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殊又不傻，一下子就看了出來，榮貴妃這是有話想和他說。

    盡管裴清殊已經(jīng)從淑貴妃那里得知榮貴妃向她道歉，兩人和好的事情了，可是經(jīng)過這么一出之后，裴清殊心里對榮貴妃終究還是存了芥蒂，沒辦法像以前一樣把她當(dāng)成親近的長輩。

    不過剛才榮貴妃賞賜晴姐兒的時候，突然叫裴清殊想起了自己小的時候——那時候他剛從冷宮里出來，身上一窮二白。還是多虧了榮貴妃送了他一個精致的金項圈，他才有東西戴出去撐撐場面。

    這么多年過去了，那個金項圈款式已經(jīng)很舊了，可裴清殊還是一直好好保管著，沒有丟掉。

    他對榮貴妃的感覺，就像對皇帝、對儷妃、對四皇子他們一樣，都是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要讓他現(xiàn)在完全信任榮貴妃，那是不可能的?？梢钦f討厭她、恨她到了骨子里，卻又不是那么回事。

    榮貴妃心里多少知道自己之前有幾件事情做的不地道，所以在面對裴清殊時，她并不敢以長輩身份拿喬，而是十分和氣地說道：“殊兒，本宮聽說你就要去兵部做侍郎了，真是恭喜你??！這么年輕就能做到這個位置上，可見皇上有多器重你?！?/br>
    裴清殊淺淺一笑，從榮貴妃手中接過孩子，淡淡地說道：“多謝榮娘娘。不過您讓人把南喬和我母妃支開，一定是有話想說的吧？時間有限，您不妨直言。”

    裴清殊的態(tài)度雖然仍舊十分溫和有禮，但榮貴妃突然間有些驚訝地意識到，眼前這個幾乎可以說是她看著長大的孩子，變了。

    他已經(jīng)不再是昔日里那個溫潤如玉、不諳世事的少年，而是已經(jīng)長成了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他不僅身居高位，還是太子的熱門人選之一。

    那周身的氣場，儼然已是上位者的氣勢，已經(jīng)不可與過去同日而語。

    榮貴妃本是想著，以容家的支持為條件，讓裴清殊答應(yīng)將來登基之后奉淑貴妃為太后，封四皇子為親王的。

    可是突然之間，榮貴妃就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不能和裴清殊這樣居高臨下地談條件了。

    現(xiàn)在就是她什么都不圖，只求讓容家依附于裴清殊，裴清殊都不一定能夠答應(yīng)，更別說做什么交易了。

    從四皇子在皇位之爭中落敗的那刻起，榮貴妃根本就沒有什么資格和裴清殊談條件。

    甚至榮貴妃還突然心驚地意識到……淑貴妃作為裴清殊的養(yǎng)母，應(yīng)該是最了解裴清殊的人之一。

    在這種情況下，淑貴妃還默認(rèn)了讓榮貴妃找裴清殊談判的事情，這究竟是她和榮貴妃站在同一戰(zhàn)線上的表現(xiàn)，還是想讓榮貴妃將裴清殊得罪了呢？

    榮貴妃突然感到一陣心驚rou跳。

    她趕忙調(diào)整了自己的措辭：“既然如此，本宮就不再兜什么圈子了。明人不說暗話，你也知道，本宮和皇貴妃之間，你四皇兄和你二皇兄之間，可謂勢同水火?，F(xiàn)在你四哥成了這個樣子，若是二皇子登上了皇位，那等待我們母子的只有死路一條。所以我們?nèi)菁蚁胫С帜阕鎏?，不知殊兒你是怎么想的？?/br>
    榮貴妃會這么想，裴清殊毫不意外。畢竟這些日子以來，已經(jīng)有不少四皇子的支持者來投奔他了。只是容家人比較矜持，或者說有什么別的打算，還沒有什么大動作罷了。

    “先說說您的條件吧?！迸崆迨獠]有被這天上突然掉下來的餡餅砸暈。雖說容家的支持和容家背后的神機營十分誘人，但說句老實話，裴清殊并不能足夠信任容家人。

    榮貴妃見他如此淡定，心里便更加清楚，他們?nèi)菁以诂F(xiàn)在提出幫助裴清殊，根本就不是雪中送炭，只是錦上添花而已，哪里還能談什么條件？

    她連忙放低了自己的態(tài)度，甚至帶著一絲殷勤地說：“哪有什么條件啊，先不說你jiejie令儀是我們?nèi)菁业膬合眿D兒，就憑本宮和你淑母妃的關(guān)系，憑你和你四哥的關(guān)系，我們?nèi)菁規(guī)湍阕鲂┦虑?，不都是?yīng)該的么？”

