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節(jié)
不過蔣明顏向來心軟,希望她這次不要心軟才是。 這么想著,謝長安扭頭看向蔣明顏。 蔣明顏仿佛從回憶里走出來似的,搖了搖頭,“我就算心軟仁慈,對林秀兒也不會有這種心情。” 剛才看著林秀兒忘了說話,只是想起從懂事到長大再到出嫁,林秀兒對自己那一副惡心的面孔而已。 從前她不懂,以為是自己不懂事,不能像蔣明華那樣帶給林秀兒美好的期盼,不能像幾個哥哥一樣為蘇家傳宗接代,所以她心里雖然有怨氣,卻也只能生生受著。 等到真相大白那天,她才知道,不是她不好,而是林秀兒用心險惡。 “那就好?!笔Y太太拍拍她的手臂,“每次想到這個老虔婆曾經(jīng)那樣糟蹋你,我就恨不得將她碎尸萬段。不過現(xiàn)在這樣也挺好的,讓她活著,卻永遠看不到希望?!?/br> 謝長安笑著點頭,“而且還得永遠無法忘記,她一家的不幸,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和外孫女帶來的。” “這樣就好,看著她倒霉,看著她落魄,看著她后繼無人?!笔Y太太一邊說,一邊看向不遠處的林秀兒。 似有所感,扛著蛇皮袋的林秀兒看了過來。 蔣太太沖她笑了笑,順手從桌上拿了個易拉罐揮了揮,示意林秀兒過來收。 謝長安見了,便看向林秀兒,想知道她會不會過來。 只見林秀兒原本佝僂的身軀忽然挺直了些,然后慢慢走了過來。 謝長安見了,暗嘆她不愧是個敢換女兒的狠角色,這份隱忍和能屈能伸,就不是普通人能有的。 她看向蔣太太,生怕蔣太太氣人不成,反而被氣了。 哪知蔣太太笑容依舊,看著林秀兒走近了,把易拉罐舉高,遞了出去。 林秀兒連忙伸手出來接。 蔣太太手一偏,松開了手中的易拉罐。 易拉罐落在水泥地上,發(fā)出一聲沉悶的響聲。 林秀兒覺得那響聲狠狠地打在自己心上,仿佛五十多年前的過去,那時她還是個新進府的丫鬟,被蔣太太隨手打賞。 她那個時候已經(jīng)知道自己的身份了,看著那不小心落在地上的碎銀,覺得它墜地的聲音仿佛大錘一般,打得她頭暈腦脹。 沒有想到,詩歌五十多年,她又聽到了這樣的聲音。 不過一切都不一樣了,五十多年前,她心里還有理想還有盼頭,而現(xiàn)在,她想著自己受了傷不良于行或者失去了勞動力的兒子兒媳孫子孫女,覺得未來一片漆黑,根本看不到頭。 即使孫子娶妻生下健康的孩子,她也不覺得未來能有多大的改變。 在港島這片不會餓死人的土地上,大家都能活著,但是由于他們沒有錢培養(yǎng)后代,后代很難有出息。 “真是不好意思,手滑了?!笔Y太太笑道。 林秀兒低頭盯著滾到腳邊的易拉罐,心里想了很多很多,忽然覺得,尊嚴不值一提,還不如一個能夠賣錢的易拉罐。 這么想著,她蹲下來,伸手去撿那只易拉罐。 哪知斜刺里伸出一只蒼老的手,先她一步將易拉罐搶到手上。 林秀兒臉色一變,抬頭看向搶自己易拉罐的老太太。 那老太太囂張地把易拉罐放進蛇皮袋里,見林秀兒看著自己,馬上道,“怎么?想搶我的易拉罐是不是?阿杰小群,快過來幫忙,林家那個死老太太又想搶你們嫲嫲的東西啦?!?/br> 謝長安見了這一幕,一言不發(fā),只是饒有趣味地看著。 就是向來最為心軟的蔣明顏,也沒有說話,只是冷淡地看著。 這時,不遠處一陣腳步聲響了起來,兩個年輕男女跑了過來。 