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一個婆子兩個婦人上前對賈赦行禮,突然就聲帶哭腔叫:“姑老爺?!鄙裆H為激動。 賈赦覺得三人有些面熟,又想不起來,免了三人的禮,讓三人在書桌下首的杌子上坐了,才問張珣道:“岳父大人,她們是?” 張珣道:“她們是瑚哥兒落水那日,侍候在瑚哥兒身邊的奶嬤嬤和丫鬟。” 賈赦聽了,倒吸了一口氣,張家能這么快將這三人找來,只怕是一直疑心賈瑚的死因,一直將幾人留在身側(cè)吧。 果然張珣接著道:“嵐兒自小聰慧,有識人之明,她挑的人,再是沒錯的。當(dāng)時瑚哥兒沒了之后,嵐兒就做主將她們發(fā)賣了。但是嵐兒又帶話給我,讓我將她們?nèi)速I下,說她相信這三人絕對不會有問題。留著她們,悄悄查訪瑚哥兒之死,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闭f著,不但張珣神色凄然,那三人也是眼中有淚光。 張嵐的眼光自然不用說,她給賈璉選的趙嬤嬤,挑到身邊沒調(diào)教幾個月就自己撒手人寰,趙嬤嬤依舊對賈璉盡心盡力,忠心不二,沒曾眼看長房失勢就巴結(jié)他人,其品性就可見一斑。 賈赦簡單的相了一下張珣帶來的三人面相,卻是忠誠可靠之人。 賈赦對道:“嵐兒果然有遠(yuǎn)見有決斷,想來瑚哥兒落水之事,也該水落石出了?!?/br> 張珣帶來的三個下人,嬤嬤姓孫,兩個丫鬟一曰新雨,一曰初晴。賈赦問道:“當(dāng)年瑚哥兒落水,不知道孫嬤嬤和哪位下水救的人?” 孫嬤嬤和新雨站起來說:“是奴婢?!?/br> 賈赦道:“三位已經(jīng)不是賈家奴,不用站著回話,請坐下吧?!比硕荚尞惖目戳速Z赦一眼,這位姑老爺還是以前的樣子,怎么總覺得威儀氣度都和記憶中全然不同了。三人相互對視一眼,依言坐下。 三人落座之后,賈赦繼續(xù)問道:“還請二位細(xì)想一下,當(dāng)年的荷花池有多深,二位下水之后到救起瑚哥兒用了多少時辰?中間可有怪事發(fā)生?” 孫嬤嬤和新雨對視一眼,臉上寫滿驚愣。孫嬤嬤道:“荷花池大約齊奴婢的胸口這么深,奴婢見瑚哥兒好好的直接奔入水中,嚇得魂飛魄散,連忙也跳進(jìn)池中,但奴婢明明見瑚哥兒就在眼前,卻怎么都抓不住瑚哥兒,就像……就像有什么東西隔著,瑚哥兒在水中掙扎,奴婢卻看得見摸不著?!?/br> 時隔十二年,孫嬤嬤回憶起舊事,臉上仍然寫滿驚恐和疑惑,甚至身子都有些發(fā)顫。 那叫新雨的丫鬟如今已是個婦人,新雨也道:“奴婢和孫嬤嬤感覺一樣,明明看見瑚哥兒就在眼前,卻怎么都抓不到。這感覺也沒隔多大會兒,隔在奴婢和瑚哥兒中間那看不見的墻就消失了,奴婢和孫嬤嬤一起抓住了瑚哥兒,將瑚哥兒抱出水面的時候,瑚哥兒已經(jīng)……”說著,新雨又拭了眼角的淚,看得出來,這三人對賈瑚感情都很深。 賈赦聽了孫嬤嬤和新雨的陳述,沉思了一下,又問:“請兩位認(rèn)真回憶一下,二位將瑚哥兒抱起來后,瑚哥兒身上可有奇怪之處。