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陸離用手指描摹著她的臉頰,心頭忽然有些詫異。 他竟然——笑了! 他是應(yīng)該感謝這個女人來為他解憂,還是應(yīng)該提防她用這樣的手段來消磨掉他的仇恨? 正困擾間,蘇輕鳶忽然又在他胸前蹭了蹭,低聲道:“明日,我想回一趟將軍府?!?/br> 陸離手上一緊:“不許!” 蘇輕鳶睜開眼睛,長長的睫毛撫過陸離的胸前。 陸離下意識地躲了一下,便聽蘇輕鳶嘆道:“你要報當(dāng)年的仇,他必定時日無多。我還有一個疑問未解,他若死了,我就再也得不到答案了?!?/br> “什么疑問?”陸離眉頭微皺。 蘇輕鳶苦笑道:“與你的事無關(guān)——是關(guān)于我的母親。明日是我父親壽辰,我以祝壽為名回去,也可以讓他對你打消幾分戒心?!?/br> 陸離想了許久,嘆道:“我陪你一起回去。” “行嗎?”蘇輕鳶不放心地抬起頭來看著他。 陸離冷笑:“我在宮里跟那個人演了十五年的父慈子孝都沒有露出破綻,你對我還有什么不放心的?” 夢中說夢 說: 斷網(wǎng)的我… 第57章 殺了他! 這一夜,蘇輕鳶睡得甚是不寧,直到陸離起身上朝之后,她才又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已是巳初時分了。養(yǎng)居殿的小太監(jiān)們果然備下了軟轎,又派了人一路提前清道,總算是平平穩(wěn)穩(wěn)地把她送到了芳華宮的門口。 蘇輕鳶下了轎,看見淡月在門口迎著,便放了心,扶著落霞的手慢慢地走上了臺階。 養(yǎng)居殿的軟轎已經(jīng)回程,蘇輕鳶正要跨進(jìn)門檻,階下的花木之中卻忽然竄出一個老宮女來,一把抓住了她的腳踝。 蘇輕鳶吃了一驚,禁不住尖叫出聲。 淡月忙從門檻后面跳了出來,一腳踩在那個老宮女的手上:“反了反了!都過來給我打死這個膽大包天的狗奴才!” 門口的幾個小太監(jiān)遲疑著,不愿上前;就連一直在旁扶著蘇輕鳶的落霞也沒有過來回護(hù),只是依舊小心地扶著蘇輕鳶的手,防備她跌倒。 蘇輕鳶回過神來,忙抬起腿想把那只手甩開。 這時,那個老宮女卻咕咕噥噥地開了口:“孽種……留不得的……殺了他!殺了他!連那個男人一起,殺!殺!” 蘇輕鳶打了個寒顫,心頭霎時冰涼。 淡月聽見這些話,立刻火了:“放你娘的狗屁!哪里來的毒婦詛咒娘娘!給我抓起來往死里打!” 旁邊的小太監(jiān)終于聚了過來,七手八腳地揪住那老宮女的手臂,硬生生地把她的手指從蘇輕鳶的腳踝上一根根掰開了。 蘇輕鳶早已嚇得呆住了。 那老宮女還在瘋瘋癲癲地嘀咕著:“殺了他!殺了他!” 淡月?lián)P起巴掌扇在離她最近的一個小太監(jiān)的臉上:“你們都是死人嗎!離這么近居然也不趕緊上來救!嚇著了娘娘,你們擔(dān)待得起嗎?” 落霞扶著蘇輕鳶站穩(wěn),嘆道:“放了她吧——念姑姑的腦筋有些不清楚,心卻是好的?!?/br> 淡月氣得眉梢都豎了起來:“她的心好?你聽聽她嘴里說的是什么!娘娘受了驚嚇,若是有個什么三長兩短,咱們這些人誰擔(dān)待得起?” 旁邊的小太監(jiān)們顯然也都是知道這位“念姑姑”的,誰也沒有為難她,只是架住了她的手臂,不許她再沖上來驚擾蘇輕鳶而已。 蘇輕鳶呆站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抬頭卻恰好對上了念姑姑的目光。 一見之下,她微微地怔了一下。 這個宮女的年紀(jì)雖老,容貌卻十分秀麗,可想而知年輕時必定是個拔尖兒的美人。 只是此時此刻,她過于凌厲的目光損壞了這種美感,讓她姣好的面容顯得有幾分猙獰和陰森。 蘇輕鳶下意識地退了兩步,低頭道:“既然腦筋有些不清楚,就不必追究了。你們小心提防著,別叫她闖進(jìn)門來就是?!?/br> 小太監(jiān)們齊聲應(yīng)了,蘇輕鳶便甩開落霞的手,逃也似的沖進(jìn)了大門。 