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落霞帶著兩個小宮女沖了進(jìn)來,從蘇輕鳶的手中“救下”程太妃,恭恭敬敬地請了出去。 蘇輕鳶跌坐回軟榻上,一遍一遍地抹著眼淚,兩只眼睛都擦紅了。 疏星半真半假地勸了好一陣子,見她收了眼淚,便叫人把晚膳擺了上來。 蘇輕鳶剛剛走到桌旁,卻下意識地抬手按住了胸口。 “怎么了?不合胃口嗎?”淡月皺眉問。 蘇輕鳶勉強(qiáng)坐了下來,遲疑許久才道:“太膩的菜以后就不要做了,越清淡越好?!?/br> 落霞在旁笑道:“太后的身子弱了些,太醫(yī)囑咐過要您好好吃飯的。” 蘇輕鳶“啪”地一聲把筷子摔到了桌上:“可是我不喜歡吃!” 疏星忙道:“太后息怒!您若不喜歡,叫她們撤了就是,我再去叫小廚房做幾道清淡的小菜來!” 蘇輕鳶憤憤地站起身,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樣子。 落霞嘆了口氣,攔住疏星道:“我去吧?!?/br> 疏星點(diǎn)了點(diǎn)頭。 等落霞走遠(yuǎn),淡月立時沖過來抓住了蘇輕鳶的手腕:“還是見不得葷腥嗎?已經(jīng)幾天了,該不會是真的有……” “出去?!碧K輕鳶冷聲道。 淡月呆了一呆。 蘇輕鳶隨手拿起一只茶碗,重重地摔在地上:“我叫你們都出去!” 淡月疏星二人見狀,只得把殿中服侍的人都帶了出去,掩上了門。 蘇輕鳶頹然跌坐在軟榻上,面無人色。 這是第幾次了? 最近幾天好像一直如此,看見葷腥便覺得胸口煩惡,一口酸水從胃里直往上撞。 可她分明沒吃什么東西——她已經(jīng)很努力地在吃了,只是總也咽不下。 再想想近些日子每天早上越來越明顯的眩暈癥狀,她不能不擔(dān)心—— 那件最可怕的事,恐怕已經(jīng)發(fā)生了! 程太妃那里,她不敢抱太大希望。畢竟從宮外傳東西進(jìn)來,稍有不慎便是一場大風(fēng)波。 即使能僥幸成功,必定也要等上好長一段時日。 可是她……能等嗎? 蘇輕鳶低下頭,看著自己瘦弱不堪的腰身,心里有些恍惚。 她希望是自己想多了,卻又不敢寄希望于“想多了”。 這件事,若是攤上了,她還有活路嗎? 蘇輕鳶越想越覺得胸中發(fā)悶,雖然竭力按住胸口,還是忍不住干嘔起來。 驚恐,無措。 她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惶恐之下,她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重重地砸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疼。 疼痛似乎給她帶來了某種靈感。她咬緊了牙關(guān),一拳接一拳地砸了下去。 越疼越好。 若是疼得厲害了,那個可怕的東西或許就不存在了呢? 最好,它從來都沒有存在過…… 連日虛弱的身子很快就累了。蘇輕鳶躺著發(fā)了一陣子呆,忽然站起身來,肚子對準(zhǔn)桌角重重地撞了上去。 只一下,她立時疼得蜷縮起來,冷汗涔涔流下。 她的心里反倒喜歡。 她不怕傷身子——以她如今的身份處境,這身子已是沒用的了,只要能斷絕后患,旁的事情都不重要! 蘇輕鳶掙扎著站直了身子,咬緊牙關(guān)便要再次撞上去。 這時陸鈞諾卻忽然從外面沖了進(jìn)來,一頭撞進(jìn)了蘇輕鳶的懷里:“母后,您是不是又不乖了?” 蘇輕鳶呆了一呆,伸手擁緊了那個小家伙,落下淚來:“母后沒事?!?/br> 陸鈞諾抬手替她擦了擦淚,哭道:“母后,鈞兒害怕……” 蘇輕鳶抱著他坐了下來,咬牙冷笑:“怕什么?我死不了的——就算要死,我也不會死在自己手里!鈞兒,咱們要?dú)⒁仓粴娜?,只有最笨的人才會自己殺自己!?/br> “可是,弟弟不是壞人,母后不要?dú)⑺?!”陸鈞諾雙手抓住蘇輕鳶的臂彎,惶急地道。 蘇輕鳶臉色微變:“什么弟弟?” 陸鈞諾“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我聽見淡月jiejie說,母后的肚子里有個娃娃,所以才會吃不下飯;疏星jiejie叫她不要亂說話,還說就算有娃娃,母后也一定會除掉他的……” 蘇輕鳶下意識地把手按在隱隱作痛的小腹上,哽咽難言。 陸鈞諾抓著她的手,急道:“母后,弟弟沒有做壞事,不要?dú)⑺貌缓??鈞兒會照顧弟弟,不許旁人欺負(fù)他!等他長大了,鈞兒可以把嬤嬤做的小泥人送給他玩,可以給他吃鈞兒最喜歡的雞油卷,還可以帶他去放風(fēng)箏……母后那么疼鈞兒,為什么不疼弟弟?” 蘇輕鳶呆呆地坐著,心口一陣一陣地絞痛。 鈞兒不知道事情有多可怕,她卻是知道的。 她的身份、她的立場、她和陸離的關(guān)系,都不允許她把肚子里的這個東西留下來。 攸關(guān)生死,容不得她感情用事。 