比如……比如原本不屬于荷花池的水草、苔蘚、或者瑚哥兒口鼻之中是否控出荷花池沒有的東西?” 賈赦說完,孫嬤嬤和新雨都搖了搖頭,但有神色驚愕。孫嬤嬤道:“那些東西都不曾見,但是有一樣事很奇怪。當(dāng)時瑚哥兒衣衫齊整的落入水中,我們將其抱起來的時候,瑚哥兒的發(fā)冠、抹額、衣裳、鞋襪、臂鐲、寄名符、長生鎖等東西都不見了,只剩一件肚兜,后來遍尋荷花池,這些東西也沒找到。” 賈赦聽了,霍地一下站起來,極為激動的說:“那瑚哥兒身上可有擦傷?” 孫嬤嬤和新雨聽了,更加驚愕,兩人對視一眼,點(diǎn)了點(diǎn)頭。 賈赦頹然的坐下,神色凄然的說:“原來如此,怪道憑嵐兒的精明沒查出可疑之處?!?/br> 張珣忙問賈赦難道知道賈瑚的死因了? 賈赦點(diǎn)點(diǎn)頭,將今日挖出的兩個小小玄鐵柱拿出來說:“就是這個,今日才從昔日的荷花池兩端的堤岸上挖出來。” 張珣接過玄鐵柱看了又看,他對古董、文物頗有研究,能看出這東西是古物,卻不知是做什么用的,問賈赦道:“這是什么?” “定水針?!?/br> “定水針,定水針是什么?”張珣只覺聞所未聞。 賈赦道:“岳父大人可聽說過鎮(zhèn)水神獸?” 張珣點(diǎn)頭道:“自然聽說過,將神獸投入江河,則可保江河不泛濫。這和這一對鐵柱有何關(guān)系?” “這定水針也是用來治水的,卻是埋于橋梁兩端的樁基之下作為鎮(zhèn)樁之用,埋有定水針的橋,遇到洪澇發(fā)水,橋輕易也不會被洪水沖垮,水退之后堅(jiān)固如初。這對定水針上刻水波符文,又上了年頭,吸收天地精華,已經(jīng)有了極強(qiáng)的靈力,甚至可以做術(shù)士的法器。 瑚哥兒當(dāng)年不足四歲,眼凈,受這對定水針的影響,能看見荷花池上架起了一座橋。想來瑚哥兒見了新橋欣喜,就高興的奔上了橋,但那橋并非真實(shí)存在,而是這定水針上的靈力所化,所以瑚哥兒掉入江河之中?!辟Z赦臉色悲憤的說。 “江河?不是荷花池嗎?”張珣不解的問。 賈赦喝了一口茶,強(qiáng)壓心中的憤怒解釋道:“常人看到瑚哥兒掉進(jìn)了荷花池,但是瑚哥兒上了這對定水針原來所在的那座橋,就掉了那座橋下的江河中?;蛟S這對定水針原本所埋的橋樁,是架在一條水流湍急的河面上的。所以瑚哥兒身上的發(fā)冠、衣帽、鞋襪等物,都被湍急的河水沖走了,這也是為什么瑚哥兒被救起來后,身上只余肚兜,而身上的衣物飾品皆尋不著。 瑚哥兒身上的擦傷,也是因?yàn)楹铀?,許是在河底或者岸邊的巖石上撞傷的。孫嬤嬤和新雨姑娘之所以能看見瑚哥兒,卻抓不住他,是因?yàn)槟銈兪窃诤苫ǔ乩锞热?,而?dāng)時瑚哥兒當(dāng)時在另一條河中。所以,當(dāng)年在荷花池邊上埋定水針的人,就是兇手。三位不放回憶一下,瑚哥兒落水前,是否有人修過荷花池的堤岸?” 這下孫嬤嬤也顧不得身份規(guī)矩了,突地一下站起來,怒容滿面的道:“怎么沒有?當(dāng)年那荷花池四周建了堤岸,也修了石欄桿,就在瑚哥兒落水前,那石欄桿不知道怎么就松了。