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jié)
大皇子聞訊后急急忙忙地從宮外趕了回來, 領(lǐng)著弟弟們一起去探望祖母。 都說“小兒子, 大孫子, 老太太的命根子”, 可太后對大皇子這個長孫卻是淡淡的。病得迷迷糊糊的時候,她還不忘朝著六皇子招手,一個勁地叫著“躍兒”。 皇后臉色鐵青地站在一旁,恨不得這小老太太早點(diǎn)咽氣。 全貴妃和榮貴妃兩個倒是面露擔(dān)憂之色,起碼看起來都是一副孝順媳婦的模樣。 “皇祖母,躍兒在這兒呢?!绷首拥牟傆行┢鹕?,這時候理應(yīng)在房中靜養(yǎng), 見不得風(fēng)的??墒且宦犝f皇祖母病倒了, 六皇子立刻馬不停蹄地趕了過來。 太后拉住六皇子的手之后, 臉上的表情終于緩和了不少,看起來不那么難受了。 她勉強(qiáng)睜開眼睛,看了一旁的皇帝一眼,又疲倦地閉上了眼睛, 徐徐道:“皇帝啊, 哀家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人了,你到底什么時候才能考慮清楚,為咱們大齊立下一位賢能的太子??!” “母后……”皇帝難受地說:“您別這么說,太醫(yī)都說了,您只是剛換季不適應(yīng),一時染了風(fēng)寒罷了, 不會有大礙的。您可別嚇唬兒子啊!” “皇帝!”太后見皇帝還是打算拖著她,氣得忍不住大吼一聲??墒呛巴赀@兩個字后,她就像是被抽干了渾身的力氣一般,無力地癱倒在床上,虛弱地說:“你究竟打算拖哀家拖到什么時候,真要讓哀家死不瞑目么……” “兒子絕無此意!”要不是有這么多后妃和兒女在身邊,皇帝都要給太后跪下了,“請母后放寬心,好好調(diào)養(yǎng)身體。兒子已經(jīng)請公孫先生回京,商議立太子一事了,求母后再給兒子一些時間!” 太后搖搖頭道:“不是哀家逼你,是哀家這身子,還不知能撐到什么時候啊……唉……” 皇帝知道,太后接下來八成又要說六皇子如何如何出息,其他皇子如何如何不爭氣了。他怕別人聽到會多想,就讓皇后領(lǐng)著后妃和皇嗣們先行退下。 從慈安宮里出來之后,皇后一直擺著個臭臉,好像已經(jīng)死了親娘一般。一回到坤儀宮,她就忍不住大發(fā)脾氣,將桌子上的茶杯全都掃落在地上。 “太后這個老不死的東西!口口聲聲催促皇上立太子,卻只字不提睿兒,反而把老六拉到身邊。她安的到底是什么心,當(dāng)我們都是死人,看不出來嗎!” 秦姑姑把不相干的下人都打發(fā)出去,關(guān)上門輕聲勸道:“娘娘息怒……” 皇后充耳不聞,繼續(xù)抱怨道:“那老六又是個什么玩意兒?一個貴嬪生的病秧子罷了,非嫡非長,憑什么立他做太子?難道就因為他是從小養(yǎng)在太后身邊的嗎?都是她的親孫子,偏心也不帶這么偏的呀!” 秦姑姑勸道:“娘娘先別急,太后到底是后宮婦人,皇上尚在,立儲一事由不得她做主?!?/br> 皇后擰著眉道:“話雖如此,皇上的耳根子有多軟,你又不是不知道,本宮是怕……” “娘娘擔(dān)心什么,奴婢曉得。只是皇上拖了這么久,都沒有松口立六皇子為太子,就說明皇上心里也是知道廢長立幼是不妥當(dāng)?shù)??!?/br> 秦姑姑這么說,本是想寬慰皇后,可皇后的表情還是十分凝重:“當(dāng)年本宮若是沒有小產(chǎn),皇長子就應(yīng)該是本宮的兒子!就算是本宮和那個孩子無緣吧,可要是沒有敬妃和全妃的兒子在前頭礙事,本宮的睿兒就是名副其實的嫡長子!我們母子又何必像如今這樣煎熬!” “娘娘,奴婢和您說過多少次了,嫡長子不是這么算的。古時候都是以正室的第一個兒子作為嫡長子。