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節(jié)
陸離親手幫她挽發(fā),妝扮停當(dāng),攜手下樓。 秦敀見了二人,滿面含笑地上前行禮:“敀是來辭行的。北燕朝中出了一點小小變故,需要即刻回國,等不及喝二位的喜酒了?!?/br> “可有用得著南越的地方?”陸離驚問。 秦敀微笑道:“幾個跳梁小丑而已,不值一提。” 陸離見狀不便挽留,只得嘆道:“和靖公主的婚期一拖再拖,好容易佳期臨近,你這個做兄長的又要回去了?!?/br> 秦敀向旁邊的段然看了一眼,笑道:“皇上和娘娘一向把和靖當(dāng)自家小妹憐愛,敀沒有什么不放心的。能與當(dāng)年車騎將軍的愛子結(jié)緣,也是北燕皇族的心愿。此事有皇上代為cao辦,必不至委屈了和靖這丫頭,敀就不多作停留了。” “二哥一定要冒雨走嗎?”和靖公主有些戀戀不舍。 秦敀笑道:“咱們北燕氣候多變,哪一日練兵不趕上七八場雨?若是有雨便不能行軍,咱們今后也不用打仗了!” 陸離叫人燙了熱酒來,與秦敀互敬三碗,便算作踐行了。 秦敀果真片刻也沒有停留,即刻便叫人拔營啟程,帶著北燕的將士們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走了。 陸離沒有親自送行,段然當(dāng)仁不讓地接過了這個差事,同和靖兩人帶著一部分南越將士隨燕軍北上,照規(guī)矩要送出三十里外,以示鄭重。 北燕隊伍離開之后,陸離不好立刻回房去,只得牽著蘇輕鳶一起在堂中坐了下來。 “你猜,秦敀這么著急趕回去,會是因為什么事?”蘇輕鳶笑問。 陸離笑得高深莫測:“什么事也沒有?!?/br> “不會吧?”蘇輕鳶大感意外。 陸離把玩著她的手指,笑道:“北燕的朝局,此時應(yīng)當(dāng)是數(shù)百年來最穩(wěn)的時候:皇帝正值壯年,身體一向康健;朝中也沒有咱們那樣權(quán)臣一手遮天、小人勾心斗角的雜事;皇長子體弱,三皇子已廢,二皇子立為儲君已是水到渠成之事……所以,你說說看,還有什么事是值得秦敀于千里萬里之外馬不停蹄地奔回去的?” 蘇輕鳶細(xì)想了想,沒有。 但,秦敀這樣著急回去,總有他的理由。 蘇輕鳶眉心微蹙,想得很認(rèn)真。定國公幾個人在不遠(yuǎn)處站著,想插話,又不敢。 蘇輕鳶忽然靈光一現(xiàn),笑了:“是不是為了未雨綢繆?” 陸離撫掌大笑:“聰明!” 蘇輕鳶訕訕地搔了搔頭皮:“其實我是瞎猜的?!?/br> 陸離白了她一眼,循循善誘:“北燕自己沒出問題,又不是為了咱們,那就一定是為了西梁。你再往這個方向上想想看?!?/br> 蘇輕鳶苦惱地揉著鬢角,許久才不確定地問:“難道北燕是想趁火打劫,去西梁討點兒便宜?這么好的事,怎不叫上咱們呢?” “你也想趁火打劫?”陸離笑問。 蘇輕鳶重重地點了點頭:“趁火打劫的事誰不愛干?反正西梁也不是什么好東西,干脆趁這個機會,咱們跟北燕把它瓜分了算了!” 定國公終于忍不住,走了過來:“娘娘請慎言!天下大事,豈同兒戲!” 蘇輕鳶吐了吐舌頭,不說話了。 陸離皺眉:“既是閑談,‘兒戲’一些又何妨?莫非定國公連旁人家的閨房私語也要管嗎?” 定國公老臉微紅,努力板著面孔,沉聲道:“此處是在廳堂,可不是什么‘閨房’!” “哦,”陸離立刻拉著蘇輕鳶站了起來,“我們這就回房去說。” 蘇輕鳶很配合地跟著他往樓上走,定國公卻又紅著臉跟了過來:“皇上,西梁、北燕之事,咱們不能掉以輕心!” 陸離見他打算說正事,只得重新坐下。 