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jié)
陸離笑著挽住了她的手:“侍衛(wèi)已經(jīng)在下面等著咱們了。淡月彤云留下照看這里,落霞把琉璃燈點亮了,跟著我們下去吧?!?/br> 落霞答應了一聲,果然在抽屜里找出兩盞琉璃燈點亮了,一盞遞給蘇輕鳶,一盞自己拿著,一馬當先地走了下去。 陸離小心地扶著蘇輕鳶,一步一步地下了臺階。 身后的洞口緩緩合攏,周圍立時陷入了黑暗,只有兩盞昏暗的琉璃燈,搖搖晃晃地向前移動著。 這琉璃燈原是最適宜雨雪天氣使用的。尤其是大霧天氣,尋常燈籠都只能照出一個小小光圈的時候,這種小巧不起眼的玩意兒便更能派上用場了。 可是說來也怪,自從走下臺階之后,琉璃燈的光便漸漸地黯淡下來,微黃的燈光只能照亮腳下一兩步的距離,光圈之中隱約能看到乳白色的霧氣在不住地旋轉(zhuǎn)著。 這樣的奇景,實在不能算是有趣。 四周的黑暗像是有重量一樣,從四面八方沉沉地壓過來,悶得人喘不過氣。 “娘娘,當心腳下?!甭湎驾p聲提醒了一句。 遠處立刻傳來了“嗡嗡”的回音,仿佛某種怪獸正在呼嘯而來。 蘇輕鳶驚呼一聲,往陸離的懷里縮了縮。 新的回音又響了起來。 “陸離,咱們出去吧!”蘇輕鳶的聲音已經(jīng)有些發(fā)顫了。 陸離察覺到她在發(fā)抖,忙站定腳步,從荷包里取出一顆小小的夜明珠來,放在她的手里:“別怕,你看,這樣就不黑了!” 夜明珠微弱的光,在這純黑的地下世界里,竟果真比琉璃燈照得遠些。 蘇輕鳶勉強能看清潮乎乎的墻壁了,心里終于稍稍安定了幾分。 可是,仍然不舒服。 “我們?yōu)槭裁匆獊磉@里?你是不是要把我關(guān)回原來的地方去?”蘇輕鳶緊緊地揪著陸離的衣袖,不肯再走了。 “當然不是,你怎么會這樣想……”陸離的心里有些慌。 蘇輕鳶轉(zhuǎn)過身,掀開他的披風鉆了進去,渾身發(fā)顫:“陸離,你若是厭倦了,直接給我一杯毒酒就好……我不喜歡被關(guān)在這里,一點都不喜歡……” “阿鳶,不會的!”陸離終于意識到,問題遠遠比他原本以為的還要嚴重得多。 蘇輕鳶死死地揪住陸離的衣襟,顫聲道:“咱們出去好不好?我害怕……這里面有密室,里面藏著許多可怕的東西,那個女人會用很多種可怕的手段折磨我……我怕黑,她偏偏不許我點燈,把我一個人留在爬滿了蝎子和老鼠的密室里;還有那些人——那些該死的太監(jiān),他們的眼睛紅得像血一樣,他們不是人,是這地底下冒出來的野鬼……” 陸離的心臟緊緊地揪了起來。 他慌忙抱起蘇輕鳶,邊跑邊低聲安慰:“都過去了!阿鳶,都過去了……” 這段地道其實并不長,不一會兒便有侍衛(wèi)舉著火把,從前面迎了上來。 蘇輕鳶察覺到周圍亮堂了許多,終于試探著探出了頭,瞪大眼睛看著侍衛(wèi)手中的火把。 陸離松了一口氣,忙道:“別怕,咱們只是從這里出宮去!這里沒有密室,沒有壞人,也沒有蝎子和老鼠……” 蘇輕鳶依舊緊緊地揪著他的衣襟,神情緊張,并不接他的話。 于是剩下的路,陸離便走得格外急,幾乎是一路小跑著前行的。 大約一刻鐘之后,前面出現(xiàn)了亮光,那是侍衛(wèi)們打開了一個出口。 蘇輕鳶覺得自己仿佛熬過了幾百年,酸痛的眼眶早已經(jīng)紅得不成樣子了。 終于鉆出洞口之后,陸離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蘇輕鳶已伏在他的懷里,痛哭起來。 “阿鳶,不怕,不怕了……”陸離只好拍著她的背,像哄孩子一樣柔聲勸著。 蘇輕鳶的心臟仍然跳得厲害,渾身上下每一個關(guān)節(jié)都是軟的,好像被人抽掉了筋骨一樣虛弱無力。她心里既害怕又委屈,很想抓住陸離狠狠地打一頓,卻連松開手的力氣都沒有。 ——她的雙手仍然揪著陸離的衣襟,她想放開,手指卻完全不聽使喚。 “沒事了,沒事了,都過去了……”陸離不厭其煩地幫她拍背順著氣,心里懊悔不已。 蘇輕鳶這場大哭,沒有出聲,卻比任何嚎啕更讓人揪心。 陸離緊緊地擁著她,不住地嘆氣。 許是因為這幾日太過愉快了,他竟忽略了蘇輕鳶心里積存下的那些恐懼。 他以為事情已經(jīng)揭過去了。 蘇輕鳶忘記了許多事情。陸離以為那些可怕的遭遇也都可以不必再被記起了,卻不知道恐懼早已深入骨髓,如跗骨之蛆一般,再難甩脫。 直到蘇輕鳶哭累了,落霞才敢走過來,一根一根地掰開她的手指,將她僵硬的發(fā)青的指尖捧在手中輕輕地揉著。 陸離替蘇輕鳶擦了擦眼角,勉強擠出笑容:“哭夠了沒?若是沒夠,可以再哭一會兒?!?/br> 蘇輕鳶搖了搖頭,臉上仍是僵的,什么表情也沒有。 落霞低聲道:“娘娘肯哭一哭,倒未必是壞事。先前受的委屈若是憋在心里,恐怕后患無窮呢?!?/br> 陸離拉著蘇輕鳶起來,扶她在一張椅子上坐下,自己在她身邊蹲了下來:“這幾日,我已經(jīng)叫人把那地道里里外外都搜過幾遍了,密室也都找了出來。里面有兵器、有食物、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蠱術(shù)器具,但并沒有發(fā)現(xiàn)老鼠和蝎子,更沒有什么紅眼睛的野鬼——你是不是記錯了?” 蘇輕鳶怔怔地看著陸離,似乎并沒有聽懂他的話。 陸離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阿鳶,你累不累?要不咱們回宮去?” “真的……沒有鬼嗎?”蘇輕鳶不放心地四下張望了一番,只見窗外日影暄暄,哪里有什么鬼怪? 陸離攥著她的手,小心地扶她站了起來:“阿鳶,你仔細看看,這是咱們南越的天下,出門便是朗朗乾坤!縱然在某些見不得人的陰溝里會有一兩只老鼠、有幾個見不得人的妖魔,但他們掙扎不了太久的!你要相信,只要咱們一心,遲早會把他們一只只揪出來,挫骨揚灰!” 蘇輕鳶怔了許久,終于緩緩地點了點頭。 陸離叫侍衛(wèi)推開門,牽著蘇輕鳶緩步走了出去。 陽光照到身上的時候,蘇輕鳶打了個寒噤,緊緊揪著的心臟終于放松下來。 她仰起頭看著明晃晃的太陽,疑惑地問:“這是什么地方?” 陸離小心地扶著她,輕聲道:“咱們已經(jīng)在宮墻之外了。這里原本是一處尋常的民宅,卻有地道直通宮城之內(nèi)——發(fā)現(xiàn)這個秘密之后,我便叫人把宅子買了下來,如今你可以把此處當作咱們的另外一個家?!?/br> “地道,通往皇宮?”蘇輕鳶擰緊了眉頭。 她的渾渾噩噩的腦子里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時卻理不出頭緒來。 陸離擁著她笑道:“雖然有地道,但這個洞口只能出不能進,所以宮外的人是不可能從這兒進去的,你不必擔心?!?/br> 蘇輕鳶想了一想,遲疑著點了點頭。 一行人在南屋里換了裝束,扮作尋常富貴人家的模樣,出了大門。 蘇輕鳶仍舊有些心神不屬,陸離試探著想從她口中打聽些什么,卻沒有明顯的收獲。 