姑老爺這么一提,老奴也想起來了,那松動的欄桿正是在荷花池正對著的兩岸?!?/br> 原來,當(dāng)年有人故意破壞了荷花池堤岸上的石欄桿,然后借著修復(fù)石欄桿之機(jī),將定水針埋入。所以賈瑚看見荷花池上會有一座橋,奔了上去,導(dǎo)致落水。 真相往往就是這么殘酷,這對定水針上靈力充沛,但是根本不是什么邪物,而是極好的瑞物。 若是邪物,往往散發(fā)煞氣,憑賈赦rou眼觀氣的本事,賈赦剛穿越過來就能發(fā)現(xiàn)。根本不需要后面一系列的巧合,追殺一僧一道,雷符霹松了馬棚的頂梁柱,才發(fā)現(xiàn)被鎮(zhèn)壓在馬棚下面的賈瑚,進(jìn)而發(fā)現(xiàn)這一對定水針。 馬棚的穢氣不但鎮(zhèn)壓了賈瑚之魂,還壓住了定水針原本的瑞氣,好比給一盞燈罩上了黑色不透光的燈罩,即便賈赦有rou眼觀氣的本事,也沒瞧出馬棚里埋著這樣的東西。 賈赦上朝遞請罪折子那日,賈赦原本想著若是散朝得早,自己就去各大古董鋪?zhàn)涌纯?,能不能替自己尋幾件趁手的法器。不想王子騰故意尋釁,叫工部左侍郎許升瞧見,許升因此請賈赦救治中邪的許暉。 賈赦心善救了許暉,許家知恩圖報(bào)留賈赦用午膳,賈赦才在回府后恰巧碰上一僧一道破壞自己布的引氣陣,進(jìn)而放出被鎮(zhèn)壓的賈瑚。 若是賈赦那日見死不救,只怕一僧一道來榮國府的時候,賈赦正在不知哪間古董店挑東西,錯過和一僧一道那場斗法,馬棚的柱子不松動,自然發(fā)現(xiàn)不了賈瑚,賈瑚之死的真相,不知道要塵蒙到幾時。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這塵封十二年的秘密能揭開,顧然源于賈王氏之惡之貪,也源于王子騰之跋扈,更源于賈赦之善。 可見殺人的,從來不是什么兇器,而是人心。人心壞了,手持定水針這樣的瑞器也可殺人。 這些玄之又玄的東西,新雨聽得似懂非懂。猶豫了一下,新雨還是大著膽子問賈赦道:“姑老爺,若是這對定水針能幻化出一座橋,而且從橋上掉下去,還會掉入另一條不知名的江河,為什么只有瑚哥兒掉進(jìn)去了?我和孫嬤嬤卻沒事?” 賈赦道:“這些東西并非人人可見,許是瑚哥兒人小,陽氣不足,眼又凈,便恰巧看見了定水針之靈;許是……”說到這里,賈赦滿臉悲憤,頓了一下才接著說:“若是有人用瑚哥兒的生辰八字下了詛咒,削弱了瑚哥兒的陽氣,瑚哥兒看到那橋的幾率也會大大增加。無論如何,瑚哥兒之死絕非意外,而是死于非命!” 說到此處,孫嬤嬤低聲啜泣起來,她奶瑚哥兒到四歲,是把瑚哥兒當(dāng)親生孩子在疼,得知瑚哥兒之死的真相,叫她如何不傷心? 不獨(dú)孫嬤嬤如此,新雨和初晴也滿臉悲戚,張珣和賈赦亦是一臉哀傷。賈瑚那樣的孩子,做了十二年的惡鬼,不過幾段消業(yè)經(jīng)文就讓他恢復(fù)了本性,天真活潑,孝敬父親,愛護(hù)弟妹,長得也那樣出挑,誰不愛呢?