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jié)
湖面上砸起巨大的水花,冰涼湖水劈頭蓋臉的漫上了人的耳目口鼻,柔伽不識水性,嗆了兩口,胡亂撲騰,耳邊響起循聲找來的宮人們慌亂的喊聲,眼前卻發(fā)了黑,迷迷糊糊的往水底沉時,后腰卻及時出現(xiàn)一雙手,將她托了起來,破水向外而去,緊接著撲通撲通幾聲水響,像是有人接連下湖的聲音,腦子一昏,什么也不知道了。 . . . 柔伽醒來時,陽光正好,寢殿內(nèi)悠悠燃著暖香,幾個侍女守在榻邊,見她睜開眼,紛紛露出驚喜的神色:“公主醒了,快去叫太醫(yī)!” 柔伽夜里受了涼,一醒過來還昏昏沉沉的,皺眉去揉發(fā)疼的腦殼,嚶嚀了一聲,貼身的侍女慌忙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急道:“公主哪里有不舒服?” 柔伽想起昨夜的事,嘴巴一癟:“哪里都不舒坦?!?/br> 說完愣愣躺在那里,再也不張嘴了。 自己千里迢迢跑到這里來,干等半個月,不僅沒見著想見的人不說,反而被另一個男人抱了個滿懷,還去湖里轉(zhuǎn)了一遭,這叫什么事兒! 侍女急的要哭了,又見她小臉兒緋紅,擔憂的去摸她的額頭,邊摸邊道:“公主你可別嚇奴婢啊,這要是出了什么事,奴婢也不活了!” 柔伽這才瞪了她一眼,自己還沒哭呢,小丫鬟在跟前要死要活的! 侍女被她的小眼神嚇住,捂著嘴不敢說話了,彼時太醫(yī)已經(jīng)被引了進來,隔著帕子給她診脈,片刻,和藹微笑道:“所幸公主昨夜被救的及時,問題不大,公主平日身體底子也好,臣開些溫和降燥的方子,按時服上三日,也就沒事了?!?/br> 柔伽一聽,當時就不樂意了:“問題不大為什么還要吃藥?不吃!” 太醫(yī)一愣,試探著又道:“那……公主不愿服藥,臣為您針灸也可。” “哇我被你們皇帝弄到水里去也就算了,竟然還想拿針扎我!” 太醫(yī)面皮一抖,半晌沒再說出話來,被柔伽吩咐侍女利落地請了出去。 寢殿里還沒安靜多久,江涵聽聞她醒來,遣了中官來探望,奉上了致歉的禮,柔伽已經(jīng)穿好了衣裳靠坐在榻上,把托盤里雕琢的瑩潤可愛的玉生肖拿起一個來玩了一會兒,卻將臉一沉,不領(lǐng)情地道:“你們皇上怎么沒來?” 中官堆笑道:“萬歲正在甘露殿里處理政務(wù),一時脫不開身,是以先吩咐了奴過來?!?/br> 柔伽輕哼,掀被就起了身:“好啊,把我?guī)Ш锶ゲ徽f,到末了差個下人來打發(fā)我,本公主非得去討個說法?!?/br> 侍女哎了一聲,慌忙跟了上去,常年在后宮里負責傳信兒的小中官愣住,只聞殿門吱呀一聲響,抬起頭來時室內(nèi)已經(jīng)沒了柔伽的影子,愣怔的臉上不覺換了一副欽佩的神色。昨晚才掉水里去今早竟然還能起來走的這么快,偉哉。 柔伽雖然喜歡串悠,認路的本事卻不大好,甚至先前在自家的王宮里都能轉(zhuǎn)向,這趟過來因為沒見著成斐,每天都要摸過去例行一問,從玉漱宮到甘露殿的路倒是記得很清楚。 先前江涵不曾讓人攔著她,有時還和和氣氣地邀她坐下吃些點心喝喝茶,今天柔伽卻沒能進得去。 守在門外的中官賠笑道:“公主怕是得稍等等,萬歲正在殿內(nèi)和封大人議事。” 