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jié)
蘇輕鳶立刻坐直了身子,雙手緊緊地攥住被角,咬緊了牙關(guān)。 人為刀俎,我為魚rou。這種滋味實在不好受! 許久之后,她疲憊地低下頭,一眼便看見了枕上的一片狼藉。 淚痕和血跡亂糟糟地混在一起,皺巴巴的,一副飽受摧殘的樣子。 一如此刻的她自己。 她慢慢地下了床。一站起來便是一陣眩暈,險些栽倒。 好容易扶著床角站穩(wěn),虛弱的雙腿幾乎已經(jīng)撐不住身子。 從床頭到妝臺,平時兩三步便能走到的距離,她竟累得氣喘吁吁。 在鏡子里,她看到了自己頸下和胸前那些不堪的痕跡。 喉嚨里不受控制地發(fā)出絕望的嘶吼,她抓起手邊的妝盒,重重地?fù)サ搅说厣稀?/br> 念姑姑提著食盒推門進(jìn)來,恰好看到了這一幕。 蘇輕鳶伏在妝臺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鳶兒,怎么了?”念姑姑放下食盒,走過來溫柔地攬住了她。 蘇輕鳶大哭:“我睡著的時候,壞人欺負(fù)我,娘也不管!” 念姑姑笑著拿起梳子,替她慢慢地梳理著頭發(fā),溫和地笑著:“真是個傻丫頭!哪里是欺負(fù)你呢?他是我特地選來服侍你的,你一開始不是也很喜歡嗎?” 蘇輕鳶拼命搖頭,尖銳的指甲從胸前那些痕跡上面劃過,留下道道血痕。 念姑姑抓住了她的手:“看來,你還是沒有想明白。鳶兒,你的身子是你自己的,不是陸離的!有人服侍你的身子,讓你舒服,你應(yīng)該喜歡才對啊!你的身子這樣年輕美好,你應(yīng)該盡情地享受它帶給你的快樂,為什么一定要時時想著陸離呢?” 蘇輕鳶怔怔地聽著,仍是一臉茫然。 念姑姑幫她把結(jié)成了疙瘩的長發(fā)一點點捋順了,隨意地編成了幾根發(fā)辮搭在肩上,滿意地笑了:“你看,我的鳶兒多美?!?/br> 蘇輕鳶并不覺得美,她只覺得惡心。 念姑姑耐心地用帕子沾了水,幫她擦了擦臉,又笑問:“你看啊,好看不好看?” 蘇輕鳶已經(jīng)不想回答。 她隱隱地猜到了念姑姑的心思。 念姑姑喜歡她。因為她是一件還算不錯的作品——她的生命,她的臉,她的身體,今后還會包括她的思想和靈魂,這些都是那個女人的作品。 現(xiàn)在,這件“作品”有些不盡如人意,但這位念姑姑顯然很有信心,正在期待著她日趨“完美”的那一天。 念姑姑笑吟吟地看著鏡中蘇輕鳶驚恐的面容,神態(tài)溫和:“你要報復(fù)陸離,就必須讓他對你欲罷不能。要想抓住一個男人的心,讓他迷上你的身體是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辦法——但是鳶兒,這是要練的,你不能全靠天分?!?/br> 蘇輕鳶大驚失色。 念姑姑笑著按住了她的肩:“你不用擔(dān)心,以后我會時常找人來教你,你只需要用心學(xué)習(xí)就好?!?/br> 蘇輕鳶想說“不”,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念姑姑卻俯下身來,對著鏡子里的她問道:“你肯不肯學(xué)?” 蘇輕鳶垂下眼瞼,平靜地道:“只要有用,我聽娘的?!?/br> 念姑姑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然后,她轉(zhuǎn)身走到桌旁,把食盒取了過來:“你已經(jīng)兩天一夜水米未進(jìn)了,暫時不能吃硬東西——我給你熬了粥,你先喝一碗?!?/br> 蘇輕鳶順從地接了過來,送到嘴邊卻遲疑了。 念姑姑瞇起眼睛,危險地看著她。 蘇輕鳶咬了咬干裂的嘴唇,遲疑著抬起頭來:“陸離曾經(jīng)說過,如果我保不住這個孩子,他會掐死我?!?/br> “放心,娘不害你的孩子了?!蹦罟霉贸谅暤?。 蘇輕鳶聽了這一句,立刻端起碗,“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 念姑姑過來替她拍著背,臉上恢復(fù)了笑容:“喝這么急做什么?喉嚨疼了是不是?” 蘇輕鳶訕訕地笑了笑,赧然道:“餓壞了?!?/br> 念姑姑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她的額頭:“誰叫你先前不肯吃飯!” 蘇輕鳶意猶未盡地舔了舔碗,放在了妝臺上:“娘不要生我的氣……我疼這個孩子,就像娘疼我一樣,自然是生怕它受到委屈的。” 念姑姑微微一笑:“現(xiàn)在怎么又肯喝了?” 蘇輕鳶仰起頭來,笑了:“現(xiàn)在我知道了,娘疼我,就像我疼這個孩子一樣——所以娘當(dāng)然舍不得我難過?!?/br> “小嘴倒巧?!蹦罟霉美湫α艘宦?,也不知是贊賞還是嘲諷。 蘇輕鳶嘆了一口氣:“我原先對娘有戒心,可是現(xiàn)在……我能相信的,只有娘了。如果娘實在不喜歡這個孩子,我可以……” “既然你想通了,這孩子就先留著——以后或許還有用?!蹦罟霉贸谅暤?。 蘇輕鳶看著鏡子,點了點頭。 念姑姑笑得很滿意。 蘇輕鳶又將目光投向了食盒:“有沒有點心吃?” 