當(dāng)初有多愛,現(xiàn)在就有多難過。 因張珣次日還要去衙門,厘清當(dāng)年之事后,賈赦并沒有久留張珣,而是畫了幾道安神符分送眾人,又畫了三道平安福分送孫嬤嬤等三人,便親送張珣回復(fù)。張珣夫妻上了年紀(jì),原本就眠淺,陡然得知賈瑚之死是人為,只怕更加徹夜難眠,有了安神符相助,也叫人放心些。 賈赦是現(xiàn)代人,并不習(xí)慣古人那樣早睡早起的作息,送完張珣回府,還梳理了一遍賈瑚之事,才去就寢。 定水針,只是被人利用害死賈瑚的工具,當(dāng)年荷花池的欄桿是誰破壞的,定水針這樣的法器是誰給賈府中人的,這法子又是誰出的,都還待賈赦一一查清。 第25章 有了方向, 賈瑚的事就好查了。當(dāng)年的下人雖然被賈赦打發(fā)了不少, 但是真正身上煞氣重的都被收了監(jiān)。 有了南洼村村民狀告周瑞,周瑞被判秋后問斬的先例, 當(dāng)年被賈家豪奴欺壓的貧民受到鼓舞,紛紛站出來指證其他人, 當(dāng)年那些依附賈府作惡的奴才也難逃法網(wǎng), 如今還關(guān)在順天府大牢。 次日, 賈赦到衙門指證這些人戕害幼主。 其時,奴才害主是死罪, 這些人為了脫罪,難免相互攀咬起來, 都不用順天府知府費(fèi)什么功夫,張三指責(zé)李四破壞了荷花池的欄桿;李四又指責(zé)王五將定水針埋入了荷花池堤岸;最終,所有人都眾口一詞的說是得了周瑞的指示和好處。 又是周瑞! 可是此案審到周瑞夫妻時,卻戛然而止了。周瑞已經(jīng)判了問斬, 左右是死,無論怎么審,都只認(rèn)是自己一人所為,再不肯將背后指使之人供出。 周瑞一家是王家家生子,后隨賈王氏嫁入賈家, 還有父母兄弟等家人性命捏在王子騰手里,防的就是周瑞替賈王氏辦事不盡心,這不過是王家拿捏下人的常用手段。 這次賈瑚之事東窗事發(fā),周瑞夫妻自知必死無疑, 不如抗下所有罪責(zé),倒能為族人掙一條生路;若是招供,王家必然不會放棄周瑞的其他家人、族人。因此,線索就此而斷。查到周瑞頭上,賈赦已經(jīng)斷定賈瑚之事乃二房主使,可惜沒有證據(jù),暫時不能將二房繩之于法。 審畢,周瑞從秋后問斬改判剮刑,周瑞家的從收監(jiān)改判秋后問斬。其他幫兇還身負(fù)他罪責(zé)數(shù)罪并罰,有判問斬的,流刑的,收監(jiān)的,不足而論。 周瑞夫妻這些年搜刮的、貪墨的家資除歸還苦主,并付罰金外,還有現(xiàn)金、現(xiàn)銀并其他器具、古董、田地等折賣后,共得銀九萬七千八百六十四兩。本朝律法,奴才的一身一命都是主子的,錢財(cái)自然也是主子的,因而這些錢財(cái)都判還給賈家。 賈赦拿到這筆沾滿血腥罪惡錢,心中五味雜陳,當(dāng)日捐了五千兩到京城各處善堂,又預(yù)留一萬五千兩備冬日施粥之用。其他的,賈赦也不打算入庫,將來天災(zāi)人禍,再還于民生吧。 周瑞家財(cái)落入賈赦之手的事很快就傳入了賈王氏耳中。