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葉正不自在的撥著剛掛在脖子上的瓔珞，聞言扭頭一看，柳傾和已經(jīng)利落的換了一身黛藍(lán)色衣衫，單髻加了個玉冠，說不出的俊朗。

    她揚聲道：“好了。”

    賀蘭葉走過去開了門，門外平氏穿著一身新做的丁香色襖裙，正抬著手敲門。門一開，露出一身嬌俏打扮的女兒，平氏張著嘴有些楞不敢認(rèn)：“……三郎？”

    后邊還站著同樣一身新的周氏，她定了定神，趕緊推了推平氏：“嫂子等會子可不能叫三郎，這是我們家大姑娘?！?/br>
    賀蘭葉不太自在，迎了娘親嬸娘進(jìn)來，解釋道：“去接哥哥，就稍微收拾了下。”

    平氏張著嘴，可不敢說，這不是稍微收拾，這是換了個人啊！

    只是女兒難得能打扮成女孩兒本該的模樣，她心里頭也高興，猜測這里頭沒少有女婿的手筆，對掀了珠簾出來的英俊女婿也給了個好臉色。

    只是周氏有些犯愁，問著煥然一新的侄女：“三……玥娘，你如今這幅打扮出去可無妨？女婿么？”

    賀蘭葉淡定道：“我的身份也不用遮掩，愛怎么著怎么著吧。至于他……”

    她目光在身側(cè)柳傾和身上頓了頓，把問題拋給他：“你覺著呢。”

    柳傾和不用說，也先跟著一家子一起去，好歹彰顯一下自己當(dāng)家女婿的身份，只是他多少還有些理智，搖搖頭道：“你們先去，我后邊來?！?/br>
    他們早早就定在臨陽城外，小盤山下的涼亭等候，既然知道了地點，柳傾和后頭跟上去也無妨。

    賀蘭葉頷首：“如此也好?！?/br>
    一家子收拾妥當(dāng)，帶著十歲上下的桃兒杏兒一同五個人出了門去，出了二院就遇上了不少鏢師，他們目光在走在中間的華服錦繡的嬌俏少女身上繞了一圈，淡定問候：“當(dāng)家的早?！?/br>
    賀蘭葉維持著臉上的淡然：“早。”

    一路走來，家中的鏢師們果然對她的女裝沒有半點懷疑，依舊如故該問候的問候，沒有半分異常。

    賀蘭葉心中一直惴惴，端著表面的冷靜，直到一行五人分別上了兩輛新做的馬車，她帶著兩個meimei一輛，放下車簾時，才松了口氣。

    馬車?yán)锏奶覂盒觾航袢找彩侨乱卵b。梳著垂髻的簪花小丫頭都定定盯著賀蘭葉，比起外頭的鏢師，自己的meimei們反倒不淡定，充滿了疑惑。

    賀蘭葉假裝沒有看見meimei們的視線，昨夜胡鬧了半宿，今兒又起的太早，她索性閉著眼靠著軟枕睡了一路。

    兩輛馬車到達(dá)小盤山下的時候，正是清晨最鬧熱的時候，縱使寒冬之際，南來北往的行人不斷。

    涼亭里被放置了兩個碳爐，賀蘭一家五個女子依次坐了，從馬車上把溫著的早膳拿了出來，一邊吃一邊等。

    今日臨陽城好像有什么事似的，賀蘭葉坐在涼亭里，透過半截竹簾能看見外頭時不時就人馬攢動，鬧鬧嚷嚷的。

    桃兒杏兒最是膽大，見大人們不攔著，都伸著脖子等人，而一身女裝的三哥氣定神閑坐在那兒喝著紅棗枸杞銀耳羹，垂著眼根本沒有注意她們。

    她們倆年紀(jì)小坐不住，外頭再冷都愿意跑出去玩，趁著大人不備，手牽手拽著小多跑出去玩耍。

    賀蘭葉視線余光看見meimei們偷溜，沒當(dāng)回事，反正小多跟著，他素來機(jī)敏，不會有意外。

    涼亭里收斂了餐具，賀蘭葉坐在那兒被風(fēng)吹著，手剛捅進(jìn)垂袖中，就被平氏一巴掌拍在手背上，嗔道：“女兒家家就有個樣子，抱著手筒去?！?/br>
    賀蘭葉猝不及防被娘親拍打了手背，有些懵，她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因為這種小事情被拍來打去的了。

