已然有變,成斐雖然不說,但能猜得出,他一定也在承受著很大的壓力,她何嘗不知,有時候殺人不見血的朝堂,遠比白骨森森的戰(zhàn)場要可怕的多。 不過到了現(xiàn)下,兩人都是心照不宣的報喜不報憂罷了。 蘇閬抬眼,望了眼高高的云天,長長舒出一口氣,往前去了。 滿目萋草將將染上第一層秋霜時,陳狄大戰(zhàn)初歇,王軍再次受創(chuàng),開河被撕開一個口子,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補上,蘇閬好幾次都要沖出去到湳城找蘇嵃,被岑帆等人死死拉住了,司馬尹把自己關(guān)在帳中,半夜燭火才熄。 當日寒風乍做,日頭白慘慘的掛在天上,好像下一刻就會被風刮跑,cao練不得不暫停,偌大的營中只能看到一排排列隊而過的巡兵,身影也是虛虛浮浮,失了力氣似的,近來趁著戰(zhàn)亂,王軍中已經(jīng)出現(xiàn)逃兵了。 甚至有兩個被蘇閬帶人巡城時正好撞上,被她揪著領(lǐng)子綁了回來。 風刀子似的刮在臉上,蘇閬看都不看一眼身后抖抖索索的逃跑未遂的士兵,徑直往中軍帳而去。 才至帳前,蘇閬才發(fā)現(xiàn)今日的守帳的士兵添到了六個,將帳門擋了個嚴嚴實實,見到她來,上前將她堵住了:“副尉?!?/br> 蘇狼將身后的兩個人拉過來:“捉了兩個逃兵,找將軍請示一聲?!?/br> 守兵們相視一眼,有些為難的道:“將軍們現(xiàn)下正在帳中議事,吩咐了旁人皆不得入,副尉還是在外頭稍等一等罷?!?/br> 蘇閬早已對司馬尹這種何時何地都將她當成“旁人”的論調(diào)習慣了,只淡淡哦了一聲,往帳門前走了兩步,站定。 一陣疾風吹來,掀起了帳門一角,她才瞥見大小將領(lǐng)似乎都在。 蘇閬微微蹩眉,上次議事有這種陣仗時,司馬尹是派人叫了她的,這次為何…難不成,是故意錯開了她去? 抵不住心中狐疑,蘇閬不動聲色的往帳門前移了兩步,凝神去聽。 她的耳朵向來比旁人尖些,現(xiàn)下外頭風也暫時停了,帳中的的話便有不少透過簾帳縫隙,漏進了耳朵里。 然不過寥寥幾句,便教她的凌眉登時蹙了起來,神色刷的便冷了下去。 “蘇將軍遲遲未歸,現(xiàn)下敵眾我寡,敵強我弱,若要再硬撐,只會對王軍造成更大的打擊,”司馬尹沉悶的聲音響在里頭,“本將思慮再三,決定保存實力,暫且撤出開河,退到川城,待蘇將軍回來,再做打算?!?/br> 帳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天上冷云翻滾,風呼地又刮了起來,寒意沁骨,唯有蘇閬的眼底,騰竄出了兩縷火苗,如要噬人。 幾個守兵察覺到她神色變化,心下雖不解,卻也知道不大妙,上前想將她拉遠一些,卻不料她猛地撩起帳子,大步便闖了進去。 “副尉!” 士兵叫苦不迭,前幾次她不是都已經(jīng)不再硬闖了么,今天又怎么回事! 議事被生生打斷,司馬尹猛地抬起頭,看見闖進來的蘇閬,臉頓時就拉了下來:“誰讓你進來的!” 蘇閬恍若未聞,聲音又沉又冷:“將軍方才說什么,撤出開河?” 司馬尹臉色黑的都要滴墨:“本將與諸位將領(lǐng)議事,小小副尉莫要聒噪,出!本將恕你擾軍之責!” 他方才說暫且撤出,等蘇將回來,已經(jīng)是變相的承認了自己不如蘇嵃,當初蘇嵃前往湳城后說的大話于他而言,此刻無異于都變成了耳光全扇回了自己臉上,噼啪作響,現(xiàn)下他女兒又闖進來質(zhì)問,自己的老臉竟全要丟光在蘇家身上不成! 司馬尹越想越惱羞成怒,指著門外守衛(wèi)拍案而起:“你們是作甚吃的,還不趕快把她給我拉出去!” 幾個守衛(wèi)相視一眼,持戈便要上前,蘇閬氣的臉都白了,錚的一聲,竟將腰間長劍拔出,寒光迸現(xiàn):“我看你們誰敢過來!” 