可是陸鈞諾的這番話,卻偏偏把她從來不肯承認(rèn)的一個事實(shí)擺到了臺面上:那個“可怕的東西”不僅僅是一塊rou、一個麻煩,更是一個孩子——一個本來可以會走會笑、會像鈞兒一樣纏著她撒嬌的孩子?。?/br> 蘇輕鳶低下頭來,輕撫著陸鈞諾的小臉,心尖微顫。 捫心自問,如果有人要她殺掉鈞兒,她能做到嗎? 當(dāng)然是不能的。 她寧可自己死,也不會對一個孩子下手??v有千難萬難,她也一定會拼盡最后一分力氣來保這孩子周全。 可是,肚子里的這一個呢? 她雖然沒有見過它,卻知道它就在她的腹中生長著,像春日腐草下面的嫩芽一樣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舒展著,每一絲脈絡(luò)、每一滴汁液,都涌動著生命的希望…… “他”,不是“它”——他是活的??! 此時此刻,他會不會正在期待著瓜熟蒂落的那一天,會不會正在憧憬著自己的人生,會不會正在期待著見到自己的母親,會不會知道……他的母親正在處心積慮地謀殺他? 蘇輕鳶忽然不寒而栗。 陸鈞諾哭得累了,正抱著她的手臂,可憐巴巴地看著她。 蘇輕鳶按住抽痛的心口,澀聲道:“母后不殺他,可是鈞兒不許告訴別人?!?/br> 陸鈞諾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小嘴,壓低了聲音鄭重地道:“鈞兒一定不說!” 蘇輕鳶捏了捏他的臉,嘆道:“母后餓了。你去看看落霞她們回來了沒有?!?/br> 陸鈞諾忙跳了起來,沖出門去:“落霞jiejie,母后要吃飯了——” 蘇輕鳶狠狠地擦了擦眼角,站起身來。 落霞帶著小宮女送了幾樣清淡的菜過來,體貼地退了下去。 淡月走過來將蘇輕鳶扶到桌旁,疏星已經(jīng)替她揀好了她愛吃的菜。 蘇輕鳶怔怔地看著,胸口仍然悶痛得厲害。 想來有些好笑:自幼貪吃的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她竟然也會有把吃飯當(dāng)酷刑的時候! 心里有事,再精致的菜肴也難以下咽,可她畢竟還要活下去啊。 看著蘇輕鳶喝下了小半碗粥,兩個丫頭齊齊松了口氣,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 疏星略一遲疑,試探著問:“程太妃來的時候,太后為什么不提小王爺開蒙的事?定國公在朝堂上一言九鼎,如果由他提起來,皇上沒有理由推脫?!?/br> 蘇輕鳶放下碗,澀澀地笑了一聲:“正因?yàn)樗诔蒙险f得上話,我才更加不敢求他。更何況,即使求了他,他也不會提。” 淡月疑惑地眨了眨眼。 蘇輕鳶苦笑:“定國公說是不問政事,陸離繼位之后他卻第一個站了出來,我還有什么不明白?當(dāng)日鈞兒是太子,定國公但凡肯替他說一句話,陸離也不會那么輕而易舉地坐上龍椅——他們原本便是一黨,鈞兒沒有死在他們手里已是萬幸,我哪敢托他替鈞兒說話!” 疏星細(xì)想了一想,臉色有些發(fā)白。 蘇輕鳶敲敲胸口,沉聲道:“鈞兒的事,我不能求任何人。若是當(dāng)真替鈞兒找了個飽學(xué)大儒來做師傅,只怕反而是替他招災(zāi)了。這事急不得,寧可讓鈞兒一輩子不認(rèn)字不讀書,也不能在這個當(dāng)口把他推到那些人的眼前去?!?/br> 淡月急道:“既然定國公跟那個混蛋是一伙的,你還求程太妃幫你辦事,就不怕她轉(zhuǎn)身把你賣了?” 蘇輕鳶勉強(qiáng)笑道:“那倒無妨,畢竟他們程家自己也要保護(hù)程昱。至于另一件事——為了陸離的名聲,他們只怕比我自己更上心呢!” 疏星隱隱猜到了她的言下之意,臉上更添了幾分憂色。 蘇輕鳶扶著桌角站了起來,依舊回到先前的軟榻上躺下:“盡人事,聽天命吧!” 第48章 陸離,你不是人! 養(yǎng)居殿。 陸離在殿中坐著,面前的桌案上堆了幾大摞奏折,看得他直皺眉頭。 段然從門縫里擠了進(jìn)來,“嘿嘿”地笑了兩聲:“聽說,你找我?” 陸離合上奏折,抬起了頭:“這么多天沒進(jìn)宮,查出什么來了?” 段然偷偷地松了一口氣,語氣立刻輕松起來:“我說,你不要顛倒黑白好不好?哪是我自己不肯進(jìn)宮?分明是你把我的腰牌收走了,我進(jìn)不了宮才對!” “回答朕的問題!”陸離橫了他一眼。 段然呲了呲牙,笑嘻嘻地道:“嶺南那邊的捷報(bào)傳回來了。不出所料,暴亂很快就平了。問題是,有兩個郡據(jù)說是不服教化、不知悔改,最后全郡百姓被鐵甲軍屠戮殆盡——嶺南雖說地處荒僻,卻有奇珍異寶無數(shù),這一次老狐貍的口袋里怕是又添了不少好東西,咱們要不要想法子訛他一點(diǎn)出來?” “你知道,朕問的不是嶺南的事?!标戨x冷冷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