事實上,蘇輕鳶自己已經(jīng)不記得她在地道之中說過什么了。 她甚至不記得什么地道。對她而言,那樣黑暗的地方,便是傳說中的地府了。 陸離疑心那些可怕的東西只是蘇輕鳶在驚恐失神狀態(tài)下的想象,但他不敢向她求證,生怕她又想起什么可怕的東西來。 那段黑暗的日子,必是她不堪忍受的煎熬,他如何忍心再引她去回憶? 路過一家紙馬店的時候,蘇輕鳶忽然站定腳步,低聲道:“陸離,我們不去地府,好不好?以后若是死了,咱們就在人間做一雙游魂,餐風飲露、晝伏夜出……” “那不是要嚇壞許多像你一樣膽小的小姑娘?”陸離低頭笑問。 蘇輕鳶“嗤”地笑了出來:“可我不是‘小姑娘’了,我都要當娘了。” 陸離點了點她的鼻尖,笑道:“要當娘的人了,居然還那么膽小,又怕黑、又怕鬼,也不怕孩子笑話你!” 蘇輕鳶仰頭瞪了他一眼:“我不信你自己不怕!將來死后下地府的時候,你可千萬別哭!” “我不哭,我還要保護你呢?!标戨x笑道。 蘇輕鳶下意識地往他的懷里靠了靠,心里漸漸地安定了下來。 有他在呢。 剛才她似乎做了一個很可怕很可怕的夢,但是——那些惡鬼、那些從四面八方向她壓過來的黑暗都沒能追上她,因為有個人抱著她一路闖了出去,直到眼前重新出現(xiàn)了光…… 自那之后,無邊的黑暗似乎也沒有那么可怕了。 蘇輕鳶踮起腳尖,雙手勾住陸離的脖子,很努力地仰起頭在他的下巴上輕啄了一下。 陸離瞇起眼睛,微笑起來。 身后忽然響起了一聲冷笑。 陸離立時摟緊了蘇輕鳶,身子緊繃起來,作出戒備的姿態(tài)。 蘇輕鳶卻全然沒有把那聲冷笑放在心上。她仍然勾著陸離的脖子,微笑著,一派坦然。 一個女子的聲音涼涼地傳了過來:“六哥,你不是說南越的女人都是溫柔知禮淡雅如蘭的嗎?我瞧著怎么不像?。咳思铱梢援斀謸ППвH來親去的,比咱們那邊最火辣的姑娘也不遜色啊!你先前還說這個樣子在南越會被罵作粗魯下流不知廉恥……” “不許亂說話!”一個粗魯?shù)哪新暣驍嗔四桥拥脑挕?/br> 蘇輕鳶皺了皺眉頭,緩緩地將手臂放了下來。 陸離重新勾住她的腰,輕笑:“開心點,不要被犬吠影響了心情。” 蘇輕鳶輕笑一聲,靠在了他的肩上。 身后那個嬌艷的紅衣女子擰緊了眉頭:“六哥,什么是‘犬吠’?” “就是狗叫?!蹦悄凶诱J真地解釋道。 女子立時火了,三步兩步竄到前面來,攔住了蘇輕鳶兩人的去路:“喂,好端端的,你們憑什么罵人?” 陸離皺了皺眉頭,并不情愿開口。 蘇輕鳶細細打量著那個女子,忽然抿嘴笑了:“因為我們粗魯下流不知廉恥啊!你再繼續(xù)亂吠下去,我們不但會罵人,還會打人呢!” “打人?就憑你,一百個加起來只怕也不是我的對手!”那女子嗤笑一聲,擼一擼袖口作出威脅的姿勢。 蘇輕鳶往陸離的身后一縮,扮了個鬼臉:“我才不會親自跟你打呢,我又不傻!” “喂,你們南越的女人都這么慫包嗎?”那女子氣得柳眉倒豎。 蘇輕鳶攤了攤手,坦然地道:“不是啊,只有我一個人比較慫包而已!” “你……”那女子氣呼呼地瞪著蘇輕鳶,一時竟想不出該如何反駁。 蘇輕鳶眨了眨眼睛,得意地笑了起來。 那女子終于回過神,瞪著陸離質(zhì)問道:“你怎么會娶一個既刁鉆又無恥而且還慫包的女人!” “要不然呢?難道娶你嗎?”陸離平靜地反問。 那女子原本已氣得通紅的小臉愈發(fā)紫漲了起來:“我至少比她強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