他們剛跑近,另一邊也跌跌撞撞地來了三個男女。 謝長安看了看,認出后跑來的三個,是小時候欺負過她的那些“表哥表姐”,便看得越發(fā)起勁。 “怎么回事?你又和人吵起來了?你就不能省心一點?”三表姐帶著怒意,一開口就是指責。 林秀兒低下頭,沒敢看謝長安三人,只道,“沒事,回去吧?!?/br> “早這么說不就好了嗎?有人好心給我易拉罐,你來搶什么?。俊睋屃艘桌弈抢咸财沧?,不屑地說道。 三表姐聽了,下意識就去尋找好心人。 她的堂哥和親弟弟聽了,也抬頭去找人。 三人于是都看到了謝長安、蔣明顏和蔣太太,臉色瞬間一片慘白。 謝長安笑了,“真巧啊,沒想到會在這里遇上你們?!?/br> 她待得地方是店鋪專門鋪高的露天場所,比外面高了差不多60厘米,此時即使坐著說話,也有股居高臨下的氣勢。 三表姐看著戴口罩的謝長安,有一剎那認不出她是誰,但看到旁邊的蔣明顏和蔣太太,馬上明白過來。 一明白過來,她的動作馬上變得猥瑣怯弱起來,原本只是略晚的背脊,仿佛一下被什么壓下去了似的,彎彎的,她擠出笑容結結巴巴地道,“原來是你們啊……” 心里卻難受得幾乎要失聲痛哭起來。 十多年前,還在大陸的時候,她面對謝長安,何嘗需要現(xiàn)在這樣小心翼翼?那時候,有時是她和自己的堂哥堂姐,有時則由她帶頭,領著弟弟meimei一起欺負謝長安和謝平安。 那個時候的謝長安,內(nèi)向軟弱,生得又矮小,任由他們欺負,根本不敢還手。 而現(xiàn)在,謝長安是大明星,吃的用的住的穿的扔的,都是說不出的富貴,而她本人出入帶著保鏢,已經(jīng)不再是被他們欺負的小女孩了。 三表姐的堂哥和堂弟也認出謝長安來了,他們馬上渾身不自在地低下頭不敢看人。 恍惚的腦袋里,突然記起剛來港島時的富貴生活。 從赤貧到吃得好用得好,從地獄到天堂,似乎是很近的距離。 只是,從天堂跌落地獄,也是很近的距離。 他們的富貴生活,只不過延續(xù)了幾年,之后就是噩夢一樣難以忍受的現(xiàn)實。 這時蔣太太說話了,“林秀兒,現(xiàn)在你明白了嗎?賤婢永遠是賤婢。” 林秀兒看著自己的孫子孫女,看出他們心里的難堪和懷念,一顆心頓時針扎似的疼。 她驀地抬頭看向蔣太太,然后眼珠子移動,盯著蔣明顏, “你不恨她嗎?但凡她認真一點兒,你也不會受二十多年的委屈。她可以找個十分可靠的人養(yǎng)你,可以在我來到港島時仔細查詢,可她都沒有。她說自己是個母親,可更像是個糊涂東西。你說是不是?” 第134章 “你說什么?”蔣太太臉上有了狼狽,但竭力將狼狽壓下去,瞇著眼睛看向林秀兒。 蔣明顏卻覺得,在大庭廣眾之下討論家里的私事太難堪,忙看向四周。 所幸,附近都沒什么人,只有先前搶易拉罐的三人。 搶易拉罐的老太太在底層混跡了多年,經(jīng)歷過港島最動蕩的歲月,自然知道什么該聽什么不該聽的,見蔣明顏看向自己,連忙領著自己的孫子孫女離開。 謝長安倒是沒理會這個,而是饒有趣味地看向蔣太太。 沒想到,林秀兒竟然會提出這個振聾發(fā)聵的問題。 蔣家人是該責怪林秀兒,但是更該責怪自己。 放在自己人身上,蔣家人做的一切似乎都很可愛,但若不是自己人,而是敵對,其實蔣家人和林秀兒并無什么不同。 林秀兒這些年來受盡苦楚,卻從報紙看到蔣太太越過越好,心理十分不平衡,做夢都想讓蔣太太狼狽一些,落魄一些,此時看到蔣太太臉上一閃而過的狼狽,心中的怨憤和快意仿佛決堤似的,紛紛涌了出來, “你沒聽清嗎?