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她并不太確定自己是否理解了他的意思。 陸離顯然不是個很有耐心的人。在蘇輕鳶理出頭緒之前,他忽然伸手將她抄了起來,疾走幾步闖到珠簾之后。 那里有一張朱漆描金的龍鳳拔步床,上面掛著大紅的紗帳,鋪著為今晚帝后洞房花燭而準備的百子被。 一陣天旋地轉(zhuǎn)之后,蘇輕鳶發(fā)現(xiàn)自己已躺在了百子被上,睜眼便看見鮮紅的帳頂。 她的意識出現(xiàn)了一瞬間的空白,隨后猛然驚醒過來:“你,你不能這樣……” 陸離伏在她的耳邊,聲音沙啞而冷厲:“你也可以選擇死。” 第3章 豈止不能見人而已! 蘇輕鳶打了個寒顫。 她怕死。 可是,現(xiàn)在這算什么??? 她不敢哭,更不敢推拒掙扎。她漸漸地覺得呼吸有些困難,胸中憋悶得厲害,卻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他那雙鐵索一般的手臂。 陸離像是某種猛獸,殘忍地在她的腮邊、頸下撕咬著,喉嚨里發(fā)出低低的嘶吼:“是我的,最終仍舊是我的……” 蘇輕鳶不知道自己是何時昏睡過去的。 她只知,醒來已是次日清晨。眼前仍是大紅的輕紗,亮得刺人的眼。 不是夢。 昨夜那些荒唐的事,都是真的。 一天之內(nèi),她從一個皇帝的手里接過了鳳印金冊,卻同另一個皇帝在這紅綃帳中、百子被上,度過了她的花燭之夜。 這件事若是傳到外面去,蘇家…… 蘇輕鳶的臉色霎時慘白如紙。 “疏星?!彼穆曇羯硢〉煤孟駝倓偼滔铝艘话焉匙印?/br> “娘娘可是要起身梳洗?”疏星在外面躬身請問,語氣平淡。 蘇輕鳶遲疑不語。 淡月走進來掛起了紗帳,往蘇輕鳶身上看了一眼,又慌忙別過臉去。 蘇輕鳶見她眼角猶有淚痕,心頭不免又是一陣酸苦。 疏星沉聲道:“熱水已經(jīng)備下了,娘娘快起身梳洗吧。剛剛有人送來了喪服,叫咱們盡快到前頭去?!?/br> 蘇輕鳶抬了抬手。淡月立刻上前來扶她起身,眼中卻又掉下淚來。 “咱們不用死了,你還哭什么?”蘇輕鳶咬牙下了地,卻覺得眼前一陣發(fā)黑。 淡月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淚:“他怎么可以那樣對你……” 蘇輕鳶低頭看著腳尖,緩步走到妝臺前坐了下來。 疏星跟過來幫她穿好了中衣,低聲道:“昨晚殿中的宮女,我已經(jīng)訓(xùn)誡過了。只是……” 蘇輕鳶冷笑:“天下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你就算把她們?nèi)珰⒘耍饷嬉参幢鼐筒粫馈螞r還有朝乾殿的人!” 淡月哭出了聲:“這樣的事若是傳出去,娘娘今后還怎么見人?” 蘇輕鳶看著鏡中的自己,涼涼地笑著:“穢亂后宮,那是要滿門抄斬的,豈止不能見人而已!” 疏星臉色微變,許久才低聲勸道:“娘娘且放寬心。如今還不到那個地步。” 蘇輕鳶在淡月的背上拍了兩把:“你好好學(xué)學(xué)疏星,別只顧哭!在宮里混日子,就得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再說這會兒泰山不是還沒崩嗎?” “泰山?jīng)]崩,可是皇上……”淡月站直了身子,拼命擦淚。 蘇輕鳶垂下眼瞼,許久才發(fā)出一聲若無其事的輕笑:“‘崩’了的那個要叫‘大行皇帝’,現(xiàn)在的皇上是陸離。你嘴上注意點,稱呼可不能再錯了?!?/br> 淡月不敢再多說,忙叫進幾個小宮女來幫蘇輕鳶梳頭洗面,穿了喪服便急急地出了門。 此時,宮城之內(nèi)已是一片素白。 蘇輕鳶頓住腳步,向疏星道:“我和淡月先走,你回去把殿內(nèi)那些喜慶顏色的東西全都收起來。尤其是床帳被褥,都換成素色的吧?!?/br> 疏星低頭應(yīng)了,快步退了下去。 蘇輕鳶同淡月一起匆忙往朝乾殿去,身后卻傳來一聲斷喝:“前面是哪宮里的奴才?見著娘娘也不行禮,還敢跑?” 淡月挺起了胸膛,回過頭去:“大膽!這是皇……” 蘇輕鳶怕她失言,忙截住她的話頭,淡淡道:“我們是芳華宮的?!?/br> 那宮女臉色一變:“你就是那個掃把星?” 蘇輕鳶回過頭去,瞇起眼睛向那宮女的主子打量了一番:“昨日大殿之上并未看見你。想必你就是那個裝病不肯出門的沈貴妃吧——今后怕是要改稱‘沈貴太妃’了?!?/br> 沈素馨將細細的眉梢一挑,發(fā)出一聲冷笑:“新帝仁慈寬厚,當然不會虧待了我們這些長輩。不過你嘛……” 蘇輕鳶聽到“長輩”二字,覺得分外刺耳,后面的話便沒有聽見。 沈素馨頓了一頓,又道:“鈞諾剛剛在前頭哭昏過去了。你好歹是他的親姨娘,還不快去看看?” 第4章 妖孽必須盡快除之 朝乾殿外烏泱泱一片,不知跪著多少人。 蘇輕鳶的到來,引起了一陣不小的sao動。