所以咱們?nèi)钕?,就是名副其實的嫡長子,您得把腰桿挺直了?!?/br> 皇后嘆了口氣道:“話雖如此,可敬妃的兒子如今出息,手下還帶著幾個兵,他能甘心看著自己的弟弟坐上太子之位么?” “所以說啊,大皇子不愿看著咱們?nèi)首赢?dāng)太子,就更不會讓六皇子壓在自己頭上了?!?/br> 皇后一怔,隨即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你的意思是……?” 秦姑姑低聲笑道:“大皇子看著沒心眼兒,可敬妃和全貴妃的花花腸子可多了去了。您說現(xiàn)在,太后一個勁兒地鼓動皇上立六皇子為太子,全妃她們能沉得住氣,不對六皇子出手么?” “如果全妃她們能先動手,省了本宮的力氣,那自然是最好??伤齻?nèi)羰沁t遲沒有動作……”皇后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來:“那本宮就不得不心狠一回了?!?/br> 坤儀宮里,皇后和她的心腹商議著該如何對六皇子下黑手的時候,景行軒里,裴清殊正被七皇子拉著聊八卦。 “四哥這兩天情緒又不好了?!逼呋首优吭谧雷由?,像是怕被旁人聽到一樣低聲說道:“他告了假,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不出來,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他以前從來都不會無緣無故曠課的,打從去年下半年開始,這都不知道是第幾回了。” 裴清殊下意識地為四皇子開脫:“大哥和二哥都成親了,三哥也要出宮建府了,六哥又一直病著,可能是長華殿那邊沒有什么上課的氛圍,四哥想自己溫書,這樣效率更高吧?!?/br> 七皇子搖搖頭:“我看不像。你看咱們今天去慈安宮看皇祖母的時候,四哥不也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樣子?他肯定是心里有事兒,就是不告訴咱們。” 裴清殊覺得,能讓四皇子神思不屬的事情,只能是和他的婚事,或者和左大姑娘有關(guān)了??墒沁@件事情,他又不好和七皇子講,只能暫且搪塞過去,盡量不讓七皇子多想。 隔天去瓊?cè)A宮請安的時候,裴清殊見到淑妃母女,閑聊時裝作不經(jīng)意地問起四皇子的婚事。 “母妃,最近榮娘娘有沒有給四哥說親?。咳缦聜€月就要大婚了,連二jiejie的婚事都定了,怎么著都該輪著四哥了吧?” 淑妃搖搖頭道:“沒聽你榮娘娘說起過。今兒個我見她,她還在犯愁呢,說是你四哥倔得很,還想在宮里多讀兩年書,不急著娶妻生子?!?/br> 裴清殊心道,那就只能是左大姑娘的事情了。 令儀和七皇子挺像,都是小八卦精。因為有傅家這個顯赫的外家,和一群小姐妹的緣故,令儀對京城貴族圈子的了解,比七皇子要深得多。 裴清殊便假裝好奇地跟她打聽左大姑娘的事情。 “你說左大jiejie么?聽說她的病終于好了,這個月初從鄉(xiāng)下莊子里回來了?!?/br> “回來了?”裴清殊驚訝地說:“那她這次回來是……?” 令儀不假思索地說:“當(dāng)然是回來成親的啦!” “成親?!”裴清殊嚇了一跳,“和誰?” “當(dāng)然是宋家表哥咯。要不是左jiejie這病,他們倆早該成了,指不定現(xiàn)在孩子都有了呢?!?/br> 裴清殊十分意外地看著令儀,忍不住問出自己心中的疑惑:“宋大公子今年都有十八了吧,怎么還沒訂婚么?” 令儀瞥了淑妃一眼,見她正坐在炕上繡荷包,沒有注意到他們姐弟倆的談話,就低下頭,一臉興奮地對裴清殊小聲說道:“我這可是聽人說的小道消息,你不許告訴別人哦!” 