柔伽一愣,氣鼓鼓的臉更圓了:“中官莫要拿什么瘋大人乖大人的來堵我,分明就是昨天干了虧心事兒,躲著不見我啦,好歹也是一國之君,欺負了女孩子就縮到宮里頭,沒有這樣的道理!” 中官被她的小嘴兒吧啦吧啦一通搶白堵的又為難又想樂,心道北境一戰(zhàn)齊國于大陳有恩,柔伽又是齊國老皇帝的獨女,自然是放在心尖尖上寵的,開罪不得,幸而性子雖刁蠻直率了些,卻也遠沒有宮里那些貴人難伺候,也難怪江涵縱著她,這么一個粉團子天天過來,甘露殿都鮮活了不少,不由得生出了幾分好感,哈腰悄悄向她道:“容奴多言,里頭這位封大人,是皇上前些日子任命捉…呃,任命處理成公子的事的,今兒剛回來,十之八.九是有成公子的消息了,公主還是聽奴一句,且等等……” 柔伽眼睛登時亮了,不待中官說完便打斷了他的話:“真的?是成哥哥要回來了么?” 話音剛落,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封策從殿里出來,看見柔伽在,遂行了一禮,柔伽春風滿面的沖他擺擺手,走了進去。 江涵坐在案后,想著方才封策不無擔憂的勸諫,以手之頤,正在冥思。 “皇上,國宴上若這般行事,難免張揚,到時候會不會掃了皇家顏面?” “先皇死因不明不白,難不成窩囊著秘而不宣,顏面便算保住了?若真如此,百年之后,朕又有何臉面去地下見自己的生父?” 生了潰瘡若還諱疾行醫(yī)的遮掩,只會發(fā)爛化膿,倒不如揭出來透透風,好的才更快些。 殿中沉沉的寂靜被一陣輕快的腳步聲打破,江涵略一皺眉,抬起了眼,看見是柔伽進來,一怔。 柔伽方才聽見成公子這三個字,昨晚的糟心事都拋到了腦后,興沖沖走到案前:“皇上,方才那個人我半月前見過的,可是有成哥哥的消息了?” 江涵見她眸子晶亮,精神頭還不錯,放下心來,沒有回答她的話,反而從案后站起身,拱手朝她深深鞠了一躬:“朕昨晚唐突,還望公主海涵?!?/br> 雖然柔伽來這里的初衷就是來找事的,一國之君一言不合就給自己彎腰,還是把她嚇了一跳,且現(xiàn)在滿腦子被成斐塞滿了,也沒了追究的心思,眼睛落在他手背包扎著的細布上,又有些歉疚,別開臉吞吞吐吐道:“罷,罷了,沒事,您就告訴我成哥哥是不是快回來就行了?!?/br> 江涵一頓,直起了身。 就是在之前,她和自己的話題也是永遠纏在成斐一個人身上。 涉及朝事,他回她的自然只能是“快了”“會回的”諸如此類,柔伽不像有什么耐性的模樣,可半個月過去,這小姑娘還挺鍥而不舍的。 他道:“哥哥,阿斐出使貴國時,公主認了他為兄?” 柔伽一愣,照實道:“沒有……但是他比我大一歲,這樣喊很親切啊。” 江涵頷首,輕輕“嗯”了一聲,柔伽對他這般反應(yīng)有些摸不著頭腦:“嗯什么?皇上倒是說呀,我都等了半個月了,到底什么時候能見著成哥哥?” 江涵微微斂眉:“朕確鑿有了準確的消息,再過四五日,阿斐便能回來了?!?/br> 柔伽恍然一笑,兩頰酒窩兒越發(fā)顯得甜,聲如銀鈴:“真的?” 江涵點頭,又道:“公主遠道而來,就是為了來尋他?” 柔伽理所當然的點頭:“對呀。” “尋他,做什么呢?” 柔伽聽見他這么問,耳朵尖隱隱發(fā)起了熱,這怎么說?專程過來拐他回去當駙馬嗎? 她結(jié)舌片刻,憋出來這么一句:“我喜歡,不行嗎?” 