賈王氏一是震驚周瑞竟然背著自己搜刮了這樣大筆的財(cái)物;二是覺得周瑞就是其罪當(dāng)誅,他的錢財(cái)也該算作自己的嫁妝,要還也應(yīng)該還給自己。于是那頭衙門判決下來,賈王氏竟先哭到榮慶堂討說法,求做主了。 而長房這邊,自從賈赦讓邢夫人稱病不再去榮慶堂立規(guī)矩,長房就每日晨昏定省時候打發(fā)個婆子去榮慶堂說一聲,這幾日二房的幾位主子就沒踏入正院一步。這日了結(jié)了周瑞,賈赦騰出手來,覺得有些話也該說開了,于是帶著邢夫人、賈璉和賈瑚來到榮慶堂。 門上的婆子見賈赦一家都來了,忙停下嗑瓜子,拍拍手站起來就要入內(nèi)通報(bào)。賈赦見那婆子神色慌張鬼祟,賈赦心想:榮慶堂這么怕自己干什么?于是賈赦快步上前,輕拍了一下那婆子的肩膀,那婆子就不能動了。 賈赦又往內(nèi)走,早捏了兩張符紙?jiān)谑?,打簾子的小丫頭見了賈赦也跟見鬼似的一臉慌張,賈赦兩張符紙扔出,符紙長眼睛一般粘在小丫頭身上,打簾子的小丫頭也不能出聲了。賈赦倒要看看賈母房中又在商量什么見不得人的主意。 賈赦本來覺得自己是來討公道的,誰知走到賈母房外,就聽見一出唱作俱佳的惡人先告狀: 只聽賈王氏在榮慶堂內(nèi)哽咽道:“我也不知道我是哪里做得不好,大老爺處處針對我。這許多年,我替大太太掌家,也沒有厚此薄彼,也沒有苛待了誰,我為了這個家鞠躬盡瘁,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但是大老爺自從得了老國公爺夢傳玄法,那是直將我們二房當(dāng)成了仇人,又是故意布置陣法讓馬棚穢氣往我們住的耳房里灌;又是二話不說將庫房換鎖;府里伏侍了多少年的老人說打發(fā)就打發(fā),說報(bào)官就報(bào)官,外頭多少人家都傳咱們家刻薄寡恩,咱們府上多少年極善之家的名聲,就叫大老爺給毀了;珠兒好好一門親事,也因此久久定不下來。 這些都罷了,府上的爵位是大老爺襲著,他愿意怎么當(dāng)家就怎么當(dāng)家。對周瑞一家管教不嚴(yán),讓那狗材犯下放印子錢,逼人致死的大罪,是我的疏忽,那奴才也死有余辜。但是周瑞是我陪房,官府既然判了周瑞極刑,財(cái)物除退還苦主和部分罰沒外,余者歸還主家,那也是歸還給我才是。大老爺就是有一千一萬個道理,也沒有拿兄弟媳婦嫁妝的道理?!?/br> 賈赦早知道賈王氏是個什么東西,她能說出這么一番話倒是不意外。邢夫人和賈璉都?xì)獾媚樕F青。 尤其是賈璉,以前父親百事不管,二叔和二伯母都對賈璉極好,就是后來賈赦立起來了,處處針對二房,賈璉還隱隱覺得二叔夫妻也沒那么壞,如今叫賈璉聽見賈王氏這番指鹿為馬、搬弄是非的真面目,才回過味來,二叔夫妻對自己的好,不過是要捧殺自己罷了,賈璉只覺自己以前簡直是個傻子。 至于賈瑚,鬼都有一些人不具備的感應(yīng)能力,雖然賈瑚只記得自己看見一座橋,上橋后掉進(jìn)了荷花池里,卻能準(zhǔn)確的感應(yīng)到賈王氏沾了和自己之死有關(guān)的因果,更是一張臉青綠青綠的。 