    要是換了旁人，在裴清殊這個年紀(jì)聽到榮貴妃這番話的話，要么就會膨脹得找不到北，要么就會被榮貴妃的“真情相助”所打動。

    可裴清殊非常清楚，榮貴妃話說的好聽，可她為的不過是自己和自己家族的利益罷了。不然的話，要是他們只是出于感情因素就要幫助裴清殊的話，那在四皇子出事之前，怎么不見容家人出面幫助裴清殊奪嫡呢？

    不過裴清殊看破不說破，并沒有拿這些話來懟榮貴妃。容家人樂意支持他，總比多一個敵人要好。

    “您和容家的心意，著實令人感動。如您所說，咱們都是親戚。親戚之間，理應(yīng)互相扶持?！迸崆迨獠徽f好，也不說不好，只是有條不紊地說道：“只是皇位一事，非同小可，還是得看父皇的心意才是?？偛缓孟衲承┤艘粯樱瑑粲眯╆幩绞侄魏θ?，您說是不是呢？”

    榮貴妃訕訕地笑道：“自然，自然。”

    和榮貴妃交談完之后，裴清殊勾唇一笑，抱著女兒離開了瓊?cè)A宮。

    算榮貴妃聰明，沒有做出什么讓他反感的事情。

    鐘靈宮里，儷妃久違地提起筆來，在書房里創(chuàng)作。

    裴清殊怕影響她的寫作狀態(tài)，不敢打擾儷妃，就帶著孩子在恩嬪那里坐了會兒。

    “母妃還是老樣子嗎？”裴清殊頗有些無奈地問道。

    恩嬪點點頭，臉上也滿是無奈之色：“還是老樣子，皇上每天都來，你母妃也不理他。剛開始是把人關(guān)在宮門外，后來我把宮門打開了，她就把皇上關(guān)在她自己屋門外。”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儷妃和皇帝鬧別扭，最為難的竟然是恩嬪。

    皇帝被關(guān)在宮門外吧，她在里頭，不開門就是大不敬。

    可開了吧，儷妃那邊又怪她多管閑事。

    恩嬪現(xiàn)在可真是里外不是人。

    “他們倆的事情，您盡量少管?！辈还茉趺凑f，當(dāng)年是恩嬪和孫mama一直在冷宮里照顧著裴清殊，還想辦法把他送到了淑貴妃那里生活，這份情裴清殊一直都記得。

    當(dāng)年儷妃被打入冷宮的事情，恩嬪雖然有錯，但裴清殊怪不起來她，更不想讓她為當(dāng)年的錯誤痛苦一生。

    而且恩嬪既沒有孩子，又沒有寵愛，幾乎是把裴清殊當(dāng)成了自己的親生兒子一樣疼愛。所以對于這個姨母，裴清殊還是挺親近的，說話時也不用顧忌那么多。

    恩嬪苦惱地說道：“我也不想管呀，可是皇上老想把我當(dāng)成傳話筒。你也知道的，我不比你母妃，我沒辦法不理會皇上?。　?/br>
    裴清殊嘆了口氣，無奈地說道：“回頭有機會的話，我再勸勸父皇吧?！?/br>
    皇帝和儷妃之間的問題根源所在，根本就不是通過恩嬪傳幾句話就能解決的。

    這一點皇帝心里其實非常清楚，但他現(xiàn)在就是病急亂投醫(yī)，實在沒辦法了，這才只能sao擾恩嬪的。

    恩嬪聽他這么說，頗有些緊張地說道：“殊兒，你才剛封了親王，可千萬別因為這點小事得罪了皇上?。　?/br>
    裴清殊見她這樣關(guān)心自己，不由心中一暖：“您放心，我心里有數(shù)。”

    恩嬪的身材十分嬌小，眼看著當(dāng)年襁褓中的嬰兒一點一點地成長為比自己還要高好幾個頭的男子漢，不僅出落得這么好，還那么有出息，恩嬪就忍不住眼睛泛酸。

    她拍著懷中小婉晴的背，就像當(dāng)初無數(shù)個夜晚，哄著裴清殊入睡時一樣，溫柔地說道：“那就好，那就好……”