大帳中的氣氛登時便緊張起來,一個軍官看不下去,終于道:“副尉,將軍這也是權(quán)宜之計,待蘇將回來,不過小小一個開河郡,很快便能收回來了?,F(xiàn)下最重要的,是保全王軍?!?/br> 蘇閬手中劍身一晃,聲音也消了下去,似在自問:“不過小小一個開河郡?” 眾將卻被她涼悠悠的語調(diào)說的后頸發(fā)毛,擱在案上的手心都泛出了潮意。 蘇閬忽而冷笑一聲:“你們不知道,開河是什么地方嗎?” 第64章 “一旦開河失守, 北境邊郡被撕開這道口子,其他郡縣便再難保,狄軍就可以率兵直抵川城!”蘇閬怒目轉(zhuǎn)向司馬尹, “離京中還有多遠, 將軍自己掂量!” 她按劍上前一步,聲色俱厲:“何況北狄之殘虐眾人皆知, 前秦時便有教訓,陽山民眾一律被屠, 連婦孺老弱都不放過, 倘若王軍撤離, 你就不怕開河的百姓重蹈陽山覆轍?” 司馬尹身形一僵,卻又不能表現(xiàn)出被她壓下一頭去的樣子,梗著脖子抬起頭, 面如石色:“本將倒是希望副尉掂量清楚孰輕孰重,王軍才是保住整個北境的資本,現(xiàn)在最要緊的,是盡量減少王軍傷亡, 待蘇將回來,還怕沒有重振雄風之時么?” 蘇閬心中冷笑,現(xiàn)下一口一個蘇將喊的好親切, 當初千方百計讓父親走的時候不是你了! 她狠狠舒出一口氣:“湳城開戰(zhàn)已有兩月,蘇將軍一定很快就能回來,二十日,再守二十日, 總可以罷?” 司馬尹的語氣此時倒不容置喙了起來:“你若有本事,便去和狄軍說,讓他們等到二十天后再交戰(zhàn),若不能,就給本將回去!” 蘇閬身形頓住,似是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良久,輕笑一聲,涼聲悠悠的道:“說到底,你不過是怕下次戰(zhàn)敗,危及自己性命罷了,何必說出這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說辭來掩人耳目。” 話甫出口,直若最后一塊遮羞布被扯開,司馬尹臉色由青漸白,一瞬間變了好幾個色,正要發(fā)作,蘇閬已經(jīng)再也忍不住,大步走到案前,一劍重重敲在案上:“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有你這么個就知道窩里橫的慫貨將領(lǐng),怪不得兵士們會跑那么多!” 她心下涼極,已不對眼前這個人抱任何希望,驀地將長劍抽出,抬手一劍劈下,哐的一聲巨響,那長案從中間驟然斷裂,垮在地上,蘇閬倒退兩步,冷冷沉聲:“自今日起,蘇家軍與司馬將軍,著如此案,戰(zhàn)中死生,各不相干?!?/br> 她說完,不待司馬尹和帳中其他將領(lǐng)作何反應,提著劍轉(zhuǎn)身出了大帳,再不回顧。 帳外秋風獵獵,蘇閬從帳中出來,吹得人臉生疼。 她看了眼縮在帳外被綁的結(jié)結(jié)實實的逃兵,心下不由好笑,一劍挑落繩索,拋下一句:“歸隊吧?!?/br> 兩個士兵偷逃被捉,本以為肯定要掉腦袋了,卻見她滿面寒霜的松了自己的綁,不由呆呆停在那里,沒敢動彈,蘇閬閉了閉眼,又重復了一遍:“歸隊吧,再過幾日…” 再過幾日,整個王軍都要逃了,還差這一天兩天,一個兩個么? 她沒能再說下去,噌的將長劍插.入鞘中,往北口那邊去了。 枯黃秋草在腳下沙沙作響,蘇閬頭一次覺得覺得一段路原來可以這樣長,明明蘇家軍的旌旗就立在眼前,待走到下頭,卻感覺已經(jīng)過了許久。 岑帆正好帶著巡兵從那里經(jīng)過,看見蘇閬來,在路邊行禮,卻聽她道:“去,把蘇家軍的將士們都召過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