賈璉少年心情,眼看就要掀簾子入內(nèi)分辯,被賈赦瞪了一眼,賈赦又對賈璉搖了搖頭。賈璉愣了一下,忍住沖動,駐足又聽。 果然更精彩的還在后面。 自從賈赦接管了賬房,賬房的人也全都換了賈赦的親信,正院除了買辦、大廚房供應(yīng)的份例不缺外,果然正房其他主子奴才都只有每月的月錢。這可苦了金尊玉貴的賈珠、賈元春兄妹。 珠兒要讀書,請先生,交束脩,筆墨紙硯樣樣要錢;賈王氏要養(yǎng)胎也是錢;元春是賈母按將來參選培養(yǎng)的,胭脂水粉、綾羅綢緞、衣裳首飾,更是花錢,那點(diǎn)月錢哪里夠?還有政兒的清客相公,自從那日賈赦大鬧賈政書房后,就把賈政的八個清客全攆了,請清客的銀子這一項(xiàng)也縊了,現(xiàn)在二房花錢真真處處捉襟見肘。 既然是查抄周瑞家還剩了九萬多兩,周瑞是賈王氏的陪房,這筆錢給王夫人,也夠二房用些時日了。 因而賈母道:“這話原也有理,這些時日,真是委屈你們了。我這就叫人去將賈恩侯傳來,就是他翅膀硬了,不愿聽我的了,也沒有這么苛待親生兄弟的,再怎么著,周瑞的家財(cái)是你的陪嫁,歸還家主的銀子該當(dāng)歸你;珠兒的筆墨束脩、元春的衣裳首飾,定要增加份例,也該從官中出?!?/br> 這下賈璉不但知道了二嬸的真面目,也知道了祖母待自己和珠大哥大是不同,自己散養(yǎng)到十二歲,以前賈母可一分沒替自己爭取過筆墨束脩,賈璉一張俊臉氣得通紅,又倔強(qiáng)的努力讓自己不表現(xiàn)出難過的樣子。 賈赦拍了拍賈璉的肩膀,才掀開簾子,踏步入內(nèi)。賈母和賈王氏見賈赦、邢夫人、賈璉魚貫而入,皆是一愣,當(dāng)然入內(nèi)的還有一個她們看不見的賈瑚。 賈母道:“你們怎么進(jìn)來的?也不通傳就這么大喇喇的進(jìn)來,你們當(dāng)我房里是什么地方?!外面的丫鬟婆子都是死的嗎?” 賈赦笑道:“自然是走進(jìn)來的,這榮國府內(nèi),難道還有不許我來的地方不成?”說完,賈赦又轉(zhuǎn)身瞥了賈王氏一眼說:“剛才聽賈王氏說我打發(fā)府中違法亂紀(jì)的下人是刻薄寡恩,壞了咱們府上的名聲。難道咱們府上的名聲不是被周瑞這等奴才仗勢欺人、害死人命的敗類敗壞的嗎?” 自從賈赦親自指揮拆了馬棚,挖出定水針,賈王氏就坐臥不安,如今聽賈赦連一句“二弟妹”都不稱呼自己了,直接稱賈王氏,心中越發(fā)擔(dān)憂,臉色有些發(fā)白。 賈母見賈王氏一張臉嚇得煞白,就算不心疼賈王氏她還心疼賈王氏腹中的孫子呢,因此賈母對賈赦道:“賈恩侯!你越發(fā)出息了,堂堂男人竟學(xué)會聽墻角了?!?/br> 賈赦自己尋了凳子坐下,又命邢夫人和賈璉也坐了,才道:“今日我來,是跟老太太說一件事的,恰巧聽到賈王氏那些指鹿為馬的滿嘴胡話,我還嫌臟了我的耳朵,誰稀得聽?!”說到這里,賈赦蔑視的瞥了賈王氏一眼。 賈王氏見了賈赦的眼神,恨不得挖了賈赦的眼睛,但她偏看見賈赦就不由自主的膽怯,什么都不敢做。 