    第229章 發(fā)現(xiàn)

    從鐘靈宮出來，回到恒親王府之后, 裴清殊就讓南喬把晴姐兒抱了回去, 自己則回了書房。

    剛才甫一出宮, 裴清殊就得了信兒, 說是燕修在南方查到了一些東西，現(xiàn)在他和公孫明正在書房里等著見他。

    一進(jìn)門，裴清殊連衣服都來不及換，就迫不及待地問他們：“怎么樣，都查出些什么來了？”

    公孫明反常地保持緘默，燕修見他沒有開口的意思，只能硬著頭皮開口道：“殿下, 我們的人發(fā)現(xiàn)……那第二封信, 是被二公主身邊的近侍給攔住的?！?/br>
    “二皇姐？！”裴清殊下意識地覺得荒謬, “這怎么可能？！”

    說句老實話，當(dāng)初知道自己的信是被南巡隊伍中的人所截時，裴清殊甚至連淑貴妃都考慮過了，可是他從來都沒有懷疑到令儀頭上。

    在他看來, 令儀就是一個被保護(hù)得很好、被全家人所寵愛的小公主, 她心思簡單直接，怎么可能會瞞著他，參與到奪嫡的紛爭當(dāng)中去？

    而且還是沒有和裴清殊商量過，就違背裴清殊的意愿行事呢？

    裴清殊無法相信這個事實。

    “有沒有可能，是什么人利用了皇姐的近侍？你們有進(jìn)一步調(diào)查過那個人么？”

    燕修早就想到裴清殊有可能這么問了，所以已經(jīng)事先做好了調(diào)查：“查過了, 他身家清白，與傅家關(guān)系匪淺，是淑貴妃娘娘親自為二公主所挑選的，應(yīng)當(dāng)不會是他人的細(xì)作。我還讓人跟了他一陣子，什么可疑的地方都沒有發(fā)現(xiàn)?！?/br>
    裴清殊還是無法相信這件事情會是令儀做的。

    燕修是個江湖中人，不太懂得朝中大事和這些復(fù)雜的陰謀詭計，他的職責(zé)只是幫助裴清殊搜集情報而已。

    將自己所知道的消息都稟報給裴清殊之后，燕修便退下了，只留下公孫明和裴清殊在書房里。

    裴清殊看了公孫明一眼，問：“阿明，你怎么看？”

    公孫明不答反問：“殿下心里，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有想法了吧？”

    裴清殊沉默了一下，說：“不錯。我還是不能相信令儀姐會做出這種事情來。如果那個護(hù)衛(wèi)真的不是細(xì)作的話……那我只能認(rèn)為是二姐夫做了這件事?！?/br>
    不等公孫明開口，裴清殊便繼續(xù)分析道：“可二姐夫是容家人。他這樣做，對他究竟有什么好處？他總不至于傻到坑了四皇兄這個表弟，卻跑去幫非親非故、甚至站在他對立面上的二皇兄吧？”

    公孫明淺淺一笑，道：“殿下覺得，容駙馬是那么傻的人么？他一個駙馬，卻能在兵部任實職，這樣的人，絕對不簡單?！?/br>
    裴清殊點點頭表示贊同。

    “至于他為什么要這樣做，我想他多半是為了殿下。”

    “為了我？”裴清殊有些說不出是什么滋味來?！翱墒悄莻€時候，父皇還沒有封我做親王，也沒有調(diào)我去兵部，四哥還是炙手可熱的安親王。他身為容家嫡子，為什么要舍四哥而幫我？”

    公孫明不緩不急地道：“如我方才所說，這位容駙馬絕不是一般人，我們自然不能用常人的思維模式去揣摩他。有幾種可能——比如說，他早就察覺到了四皇子和左大姑娘生有一子的事情，知道四皇子不堪為人君，所以就在暗中支持殿下您。您和容駙馬雖然并沒有血緣關(guān)系，但您和令儀公主十分親密。您若成為太子，順利登基，對他來說同樣大有助益?！?/br>
    公孫明見裴清殊露出思考的表情，便稍微停頓了一下，才繼續(xù)說道：“甚至，因為他是家中次子的緣故，如果四皇子上位，容家的資源還是會集中在容大公子身上?？扇羰菗Q做是您繼位的話，容駙馬就能以從龍之功，徹底從容家獨立出來了?！?/br>
    公孫明越說，裴清殊越覺得有道理。他甚至還想到了更遠(yuǎn)的東西——“如果二姐夫的心思當(dāng)真如此深沉的話，那他是不可能輕易讓我們查到是誰做了這件事的。他故意用皇姐的人去做，這不就是想讓我們猜到他身上么？說不定就連燕修所打聽到的消息，都是他故意放出來的呢？”