江涵眸色微沉:“自然是可以的?!彼D了頓,終究沒能說出來成斐已經(jīng)有了心上人這回事,柔伽喜歡成斐,顯而易見,現(xiàn)在成斐未歸,他又何必說這話早早地煞她的心。 “左右離阿斐回來還有好幾日,京中也有許多有趣的地方,不妨出去散散心,比成日等在宮里強?!苯瓕ι纤钠犴?,含笑道。 第104章 衍州半夜里下了一場雨, 直到清晨時還未停歇,反倒?jié)u漸大了,蘇閬才從夢里醒來, 便聽到了窗外淅淅瀝瀝的聲音, 眼睛一睜,忙伸手去推身側(cè)的人:“阿斐, 外頭下雨了?!?/br> 成斐被她弄醒,手一撈, 把她攬進了懷里, 唔了一聲。 蘇閬去推他:“外頭還晾著衣裳呢, 昨天才洗的?!?/br> 成斐這才睜開眼,想起這回事來,松開了手, 邊起身穿衣邊道:“你躺著,我去收?!?/br> 蘇閬笑著揉揉眼睛,嘟囔了一聲好,把手縮回被窩里睡回籠覺去了。 五更才過, 天還蒙蒙亮,外頭寒津津的,雨下的不小, 成斐打著傘把衣裳收進竹筐,才往回走進房里,院門突然被篤篤敲響了。 兩人在此處住著的這些時日,還從未有外人找來過。 他的神經(jīng)微微繃緊, 放下衣裳帶上房門,走了過去。 像是聽到院門里越走越近的腳步聲,外頭聲音響起:“成公子,是我?!?/br> 成斐眉間神色一松,打開門道:“封大人。” 封策就立在門外,牽著一匹馬,蓑衣披身,像是連夜趕過來,手臉上都掛著細密的雨珠,看見成斐,原本沉肅的臉一笑,拱手行了個禮:“許久不見,公子和阿棠可還好?” 成斐忙給他讓開路:“都好,大人快進來?!?/br> 封策引馬而入,成斐與他泡了一杯熱茶,道:“大人稍等,我去喚阿棠?!?/br> 封策止住他,笑道:“不必,下官說與公子便好,公子既見到下官來,想也能猜到,皇上已將諸事處理妥當,該是回去的時候了。” 成斐這才恍然想起,二人到衍州來已有十多日的時間,馬上要至暮春三月了。 良辰苦短,都沒察覺到日子過去,便要歸京了。 依往年例,外國來貢,也就是下月初的時候。 成斐點頭,道了聲好,封策又道:“前些時日著實委屈了公子,皇上已經(jīng)將那兩頁《正義》交予下官,末了字跡確實有問題,還得勞煩公子,寫一封訴狀,將模仿公子筆跡的人指出來,下官也好著手處理?!?/br> 成斐頷首,取來筆墨,不過片刻,刷刷寫就,交予他收好,封策站起身道:“如此,下官這便回去復(fù)命了,三日后帶人來接公子和阿棠,只是現(xiàn)下你們都身份特殊,畢竟罪名未清,怕是還不能回自家府邸?!?/br> 成斐道:“我清楚的,我自己再關(guān)幾天也沒什么關(guān)系,不過阿棠此番被牽帶進來,總不能也讓她跟著我吃牢獄之苦。” 封策道:“那是自然,有了訴狀和那兩頁謄抄的《正義》在,集稿的事便不能定罪,皇上想會給你們安排個合適的住處,不過派兵看著做做樣子罷了,也是保護公子的安全。” . . . 京中昨晚也飄了點雨絲兒,不過將近清早的時候便停了下來,天空一碧如洗,日光透出云層,清亮明凈,柔伽果真帶著侍女出宮玩去了,江涵知道后派了幾個暗衛(wèi)跟著,自行去了太后宮中。 前天夜里把柔伽帶到湖里,鬧出了這么大的動靜,戚葭的事也順著漏了些猜測出去,無外乎圍繞著才人惹怒皇上,皇上深夜闖進玉漱宮不說還和公主雙雙落水的事議論,這種事原本便是旁人知道的越少,給人留有的想象余地便越多,免不得越傳越離譜,縱然江涵將其壓了下去,還是被太后看出了端倪,一早把戚葭叫到自己宮里,生了不小的氣,下了朝便吩咐人把江涵傳了過去。 