我是說,我換了明華和蘇顏是有錯,可是你作為一個母親,粗心大意地把自己的女兒交給別人養(yǎng),多年后再見面,竟然沒有怎么確認就信了,也是錯!而且,你錯得比我離譜多了。” 她越說越快意,沒理會在旁白著臉拉自己的孫子孫女,仍舊緊緊地盯著蔣太太, “作為一個母親,我最大程度地保護了我的孩子,我還讓其中一個過了二十多年的好日子,甚至有幾年還是榮華富貴的有好日子。而作為母親,你卻讓你的女兒為奴為婢二十多年,你說你有多不稱職?” 她如愿看到蔣太太臉上的狼狽和愧疚,于是得意地轉臉看向蔣明顏, “阿顏,我記得你小時候大冬天去洗衣服,不小心掉進水里,燒得半死不活,曾經(jīng)抱著我,哭著問我,為什么要這樣對你,問我是不是你的親生父母。你現(xiàn)在應該知道,我不是,她也不是?!?/br> 她伸出臟兮兮的手指,指向了蔣太太。 謝長安差點想給她鼓掌了,就該這樣詰問蔣太太。 林秀兒縱然有錯,可是蔣太太也錯得離譜。 蔣太太驚恐地看向蔣明顏,卻什么話也不敢說,像是等待判刑的囚犯。 這些年來,她自然知道自己是錯的,可是她能怎么辦呢?過去不可以重來,她除了道歉,除了愧疚,除了彌補親生女兒和外孫外孫女,還能做什么呢? 蔣明顏居高臨下地看向林秀兒,“我在謝昀的電子廠里看到幾個熟悉的名字,如果沒有意外,應該是你三兒子和三兒子的子女?!?/br> 謝長安吃了一驚,沒有想到竟然還有這一出。 不過她想到偷渡港島那日,蘇三跑回來,把身上的錢留給蔣明顏,便將這事拋到一邊了。 就為落魄時,蘇三那雪中送炭之舉,給他一條活路也未嘗不可。 “阿顏……”蔣太太聽了這話,緊繃的身體一下子放松了,她伸出手,淚流滿面地抱著蔣明顏,仿佛得到救贖似的。 林秀兒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異常難看,目光緊緊地盯著蔣明顏,“你難道就一點都不恨嗎?” 蘇三和一子一女的確在一個電子廠打工的,那個電子廠福利很不錯,蘇三一家靠著電子廠,能混個溫飽。 只是萬萬沒有想到,那個電子廠竟然是謝昀的。 蔣明顏拍了拍蔣太太,然后看向林秀兒,“你應該問我,為什么愿意讓蘇三和兒女在謝昀的工廠打工討飯吃?!?/br> 林秀兒不再說話了,臉上流露出悲哀,眼睛定定地看著蔣明顏。 蔣明顏沒有回避她的眼神,眸色淡淡地看著她。 林秀兒忽然想起蔣明顏小時候的事,那時她滿心只想著報復,糟蹋蔣明顏時,心里一點愧疚都沒有,相反還帶著愉悅。尤其是蔣明顏生病了,哭著問她為什么的時候,她心里的痛快到達了巔峰。 蔣明顏哭的次數(shù)多了,她越發(fā)痛快。 這是一個被她糟蹋著養(yǎng)廢了的蔣家大小姐,就算受了委屈卻還是依賴著她,沒有一點自尊,只有懦弱。 和她母親相比,那是泥云之別。 而她林秀兒的女兒明華,卻和曾經(jīng)的蔣太太一樣,明艷張揚,從來不肯受委屈。 而現(xiàn)在,她忽然發(fā)現(xiàn),其實心里柔弱一點也好,起碼做事會留有余地。 謝長安見蔣明華沒有詰問蔣太太,有些興致缺缺,但她也知道,那是許多年前的事了,此時再計較也無用,便沒再理會,只是問曾經(jīng)的表哥表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