    周氏趕緊把手筒塞給賀蘭葉，笑道：“你素來怕冷，之前的時候不顧形象我們也不說什么，既然今兒是女兒家，就是你娘說的，要像個樣。筒著袖子成何體統(tǒng)。”

    “哦。”賀蘭葉不敢委屈，抱著手筒只盼著哥哥早些來，不由有些后悔為何聽了柳傾和的，穿著這一身拘束她的衣裝。

    賀蘭葉只覺著這身衣裙束縛了她，可落在外頭，她卻是猶如明珠般惹眼。

    山腳下的涼亭里坐著的幾個女子，早早入了別人的眼，年長的兩位夫人且不提，那一個正直妙齡的少女，明艷動人秒不可及，一身羅裙遠(yuǎn)遠(yuǎn)看著也并非凡物，瞧見賀蘭葉的都在心里頭尋思，這位面生的俏麗少女是誰家的，怎么的從未見過？

    因著柳傾和一時私心，給賀蘭葉梳了少女的發(fā)髻，到叫外頭瞧見的人心生想法，蠢蠢欲動。

    賀蘭葉完全沒有留意附近探頭探腦的視線，只是發(fā)現(xiàn)附近人多了，懶懶叫了小金去把兩個meimei并小多找回來。

    賀蘭葉余威尚在，兩個小丫頭不敢拖延，趕緊提裙往回跑，卻不料意外地被有心人擋在前面，撞了個正著。

    賀蘭葉正好看見這一幕，她黛眉一擰，直接站起身，見驚呼了一聲的meimei被小多一把扶住，沒有摔倒，才沉下心來。

    被meimei們撞了個正著的那邊幾個人好似說了幾句話，然后被小多小金爭辯了幾句，而后不知怎么的，竟然跟著桃兒杏兒朝這里走來。

    桃兒杏兒自知闖了禍，耷拉著頭走過來，不敢去看賀蘭葉。

    那跟在兩個小姑娘后頭，被小多和小金隔開幾步的青年也還算有禮貌，遠(yuǎn)遠(yuǎn)在涼亭外幾步就駐足，先是對著一看就是長輩的平氏周氏拱手行禮，介紹了自己的姓氏家族，而后為首的那個看著賀蘭葉笑著說道：“程某剛剛不小心撞了令妹，實在過意不去，前來賠禮道歉，還不知姑娘貴府，他日在下親自登門致歉?！?/br>
    賀蘭葉完全沒有身為一個未嫁女兒家打扮身份的自覺，習(xí)慣性把自己當(dāng)做了鏢局局主賀蘭家家主，抬手正要抱拳，又被手疾眼快的平氏一巴掌拍在手背上。趁著女兒錯愕，平氏一把把站在面前的女兒拉到身邊來，自己淡淡道：“公子客氣了，不過小事一樁，請勿介懷?！?/br>
    賀蘭葉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自己的處境，趕緊低下頭去。她在臨陽城中認(rèn)識的人太多，指不定這里頭就有之前打過交道的雇主。

    她是沒有打算瞞著自己的身份，可也不是想在這樣一種情況下被迫給人家當(dāng)猴看，能少一事是一事。

    那青年就是沖著想來弄清楚賀蘭葉身份來的，在平氏的拒絕下不肯退縮，絞盡腦汁想套到對方門第。

    這會兒不遠(yuǎn)處也有人打馬而過，正好看見這里聚眾的一堆人。

    人一多，多多少少就有那么幾個眼熟的，疑惑著說道：“那是不是萬倉鏢局家的人？”

    “那個小姑娘我記得是賀蘭家的吧，和我外甥女一道玩過?！?/br>
    那騎馬路過的人一愣，而后定睛一看，那涼亭之中的，可不是賀蘭家的人，守在涼亭邊上的那幾個年輕鏢師，也都有些熟悉的。