念姑姑想了一想,拿了一只小碟子出來:“只許吃兩塊!你餓得太久了,吃多了傷胃。” 蘇輕鳶含混地應(yīng)了,卻飛快地把一碟子點心都搶了過來,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 念姑姑又好氣又好笑,忙把食盒拿到一邊去,生怕她再搶了什么吃。 兩個小太監(jiān)送了新的被褥枕頭過來,替蘇輕鳶把床上弄臟了的鋪蓋全都換掉了。 念姑姑扶著蘇輕鳶回到床邊坐下,仍舊將她抱在了懷里:“今晚,叫先前那個人來伴你睡,好不好?” 蘇輕鳶僵了一下,許久才搖頭道:“可是我已經(jīng)很累了?!?/br> 念姑姑“嘻”地笑了一聲:“我叫他老實些,只是摟著你睡,不做別的。” 蘇輕鳶連連搖頭:“我不喜歡……會睡不安穩(wěn)的,而且……而且我討厭他?!?/br> 念姑姑慢慢地斂了笑容:“討厭他就更好了。以后你還要在你恨的人身邊曲意承歡,若是連一個討厭的人都忍受不了,以后怎么辦?” 蘇輕鳶想不出什么話來回答,只嚇得臉都僵了。 念姑姑卻并不理會她的心情,一錘定音:“就這么定了。你先睡下吧,他一會兒就過來?!?/br> “娘!”蘇輕鳶急得站了起來。 “怎么了?”念姑姑的臉色有些危險。 蘇輕鳶急道:“我的頭很痛,肚子也難受……我真的需要好好睡一覺……你要我學(xué)的東西,我會認(rèn)真學(xué)的——明日再開始,好不好?若是我病倒了,只怕又要給娘添麻煩!” 念姑姑瞇起眼睛,盯著蘇輕鳶看了很久,終于點了點頭:“也罷。那你今晚就好好休息,明日可不許再偷懶了?!?/br> 蘇輕鳶立刻綻開了笑容:“謝謝娘!” 念姑姑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蘇輕鳶的胃里又翻江倒海地鬧了起來。 疼。 也說不上是哪里疼,似乎渾身上下從頭到腳,就沒有一個地方是不難受的。 這床上的被褥枕頭都換過了,可是她仍然覺得臟。 不是被褥臟,而是—— 一個陌生的男人,抱過她、吻過她、摸過她…… 她連那個人的名字都不知道、連那個人的臉都記不住,卻曾在那個人的懷里,不知廉恥地宛轉(zhuǎn)嬌吟。 她恨不得把那個人打爛切碎、挫骨揚灰——可是事實上,她什么都做不了。 照念姑姑的說法,那個人以后還會來。 而她,沒有拒絕的權(quán)利。 可她若是接受了…… 那樣的她,與青樓里的那些女人還有什么區(qū)別! 蘇輕鳶心里亂糟糟地想著,手上不由自主地在身上胡亂抓扯著。光滑如綢緞的肌膚上一道道血痕縱橫交錯,她卻渾然不覺。 記憶漸漸地又開始混亂起來,她隱隱地察覺到了一些不好的苗頭,此刻心神激蕩之下,卻已經(jīng)沒有心力去補(bǔ)救什么。 也許,她就應(yīng)該放棄無謂的抵抗,安安分分地準(zhǔn)備做母親的傀儡—— 不,這怎么可以呢? 她知道,這幾次那個女人同她交談的時候,都已經(jīng)用上了某種秘術(shù),潛移默化地在影響著她的心志。她想抵抗,卻又怕表現(xiàn)得太明顯;她想順從,卻又怕自己當(dāng)真變成了一個完全受人擺布的傀儡…… 其中的“度”,真的很難把握! 好容易忍著惡心在床上躺了下來,心里卻越來越亂。頭已經(jīng)疼得幾乎要炸開,眼皮也好像已有千斤之重,可是偏偏心里翻騰得厲害,完全無法入眠。 閉上眼睛,眼前一遍一遍地閃過一些奇怪的畫面:有時是她自己在揮劍亂砍,眼前橫尸遍野,卻看不清死的都是誰;有時她又仿佛變成了橫尸之一,絕望地瞪大眼睛,看著那猙獰的惡魔在屠戮著目之所及的所有生靈;有時眼前仿佛是一片燦爛的日光,陸離在那陽光之下同幾個嬌艷的女子肆無忌憚地糾纏;有時卻又似乎是一片駭人的黑暗,她自己被什么東西束縛著,在一個看不清面目的男人身下放蕩地呻吟嘶喊…… 可怕的畫面不斷地在眼前出現(xiàn)又消失,場景換了一幅又一幅,似乎永遠(yuǎn)也沒有停歇。 蘇輕鳶知道自己醒著,此時應(yīng)當(dāng)不是在做夢。 可既然不是夢,又怎么會出現(xiàn)這么多噩夢般的畫面? 是誰為她織造了這些噩夢?目的又是什么? 蘇輕鳶隱隱猜得到答案,心里在抵觸,卻無能為力。 這樣下去,她會瘋的! 不知為什么,蘇輕鳶的心里很清楚:她若要抵抗這些“夢”,恐怕難免會癲狂發(fā)瘋;可她若是不抵抗,任由這些東西鉆進(jìn)她的腦子里、侵蝕了她的記憶,她就會漸漸地忘記自己的初衷、忘記心里的那個人,從而把自己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木偶…… 兩條路該如何選擇,這是一個根本不需要深思的問題。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所有的色彩都沉入了黑暗,那些或猙獰或詭異的畫面,盡數(shù)化作了一頭不知名的猛獸,咆哮一聲鉆進(jìn)了她的額頭。 頭痛欲裂。 無能為力。 蘇輕鳶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嘶吼,意識終于沉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