賈母比賈王氏也好不了多少,一聽見賈赦有事要說,她就一陣肝兒顫,不知道賈赦又想到什么事來折騰人?!澳阌忠鍪裁??” 賈赦滿臉寒冰的道:“三日之內(nèi),賈存周和賈王氏給我搬出榮禧堂,若是遲了一日,必叫他們?nèi)杖詹坏冒采?!既然老太太說要留他們在身邊服侍,我就當(dāng)報(bào)答老太太的養(yǎng)育之恩,許他們搬來榮慶堂就近孝敬老太太。若是他們要單獨(dú)的院落住著,那就等今日璉兒搬回東院之后,他們?nèi)プ…I兒的院子。害死父親長子嫡孫的東西,不配住在榮禧堂!” 賈母聽了這話也怒不可竭:“賈恩侯,你瘋了!我如今還活著,我還是榮國公夫人,只要這賈府還是榮國府,就是我說了算,我讓政兒住榮禧堂,他就住榮禧堂!還有,當(dāng)年瑚哥兒落水時,身邊跟著他自己奶娘丫鬟,還有其他灑掃婆子看見他落了水,和政兒夫妻何干?瑚哥兒是我親孫子,他沒了我也心疼,但也不是叫你拿來排擠兄弟的借口!” 賈王氏自從知道定水針重見天日就心下不安,如今見有賈母撐腰,也提起勇氣道:“是啊,大哥,瑚哥兒那樣伶俐的孩子沒了,別說你和先大嫂心疼,就是我這個做嬸娘的每每想起,也是滿心難過。但是你也不能將瑚哥兒之死渾賴到我們頭上啊,這殺人害命是多大的罪名,大哥豈能這樣冤枉人。”說著掏出手帕拭淚。 賈赦心道:這演技,換到幾百年后,演員的誕生那幫人都沒一個是你對手。于是冷哼一聲說:“賈王氏,你敢指天發(fā)誓說瑚哥兒之死與你無關(guān)?” 賈王氏心道:這種時候我但凡有半點(diǎn)猶豫,便是露了怯,和承認(rèn)當(dāng)年的事與我有關(guān)也沒分別。左右周瑞已經(jīng)認(rèn)下所有罪名,我此刻絕不能自曝其短。因而賈王氏將心一橫,十分篤定的道:“若是瑚哥兒之死與我有關(guān),叫瑚哥兒日日來找我,我日夜不得安寧!” 賈王氏這誓立得很巧:當(dāng)真問心無愧的人立誓,有拿自己性命立的,有拿家人孩子立的,左右問心無愧,自然不怕報(bào)應(yīng)。但是賈王氏問心有愧啊,既不敢拿自己起誓,更不敢?guī)号痪洹?/br> 賈王氏心想:當(dāng)年賈瑚死后,那荷花池鬧了幾日的鬼,自己的得高人指點(diǎn),建了馬棚,鎮(zhèn)壓了賈瑚的鬼魂,府中鬧鬼的事才算消停了。如今十二年過去了,馬棚拆了之后,也沒聽說再鬧鬼,只怕那賈瑚早就魂飛魄散了,自然不會來糾纏我,我起這樣一個誓言最好。 賈王氏自以為自己這個誓言立得巧,卻不想賈瑚正在她腳邊抬臉看她。 但凡鬼神,最忌諱被挑釁。有些陽氣足,平日不會撞鬼的人,若是言語不敬被鬼魂聽見,也會降低自身運(yùn)勢,然后就會見鬼。何況賈王氏一來沾有害死賈瑚的因果,二來身懷有孕,比平日感應(yīng)更加強(qiáng)。剛起完誓,就覺得腳邊有什么抱住了她的腿。 賈王氏低頭看時,只見一個娃娃青面青眼,但是依稀能看出是賈瑚的模樣,抱著她的腿說:“二嬸,我會日日來找你的。”說著,賈瑚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