淡月覺得不解氣,又重重地在念姑姑的腿上踹了兩腳,然后才恨恨地轉(zhuǎn)身進(jìn)門去了。 身后,念姑姑的聲音還在繼續(xù):“好孩子,你聽我的話,殺了他吧……你跟他沒有好下場的……你們會遭天譴……” 蘇輕鳶腳下越走越快,最后幾乎小跑了起來。 落霞忙沖上來攔著,含淚勸道:“娘娘請冷靜些,小心孩子??!” 蘇輕鳶只得站住,臉色卻已嚇得慘白。 淡月狠狠地向落霞剜了一眼:“那老女人究竟是什么來頭,你們這樣護(hù)著她!今兒娘娘受了驚嚇,我看你怎么向你們主子交代!” 蘇輕鳶定了定神,許久才問:“那人……究竟是誰?” 落霞小心地把蘇輕鳶扶回殿中,吩咐小宮女去熬上安胎的藥,斟酌許久才嘆道:“念姑姑是宮里的老人了,沒有人知道她的來歷,宮里的冊子上也沒有她的名字。大家只知道,十五年前未央宮大火的時候,她拼死從火中抱出了兩位年幼的公主,自己身上被塌下來的房梁砸中,皮rou都燒焦了也沒有松手。雖然后來那兩位小公主都沒能活下來,可是宮里人人都很敬重她。” 蘇輕鳶雙手捧著茶碗,仍在微微發(fā)抖。 淡月撇了撇嘴:“就算她不是壞人好了,但她嚇到娘娘,你也是親眼看見的!” 落霞神色復(fù)雜,許久才嘆道:“她或許是在那場大火中受了驚嚇,又或者是傷心沒能救下兩位小公主的性命,也可能本來就有些瘋瘋癲癲的——總之,那件事過去之后,宮里新任的總管想提拔她做掌事宮女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她的腦筋似乎有些不清楚……后來她就在昭陽宮后面的佛堂里住著,雖說不太與人交往,但宮里奴才們凡是遇上麻煩的,只要去找她,總能想出一些解決的法子。在咱們宮里,她就像是個活菩薩一樣的存在,只是身份畢竟不明,所以很少有人提起?!?/br> “陸離知道她嗎?”蘇輕鳶忽然抬起頭來,啞聲問。 不知怎的,她總覺得這個女人似乎與陸離有一點關(guān)系。或許,是因為“十五年前未央宮大火”這點關(guān)聯(lián)? 如今細(xì)細(xì)回想起來,蘇輕鳶忽然覺得那女人的面容有些眼熟,只是怎么也想不起她像誰。 落霞笑道:“當(dāng)然是知道的?;噬嫌讜r見過她幾次,頭些年最艱難的時候還受過她幾次不小的恩惠。只是后來不知怎的,她忽然發(fā)瘋抓傷了皇上,打那以后每次見到皇上都發(fā)狂,又撲又咬的,皇上就不敢見她了——雖然不見面,但皇上一直感念著她的恩德。她沒有名字,皇上就賜了她一個‘念’字,也是明示皇家不忘恩情的意思?!?/br> 蘇輕鳶怔怔地聽著,許久才追問道:“她忽然發(fā)狂的那一次,是不是聽到了什么話?” 落霞搖了搖頭:“這個我們就不知道了,那時候奴婢還沒進(jìn)宮呢!” 蘇輕鳶思忖良久,始終沒能理出什么頭緒,也只得作罷。喝了藥回到床中躺了沒一會兒,陸離便過來了。 顯然早有人跟他說過念姑姑的事,陸離一進(jìn)門便沖過來抓住了蘇輕鳶的手:“嚇到你了嗎?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蘇輕鳶勉強(qiáng)笑了笑,坐起身來:“不礙事的?!?/br> 陸離摸了摸她的額頭,又俯下身來細(xì)細(xì)看了她的臉色,許久才在床沿上坐了下來:“阿鳶,念姑姑對我有大恩,所以……” 蘇輕鳶微笑道:“我知道。淡月先前不知情,一心急著護(hù)我,也不知有沒有傷著那位姑姑,最好叫個太醫(yī)去看一下?!?/br> 落霞在旁笑道:“已經(jīng)叫太醫(yī)過去看過了,不妨事?!?/br> 蘇輕鳶點了點頭,默默地下了床。 疏星淡月二人忙上前來替她換了衣裳。說起要回府,兩人神色都很平淡。 倒是彤云忽然皺眉道:“今兒一早,淑妃娘娘也曾來向娘娘請懿旨出宮回府的。因為那時娘娘還沒回來,奴婢們不敢多說,就假稱娘娘睡著未起,派人送了她出宮去了。如今娘娘也要回府,不知道淑妃娘娘心里會怎么想。” 蘇輕鳶想了一想,笑道:“她能怎么想?我便是要同她一起回去,只怕她心里還不情愿呢!” 淡月冷笑道:“就叫她先回去得意一陣子好了!等咱們娘娘回去,她還不是照樣要變成陪襯!” “她是我meimei,什么陪襯不陪襯的!”