正在旁邊豎著耳朵偷聽的幾個官員見狀,終于也大著膽子湊了過來。 陸離向眾人環(huán)視一圈,沉聲道:“西梁六皇子已死,如今幸存的皇子之中,已經(jīng)連一個拿得出手的都沒有了。偏巧如今西梁皇帝年事已高,接下來少不得要有奪嫡逼宮之事,亂局已成。對于我們和北燕而言,這確實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定國公皺了皺眉,欲言又止。 陸離看了他一眼,繼續(xù)道:“咱們?nèi)裟艹脽岽蜩F,立即聯(lián)合北燕揮師西征,三五年內(nèi)拿下西梁并非不可能?!?/br> 定國公微微搖頭,旁邊的幾個文臣也不由得面露憂色。 蘇輕鳶忍不住插言道:“我覺得不對勁!” “怎么不對勁?”陸離勾起了唇角。 蘇輕鳶有些苦惱:“西梁好歹也是大國,不管亂成什么樣,打仗的本事總是有的。就算咱們聯(lián)合了北燕,打仗也是一件勞民傷財?shù)氖?。更何況北燕顯然并沒有跟咱們聯(lián)合的意思,所以……” 陸離點點頭,滿意地笑了:“所以,秦敀這次著急回國,根本不是為了攻打西梁。他要做的恰恰相反——他要保下西梁!” “你早就想到了,故意順著我說話,害我出糗!”蘇輕鳶氣得直拍桌子。 陸離忙抓住她的手,笑著安撫她:“并不是朕要坑你。其實你先前的設(shè)想不失為一種可能,只是秦敀如此著急回國,其實就是為了讓咱們來不及開口,從而暗示咱們把聯(lián)合攻梁的念頭壓下去,維持現(xiàn)狀!” 蘇輕鳶若有所思。 定國公松了一口氣,忙道:“一旦三國開戰(zhàn),天下必定生靈涂炭,能維持原狀是最好了?!?/br> 陸離點頭:“這位北燕二皇子的見識,確實有過人之處。數(shù)百年來三國互相制衡、互相忌憚,這才保得四海安寧。一旦開戰(zhàn),后果不堪設(shè)想!” 薛厲在旁沉聲道:“合兩國之力,攻下西梁未為難事。只是西梁亡后,越、燕兩國必然也已國庫耗竭、民力傷損。那時若再出點什么天災(zāi)人禍,天下必然陷入大亂。” 陸離點頭:“人心不足,往往欲壑難填。天災(zāi)人禍暫且不論,只算古往今來所謂‘盟國’者,因分贓不均以致兵戎相見,進而國破家亡的先例,數(shù)不勝數(shù)。如今南越戰(zhàn)亂雖平,民憂未釋,遠(yuǎn)遠(yuǎn)不到可以窮兵黷武的時候!” “皇上圣明?!倍▏轫毼⑿?,顯是對陸離的言論十分欣慰。 蘇輕鳶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忍著沒有冷笑出聲。 這會兒又“皇上圣明”了,昨天是誰在當(dāng)面罵陸離“與禽獸無異”來著? 定國公并不知道蘇輕鳶在腹誹他。趁著此刻陸離心情不錯的樣子,他又換了一個話題道:“蘇賊占領(lǐng)京城之后,扶持了定安王為帝,將朝廷上下搞得烏煙瘴氣,此次回京必定要大刀闊斧整頓一番才是。” 陸離胡亂應(yīng)了一聲,不置可否。 定國公只得又繼續(xù)道:“定安王年紀(jì)尚幼,與此事雖有牽連,卻非其本意。請皇上萬萬寬宏待之……” “朕自己的兄弟,朕自然知道該如何待他,難道要靠你來替他求情嗎?”陸離的臉色有些不太好看了。 定國公連稱“不敢”。 陸離皺眉:“蘇翊老賊今在何處?” 薛厲忙道:“還在軍中押著。自從受傷被俘之后,老賊每天無精打采的,話也不說、飯也不吃,快成瘟雞仔了!” 定國公拈須道:“老賊里通外國、謀反作亂,罪行昭彰,已無須再審。依老臣之見,不如盡早處決,以防夜長夢多?!?/br> 陸離攥住了蘇輕鳶的手,許久才嘆道:“把他帶過來,朕要見見他。” 