一道道利刃似的目光刺在她的身上,仿佛要將她就地凌遲一般。 “掃把星”、“妖孽”之類的尊稱不住地飄進耳朵里來,蘇輕鳶也顧不上理會。 她快步闖進殿中,逮著一個小太監(jiān)急問:“太子怎么了?人在哪里?” 小太監(jiān)未及答話,旁邊已有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響了起來:“何人在此胡言亂語?圣上尚無子嗣,哪里來的‘太子’?!” 蘇輕鳶自知失言,心中不免有些發(fā)慌。 說話的這個人是崇政使薛厲,一向與蘇家不睦的,她自然認識。 此刻也算是狹路相逢。蘇輕鳶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薛大人不是崇政院的么?什么時候調(diào)到禮部當差了?” 薛厲認出了蘇輕鳶,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原來是蘇四小姐——怎么,你蘇家還惦記著扶那黃口小兒登基不成?” 蘇輕鳶臉色微變,身后已有人替她斥道:“薛大人慎言!鈞諾是大行皇帝的血脈,即便不是太子,少不得也要封個親王。你為人臣子,對天家貴胄出言不遜,似乎不太妥當吧?” 薛厲冷哼一聲,不情愿地拱了拱手:“原來是定國公世子。你倒是懂得憐香惜玉,不好好在靈前跪著,卻巴巴地跑過來替一個妖女解圍!” 程昱撣了撣喪服衣袖上沾到的香灰,露出一個溫文爾雅的笑容:“薛世兄不在靈前跪著,卻跑到殿中來為難當朝皇太后,又是什么緣故?” “皇太后?”薛厲大笑:“她算哪門子的皇太后?一個無福無德的妖女罷了!死到臨頭,還在做母儀天下的春秋大夢呢?” “何人在外喧嘩?”殿內(nèi)傳出一聲喝問。 蘇輕鳶往后退了小半步,深吸一口氣澀聲開口:“薛大人,我確實無福無德,受你欺辱責罵也無話可說……可是在大行皇帝梓宮面前,你這般大說大笑,是何道理?天子駕崩,日月同悲,你卻這般得意洋洋……” 她的聲音越來越干澀,終于哽住。 薛厲看到她極力忍淚的模樣,禁不住擰緊了眉頭。 蘇輕鳶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猛然轉(zhuǎn)身快步闖到靈前,撲到供桌上嗚咽起來。 程昱下意識地跟過來,試圖伸手扶她。 內(nèi)殿門口響起一聲清咳。程昱如夢方醒,慌忙退后兩步屈膝跪下:“皇上。” 陸離冷冷地橫了他一眼,轉(zhuǎn)頭看向薛厲。 后者忙在程昱身邊跪了下來:“皇上,如今天下物議紛紛,民心不安,長此以往必生禍亂!此等妖孽必須盡快除之,以平民憤!” 蘇輕鳶扶著桌角,緩緩地站直了身子,淚眼盈盈地看向陸離:“天下百姓果真當我是妖孽嗎?” 陸離瞇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蘇輕鳶心頭發(fā)顫,慌忙移開目光。 她今日之所以敢到朝乾殿來,是因為相信陸離會有分寸,不至于在外人面前露出什么痕跡。可是他…… 陸離緩步走到蘇輕鳶的面前,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第5章 難洗今朝滿面羞 蘇輕鳶大驚失色。 她本能地甩手想要逃離,陸離的手卻像鐵鉗一樣死死地卡在她的腕上,使她完全動彈不得。 一抓一甩之間,蘇輕鳶的冷汗立時就下來了。 陸離的眼中閃過一抹戲謔,手指緩緩地滑到她的手肘處,變換成攙扶的姿勢。 他的語氣十分正經(jīng),甚至微微有些沉重:“民間確實有一些不好的傳言。畢竟昨日事出突然,父皇的龍體一向又沒什么大礙,也難怪百姓們揣測。” 蘇輕鳶穩(wěn)住自己的聲音,看著他道:“若是殺我一人可換得天下安寧……” “不管能不能換來天下安寧,你都必須死!”薛厲冷聲接道。 蘇輕鳶打住了話頭,沒有再說下去。 陸離面上不動聲色,手指卻一直在蘇輕鳶的手臂上不急不慢地畫著圓圈。 蘇輕鳶心中難堪,偏偏又不敢表現(xiàn)出半分不妥,臉上早已僵了。 詭異的寂靜持續(xù)了很久。不僅薛厲和程昱忍不住抬起了頭,就連旁邊伺候的宮女內(nèi)侍都在悄悄地拿眼神往這邊瞟了。 蘇輕鳶心如湯煮,幾乎崩潰。 她用力掐住陸離的手,顫聲低吼:“你們到底想怎樣!” 陸離的眼角閃過一絲笑影,語氣卻是十分嚴厲:“我南越皇朝的天下,不是一兩個‘妖孽’所能撼動的。愚民無知,難道國之棟梁也盡是些人云亦云的無知之輩嗎?薛卿,你這兩日的言行,實在配不上你崇政使的身份!” 薛厲死死地盯著蘇輕鳶的手臂,欲言又止。 程昱在旁朗聲道:“圣上英明,流言自會不攻而破,哪里就到了需要用一個女子的性命來安撫民心的地步!一朝國母若是當真為流言所殺,那才真是貽笑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