蘇輕鳶走出門去,淡淡地道。 淡月撇了撇嘴:“你時時記著她是你的meimei,焉知她還記不記得你是她jiejie呢!你數(shù)數(shù)她進(jìn)宮這幾天來看過你幾次?你每次遇到麻煩,我們都心焦得什么似的,可她哪次不是不痛不癢地在一旁看熱鬧……” “好了,知道你是最疼我的,我親meimei也比不上你,可以了吧?”蘇輕鳶無奈地笑著,出門上了輦。 宮門口下輦換車,陸離走到蘇輕鳶的身旁低聲道:“馬車上有茶果點心,你多吃一些——到了將軍府,任何飲食都不要入口?!?/br> 蘇輕鳶點點頭,許久才嘆道:“你也要加倍小心。我父親那個人,恐怕沒有什么事是做不出來的?!?/br> 陸離答應(yīng)一聲,轉(zhuǎn)身上了另外一輛馬車,在前頭走著了。 蘇輕鳶隔著車簾看著,心里卻仍然想著那個瘋瘋癲癲的“念姑姑”。 上將軍府,熟悉的高大的門樓、熟悉的精致的樓閣、熟悉的匠心獨(dú)運(yùn)的園子——一切都是熟悉的,此時卻又似乎格外陌生。 陸離先下了車,走到后面來迎著蘇輕鳶:“母后,請吧?!?/br> 蘇輕鳶遲疑許久,終于搭著他的手跳下了馬車。 將軍府內(nèi)聽見通傳,如夫人阮氏帶著闔府上下的侍妾和奴仆們,迎出了門外。 上將軍蘇翊沒有出現(xiàn)。 蘇輕鳶忍不住擰緊了眉頭,陸離卻面不改色地走上前去,露出笑容:“蘇將軍的千秋家宴,朕這個不速之客必定是不受歡迎的——不過,朕好歹是也算護(hù)送母后回府有功,應(yīng)當(dāng)不會被趕出去吧?” 阮姨娘帶著恰到好處的微笑,斂衽道:“皇上說笑了。天子駕臨,府中上下人等未及前往巷口跪迎,不勝惶恐?!?/br> 陸離“哈哈”一笑,向人群之中掃視了一圈:“淑妃不是早回來了么?怎么不見?” 阮姨娘笑道:“國孝期間,府中未曾設(shè)宴。淑妃娘娘回來也沒個落腳處,只同將軍說了幾句話便走了——皇上和太后路上竟沒見著,想必是走岔了吧?!?/br> 蘇輕鳶扶著疏星的手,緩步走上前來:“父親人在何處?莫非當(dāng)真端坐在正房的供桌上,當(dāng)起老壽星來了么?” 她心里有氣,“端坐在供桌上”一句,已經(jīng)在明著罵蘇翊是死人了。 阮姨娘訕訕地笑了笑:“太后恕罪。將軍是戰(zhàn)場殺伐之人,長年練功不輟,這一點您也是知道的。今兒雖是他壽辰,他卻也不肯落下,一下朝就到后面園子里練功去了,就連淑妃娘娘回來,他也只歇了一口氣,說了幾句話就罷了?!?/br> 陸離笑道:“如今四海升平,數(shù)十年內(nèi)應(yīng)當(dāng)不會有太大的戰(zhàn)事,上將軍又何須如此辛苦?上馬安邦、下馬治國,上將軍實實是我朝第一架海金梁了!” 一路說笑著進(jìn)了花廳,果見堂上只數(shù)張小幾擺了些茶果點心,并無賓客在座。 陸離笑道:“上將軍也太謹(jǐn)慎了些。雖說國喪期間不設(shè)宴樂,難道請自家親眷聚一聚也不成么?竟沒有半點做壽的樣子!” “為人臣子,不敢逾矩?!比钜棠锕Ь吹嘏阒?,言語對答十分小心。 陸離叫小路子把賀禮送了上來,又向阮姨娘笑道:“頭好些天里,母后便惦記著要回府替上將軍祝壽了。今日雖然沒趕上壽宴,也請上將軍出來一見,以慰母后思親之苦吧!” 阮姨娘賠著笑,小心翼翼地道:“將軍練功的時候,是不許底下人打擾的,奴才們只怕不敢去請?!?/br> 蘇輕鳶勾起唇角,冷淡地笑著:“父親的規(guī)矩,我自然知道。我自己去見他,不敢勞煩姨娘了。” 阮氏的臉上有些訕訕的。陸離已在堂中主位上坐了下來:“朕就在此處等著母后回來,諸位不必拘束了?!?/br> 在蘇翊經(jīng)常練功的后園門口,蘇輕鳶站定了腳步:“陸離在前面等著,咱們的時間怕是趕不及。疏星,你去我原先的房間里,把妝臺下抽屜里的東西拿出來給我——小心不要漏掉什么。” 疏星忙答應(yīng)著去了,蘇輕鳶便帶著淡月進(jìn)了園子。 園中空地上,卻并沒有蘇翊練功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