江涵才宮門,便察覺到了那股子不正常的氣氛,濃厚的檀香味都蓋不住。 殿中不時傳出幾聲低低的飲泣,戚葭跪坐在榻邊,不敢抬頭,手里捏著帕子拭淚,太后靠在榻角,胳膊斜壓在一方帛枕上,臉色陰沉,一言不發(fā)。 江涵斂了神色,上前行禮:“兒臣拜見母后。” 太后半瞇的眼睛這才睜開,絲毫不掩話中怒氣,斥道:“你們兩個,辦的好事!” 江涵略一皺眉,道:“是兒臣莽撞,母后息怒?!?/br> 太后冷冷哼了一聲:“你哪里是莽撞,簡直沉穩(wěn)之極!戚葭入宮一年有余,到現(xiàn)在…到現(xiàn)在竟然還是處子之身!皇帝要把哀家的話置于何地?” 她說完,不待江涵回答,又指向戚葭:“哀家一向看重你大方端秀,善解人意,才放心著你入宮,倒不想有朝一日,竟也做出這等狐媚惑主的事來!若是那臟藥傷及龍體,你可知是什么罪名?” 戚葭渾身戰(zhàn)戰(zhàn)不停,眼淚沖掉殘妝,狼狽可憐,手背掩面抽泣道:“妾身怎么敢?那藥于龍體半點害處也沒有的,昨晚葭兒是一時蒙了心,可是姑母,葭兒斗膽請您設(shè)身處地的想一想,嫁人歲余,夜夜空守,誰又能熬的???葭兒也是實在沒法子了才……”“哀家也想知道,足四百多日,何以仍無法半點讓皇帝接納的了你?后妃失德!” 戚葭眼睛驀地一睜,又羞又憤,眼眶里的淚珠啪嗒一下便落了下來,簌簌流個不停,嗓子卻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太后拍著胸口,順了兩口氣,閉眼道:“哀家知道,此事皇帝也脫不開責任,亦不想重罰你,只當你是一時想不清才犯了錯,且降為淑媛吧,禁足兩個月,好好在自己宮里靜一靜心。” 這個處罰的確是極輕的了,太后實在沒有如何動她,戚葭抬起紅腫雙目,看了太后一眼,深深拜倒下去:“多謝姑母寬宥?!?/br> 太后別開臉,看向一直不語的江涵,道:“那個柔伽公主,可有說什么?” 江涵道:“未曾。” 太后心口微松:“不會同齊國起什么齟齬便好。” “想來不會,柔伽她并未將此事放在心上?!?/br> 太后意外的“哦?”了一聲,“也是難得了,過后好好給她道個不是。” 見江涵順著她應(yīng)了,又道:“葭兒雖犯了錯,依哀家看,這大半的責任,倒在你的身上,禁足過去,皇帝該如何,想必不用哀家提醒了吧?” 江涵本稍稍平緩的雙眉頓時一簇:“母后?!?/br> 太后抬眼:“皇帝還不肯?葭兒現(xiàn)下不僅是你的表妹,更是皇上的后妃?!?/br> 江涵沉了臉,站起身道:“表妹入宮一事,并非朕自己做主,是母后一意讓表妹入宮陪侍,朕依了不算,難道母后連這種事,也要逼迫兒臣?” 江涵從未用過這般重的語氣同自己說話,太后稍有緩和的神色驀地一變,才要說什么,卻見江涵忽朝自己深深做了個揖:“母后平日忙于禮佛,實在不好在旁騖上勞心費神,兒臣業(yè)已及冠,諸事心中有數(shù),政務(wù)繁忙,先行告退?!?/br> 他說完,轉(zhuǎn)身大步出了宮門。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