不等裴清殊點(diǎn)頭,令儀就忍不住自己說了起來:“聽說咱們這位表哥早就看上左jiejie了,當(dāng)初讓人提親,也是他自己的意思。去年左jiejie生病之后,承恩公就親自去了宋府,打算推掉這門親事。姑姑和姑父雖然惋惜,但也答應(yīng)了。誰知表哥卻不依,非說要等左jiejie回來。承恩公讓他別等,他也不應(yīng),還親自去京郊跑了好幾趟。說是去自己家的莊子里小住,但八成是去探望左jiejie了。我猜啊,肯定是表哥盡心竭力地照顧左jiejie,感動了老天爺,把她的病治好了,所以左jiejie才能回來和他成親的?!?/br> 裴清殊無語地看著令儀。 這姑娘……還真是單純得很啊。 什么感動了老天爺,左大姑娘根本就沒病好么! 或者說,她的病,是心病。 只不過得了這種病的人,有的人一輩子都不會好,有的人卻還有痊愈的可能。 裴清殊猜測,是不是宋大公子對她說了什么,做了什么,感動了左大姑娘,讓她決定放下四皇子,重新開始新的生活呢? 畢竟這一年的時間,可能發(fā)生很多事情,也足以改變很多本以為一輩子都不會改變的事情了。 如果四皇子也能放下執(zhí)念,忘掉左姑娘,重新尋找一位良人的話,他們一別兩寬,相忘于江湖,也沒有什么不好。 只可惜他的四哥,顯然還沒有從這段感情中走出來。 裴清殊忍不住嘆了口氣,為他四哥無疾而終的初戀。 第70章 命格 天氣逐漸轉(zhuǎn)暖,四月底的時候, 公孫先生終于在眾人的期待里回到京城。 回來后沒多久, 他就被皇帝急急忙忙地召進(jìn)了宮。君臣倆關(guān)在乾元殿里不知說些什么, 從白天談到日落, 皇帝才放他離宮。 裴清殊聽說這位公孫先生回來了,心中十分好奇,卻又不敢打擾皇帝的正事。第二天下午,裴清殊跟盧維告了個假,掐著皇帝午歇起來的時間,去乾元殿給皇帝送了碗燕窩冰糖雪梨。 “父皇近日侍奉皇祖母太辛苦了,殊兒聽到父皇時不時咳嗽, 就讓人做了這個。殊兒生病咳嗽的時候, 母妃也是讓人做燉梨給我吃的?!?/br> 皇帝這里什么東西沒有?重要的是兒子的這份孝心。聽了裴清殊的話, 皇帝慈愛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招手讓他坐到自己身邊來。 祿康安按照慣例檢查過裴清殊帶來的食物之后,皇帝便拿著勺子,小口小口地吃了起來。 裴清殊坐在一旁, 自然地開口問道:“父皇, 我聽說公孫先生回京了呀?” 皇帝點(diǎn)點(diǎn)頭道:“你這小子,消息倒是挺靈通?!?/br> “哪呀,是慶寧宮里都在議論呢。”裴清殊說的是實話,畢竟皇帝在太后面前說過,要和公孫先生商議立太子一事,有誰不好奇未來的太子會是誰呢? 皇帝聽他這么說, 也并不奇怪,畢竟光這一上午,皇后和三皇子,敬妃和大皇子他們這些人就都來到了乾元殿,紛紛想要探一探皇帝的口風(fēng)。 不過皇帝難得頭鐵了一回,這一天下來除了接見必要的大臣之外,誰都沒見,裴清殊還是今天頭一個被他放進(jìn)來的皇子。 “呵,你的這些哥哥們吶!腦子里想的全都是權(quán)和利,一點(diǎn)骨rou親情都不講。朕咳嗽了這些天,有誰注意到了?也就是你了,父皇的好孩子?!?/br> 裴清殊被皇帝說得有點(diǎn)不好意思了,可能是他前世給人做過女兒的緣故吧,總歸是要比那些大老爺們兒體貼細(xì)心一些的。 “他們不知道的是,他們越來打聽,朕心里就越煩,越不想立他們做太子?!被实蹚?fù)雜地嘆了口氣,“躍兒倒是懂事,沒有過來向朕打聽立太子的事兒,可是他……” 裴清殊見皇帝的確沒把他當(dāng)成外人,就大著膽子問道:“六皇兄怎么了,是公孫先生說了什么么?” 皇帝頷首道:“不瞞你說,朕讓公孫先生給你的幾個皇兄用紫微命盤測算了命格。