薛厲忙答應(yīng)了,立刻下去叫人安排。 蘇輕鳶有些緊張,掌心里漸漸地出了汗。 沒過多久,寧淵和金甲衛(wèi)統(tǒng)領(lǐng)顧凌霄一起押著五花大綁的蘇翊過來了。 蘇輕鳶下意識地站了起來。 那個臉色蠟黃委頓不堪的老者身上,已經(jīng)完全看不出屬于當(dāng)年蘇將軍的英武之氣。 曾經(jīng)一手遮天的蘇上將軍,一朝淪為階下囚,竟是這般憔悴可憐的模樣! 顧凌霄放開手,蘇翊就跌在了地上,半天沒有爬起來。 陸離皺眉:“幾天不見,蘇將軍怎么憔悴成了這般模樣?” 蘇翊重重地“哼”了一聲,不肯答他的話。 薛厲見狀便在旁冷笑道:“如今天下已定,你可再也翻不起什么風(fēng)浪來了!人之將死,蘇將軍可還有什么話要說?” 蘇翊忽然抬起了頭。 陸離牽著蘇輕鳶,緩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蘇翊的目光立刻落到了蘇輕鳶的身上:“鳶、鳶兒……” 蘇輕鳶低下頭,不忍與他目光對視。 蘇翊忽然閉上了眼睛,老淚縱橫:“不對,你不是鳶兒!鳶兒已經(jīng)死了,你是……百里昂駒找來代替鳶兒的那個女人!” “這下再無疑問了,令巧兒果然是百里昂駒安插到你身邊的人?!碧K輕鳶向陸離道。 陸離點點頭,冷笑:“朕一早便知道那個女人來得蹊蹺,必定有她的緣故。定國公他們還挺愿意接受她做皇后呢?!?/br> 定國公在旁聽著,紅了老臉。 蘇翊忙擦擦眼角,睜開了眼睛:“你是鳶兒?” 蘇輕鳶翻了個白眼給他:“哦,好像是的。還沒死,讓父親失望了。” “不失望,不失望!……”蘇翊忙拼命擦眼角,又努力向前伸著脖子,盯著蘇輕鳶細(xì)細(xì)打量。 蘇輕鳶覺得有些不自在,便往陸離的身后躲了躲。 蘇翊有些失落,隨后昂起頭,向陸離道:“我的事,跟鳶兒無關(guān),你不要遷怒于她!” “朕自然不會遷怒阿鳶?!标戨x認(rèn)真道。 蘇輕鳶定了定神,重新上前一步,站了出來:“你不是個好父親,我也不是個好女兒。咱們半斤八兩,我不恨你,你也別怨我了。” “不怨,不怨!”蘇翊慌忙搖頭。 蘇輕鳶又沒了話,只好求救地看著陸離。 蘇翊慢慢地站了起來,嘆道:“咱們蘇家,自太祖爺時便跟著南征北戰(zhàn),為南越開天辟地,立下汗馬功勞??墒枪Ω哒鹬?,往后的皇帝都忌憚蘇家,一代一代地打壓下來,蘇家日漸式微,朝中幾乎沒了咱們的立足之地……我本想奪了他們家的江山,以后咱們蘇家人也可以揚眉吐氣,不料還是棋差一著。我因一時意氣,毀了蘇家數(shù)百年的威名,也連累了你們幾個……我本來是想讓你們直起腰來,不必再向別人低三下四的……” “在朕的面前,阿鳶永遠(yuǎn)不必低三下四?!标戨x沉聲道。 蘇翊看著他,欲言又止。 陸離攥著蘇輕鳶的手,沉聲道:“朕今生已認(rèn)定了阿鳶,她不會受你連累,你放心吧?!?/br> “可你們的名分……”蘇翊憂心忡忡。 陸離勾唇微笑:“不勞岳父大人費心,朕自有解決之道?!?/br> 蘇翊看看蘇輕鳶,再看看堂中那些雖然神色尷尬、卻并沒有跳出來破口大罵的官員,心里將信將疑。 這時,又有人把蘇清嘉帶了過來。 蘇輕鳶立刻迎了上去:“二哥的傷好些了嗎?” 蘇清嘉忙笑道:“都是皮外傷,不礙事的。” 蘇翊看見蘇清嘉,忽然變得有些激動:“陸離,老夫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你放過我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