    公孫明神色凝重地說道：“非常有可能。殿下想找他談一談么？”

    “不?！迸崆迨夂軋詻Q地說道：“如果他真的是有意為之的話……我要等，等他按捺不住，親自來找我為止?！?/br>
    “也對?！惫珜O明贊同地說道：“雖說他比殿下年長幾歲，還是殿下的姐夫，可他若是真心想為殿下做事的話，那殿下是君，他則是臣，理應(yīng)由他來主動投奔殿下?！?/br>
    裴清殊肅色道：“不僅如此，我還想讓他明白一件事——他若有心為我籌謀，我很感激。但是打著為我好的名義，違背我的意愿做事，這是我所不能容忍的。”

    公孫明心中一震，明明知道裴清殊是在說容漾，可是他自己也好像受了提醒一樣，不自覺地點了點頭。

    ……

    公孫明走后，裴清殊換了身衣服，來到后院。

    去溢彩軒之前，他先問了句福貴：“鐘側(cè)妃可回來了？”

    福貴是這府里的大管家，府里人的進(jìn)出情況，他比誰都清楚。

    聽了裴清殊的問題之后，福貴不假思索地?fù)u了搖頭：“還沒呢，不過應(yīng)當(dāng)快了。鐘側(cè)妃臨走前說過，她會在天黑之前回府的。”

    鐘氏要出門的事情，她之前就跟裴清殊和宋氏說過了。宋氏那邊是肯定不會攔的，她頂多就是關(guān)心鐘氏幾句，讓她小心肚子里的孩子，別在外頭磕著碰著了。

    裴清殊也沒有阻攔她出門，只是和宋氏一樣，有些擔(dān)心她在外面會遇到什么麻煩。

    鐘氏當(dāng)時這樣對他說：“不會的，我坐轎子出門，在鐘府呆一天就回來，不會有事的?！?/br>
    看著她已經(jīng)隆起的肚子，裴清殊不禁還是有點擔(dān)心：“你要是想家里人了，就讓他們過來看看你唄？你的身子漸漸重了，還是盡量不要外出為好?！?/br>
    鐘氏沉默了一會兒，才告訴他說：“其實……我是想見遙jiejie了。她家里出了這樣大的事情，連累得她都好些日子沒能出門。這回是我母親瞧著這么長時間過去了，也不能讓遙jiejie她們一直都悶在家里，便試著邀請了她們來家里做客。我想回去看看她，看看她過得好不好?！?/br>
    鐘氏是左家的表姑娘，之前左家出了那樣的丑聞，鐘氏心里也不好受，更何況鐘氏和左三姑娘還是手帕交呢。

    裴清殊聽了，心中頗有些觸動，就問她說：“那要不要我抽空陪你一起去？”

    鐘氏搖搖頭，拒絕了：“多謝殿下的美意，只是我母親邀請的都是女眷，殿下就是去了也不方便，還是我自己回去就好了，您忙正事要緊?！?/br>
    裴清殊這才答應(yīng)讓鐘氏一個人出門。當(dāng)然了，多帶幾個護(hù)衛(wèi)是免不了的。

    溢彩軒的院子里，傅氏見裴清殊來了，高興得跟什么似的，笑容滿面地把裴清殊迎了進(jìn)去。

    不過才笑了沒一會兒，傅氏便嘟起嘴巴，有些委屈地說道：“殿下可真是寵愛鐘jiejie呀，先是帶她去南巡不說，回來之后您也常去東院兒那邊看她。只有鐘jiejie不在府里的時候，您才想著到寶璋這里來呢！”

    “你這小醋壇子。”裴清殊頗為無奈地在傅氏鼻子上輕輕一刮。

    宋氏和鐘氏都是很懂事、很賢惠的那種女子，傅氏則不同。相處久了就會發(fā)現(xiàn)，傅氏說話會比宋氏和鐘氏都更直接一些，倒也有一種率真的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