你六皇兄……雖是文曲星轉(zhuǎn)世,卻是個短命之人吶!”說到這里,皇帝忍不住哽咽了,“那么好的一個孩子,怎的就配得這樣一副身子骨……” 裴清殊聽到皇帝這么說,忍不住心中一酸,為皇帝也為六皇子難過。 雖然他和六皇子的交情平平,可是客觀來說,六皇子的確是諸位皇子中性格最好,才華最突出之人了。 如果他的生母位份再高一些,如果他的身體再好一些,這帝位必定是他的。 只可惜……沒有什么如果。 其實就算那位公孫先生不說,皇帝心里也清楚,六皇子雖好,卻不是繼承皇位的最佳人選。 “父皇,您也別太難過了,保重身子要緊啊?!迸崆迨庵荒苓@么安慰皇帝,“六皇兄一向孝順,肯定也不想讓您這樣為他難受的?!?/br> 皇帝點(diǎn)點(diǎn)頭,長長地嘆了口氣。 裴清殊還想繼續(xù)打聽一下,公孫先生給別的皇子算出了什么,但又覺得這個話題太敏感,不好意思問出口,只能旁敲側(cè)擊地問:“父皇,聽說公孫先生昨日在您這兒呆了整整一日呢,不知道他還給哪幾位皇兄算了命格呀?” 皇帝的回答和裴清殊猜的差不多,數(shù)量上卻要少了點(diǎn)兒:“你大皇兄和三皇兄?!?/br> “誒?只有他們?nèi)齻€么?那么長的時間呀?!?/br> 皇帝無力地笑了笑道:“你當(dāng)公孫先生是那些江湖術(shù)士,看了眼生辰八字,就胡言亂語一通的么?他是用紫微星盤算的,極其耗費(fèi)時間和精力。若不是知道朕心急,他一日至多只能為一人推算,三人已經(jīng)是極限了。” “這么厲害啊?!迸崆迨馇椴蛔越馗锌溃骸耙悄奶煲材茏尮珜O先生給我算一算就好了。” “你呀,你的人生還那么長,自己闖蕩一番便是了。讓人家算出來,提前知道了命數(shù),也不見得一定是件好事?!闭f到這里,皇帝突然想到什么,慎重地對裴清殊說:“殊兒,父皇今日與你說的話,你千萬不能說出去,尤其是對你六哥,知道么?” 裴清殊乖巧地點(diǎn)頭,湊近皇帝悄聲說道:“父皇放心,這個我曉得,天機(jī)不可泄露嘛!” 皇帝被他機(jī)靈的小模樣逗笑了:“哈哈,對,就是這個意思!” 父子倆聊了一會兒,讓皇帝原本沉重的心情輕松了不少。裴清殊還要去上騎射課,便先行告退了。 晚上裴清殊不知怎的,在屋里頭呆不住,就叫上幾個內(nèi)侍,趁著天還沒黑出去走走。走了沒一會兒,日頭便漸漸地落了下來。好在宮人們細(xì)心,早就預(yù)備好了宮燈。裴清殊本想走遠(yuǎn)一點(diǎn)透透氣,結(jié)果不知怎的,繞著慶寧宮走了一圈兒。最后他有點(diǎn)煩躁地說:“去六哥那里看看吧?!?/br> 從寢宮的位置上來說,六皇子和七皇子是鄰居。盡管裴清殊時常去七皇子那里做客,六皇子的院子他卻是頭一次來。 聽說十二皇子來了,六皇子意外地挑了挑眉,特意從榻上起來迎他。 見到裴清殊后,六皇子溫和地說:“十二弟,這么晚了,你怎么來了,是有什么事么?” “我……”就連裴清殊自己也不知道他為什么會不請自來,是因為皇帝白天說過的話么?“我就是想來看看六哥,打擾到六哥休息了么?” 六皇子搖搖頭,把他迎進(jìn)里屋,“進(jìn)來坐吧,里頭藥味兒有點(diǎn)重,十二弟別嫌棄。” 裴清殊忙說不會。 他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坐下的時候,不由夸贊了一句:“六哥這里真雅致。” 六皇子笑道:“十二弟謬贊了,聽說你常去四哥那里,四哥那兒才叫雅致呢。我這兒啊,應(yīng)當(dāng)是咱們兄弟里頭最寒磣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