    賀蘭葉難得處于一種閉著嘴不敢說話的狀態(tài)，躲在娘親嬸娘后頭，眉頭卻是緊皺，十分反感面前這幾個看起來儒雅的青年步步緊逼的模樣，心里頭不住想著，柳傾和跑哪去了，怎么還沒有來。哥哥怎么走的這么慢，怎么還沒有來？

    真煩。

    她正無聲嘆氣，而眼前的這幾個人已經(jīng)從旁人口中聽見是萬倉鏢局了。

    在臨陽，萬倉鏢局的名頭從一年前起就十分的響亮，特別是這半年，萬倉鏢局和局主賀蘭葉，那是無時無刻不在眾人關(guān)心的最頂端，總有一大堆談資供人消遣的。

    那為首的精神一震，趕緊追問：“貴府可是萬倉鏢局賀蘭家？那不知道這位姑娘……可是貴府的表姑娘？”

    在秦雪陽到了臨陽之后，外頭總是會誤會她是賀蘭家的表姑娘，起初為了和柳傾和爭高低，秦雪陽還會解釋，到了后來，個把月見不著人，她也犯不著回回都解釋，久而久之她在外頭的身份就成了賀蘭家的表姑娘。

    只是聽過沒有見過的人，一看見賀蘭家中坐著一位十五六歲嬌俏的少女，第一反應(yīng)就是這就是傳說中的表姑娘了。

    那人雖是疑問，卻口吻篤定，帶著笑就向賀蘭葉問好。

    賀蘭葉憑著低著頭外頭人看不清，大大的翻了個白眼，大抵心中知道了這人糾纏的目的，冷笑著正要出聲，只聽一個略有熟悉的聲音淡淡傳來：”她是不是賀蘭家的表姑娘與你何干？堂堂國子監(jiān)太學(xué)生，當(dāng)眾調(diào)戲女子，還要不要臉了？”

    賀蘭葉聽著聲音有些耳熟，她垂著的眸微微一抬，掃過眾人，一眼就看見了猶如鶴立雞群的消瘦青年，牽著馬冷面直視著那圍堵著涼亭的青年。

    賀蘭葉一愣，沒料到這人居然是鄭狄月。他怎么在此？

    而后更是讓賀蘭葉震驚的是，鄭狄月的身側(cè)還有個青年，略帶厭惡掃了眼那面色已經(jīng)驟變的青年，嘖了一聲：“程家的幺子，真是不如其兄甚多。”

    賀蘭葉嘶了一聲，怎么五皇子也在？

    她反應(yīng)極快，立即掃了一遍人群，很快就把人大概區(qū)分出來。

    鄭狄月與五皇子許是一起的，身側(cè)還圍著不少督捕司的職人和五皇子的侍衛(wèi)，他們都是一副趕路匆匆的模樣，像是剛從外頭回來。

    五皇子說完那姓程的，目光隨即落在了涼亭之中，一眼就看見了身姿高挑的賀蘭葉，看清她容貌的時候，他明顯恍神了。

    賀蘭葉趕緊低下頭去，假裝自己不認(rèn)識五皇子。

    先是被狠辣陰郁名聲在外的鄭狄月給斥責(zé)，后又是被五皇子點了名，那青年哪里還記得涼亭中一見鐘情的少女，慌手慌腳匆匆拱了一禮，羞愧的滿臉通紅退走。

    那些人也沒有攔著，任由那群青年走遠(yuǎn)。

    人一散，擋視線的就沒有了。

    賀蘭葉低著頭發(fā)現(xiàn)鄭狄月也好，五皇子也好，都還杵在那兒沒有動彈，有些急躁。

    “賀蘭太太，許久不見賀蘭局主了，不知她可好？”五皇子倒也客氣，等旁人走了，居然平易近人的和平氏寒暄起來。

    平氏不知道五皇子身份，只當(dāng)是賀蘭葉在外頭的好友，含笑說道：“她好著呢，就是畏寒，在家里貓冬?！?/br>
    五皇子對賀蘭葉畏不畏寒不放在心上，只順勢問道：“在下與賀蘭局主也算好友，賀蘭太太在此若是等人，不妨去在下的馬車，一來遮風(fēng)，而來替這位姑娘隔絕外人?！?/br>
    賀蘭葉聞言差點樂出聲來。她與五皇子是好友，她怎么不知道？

    而平氏順著五皇子所指，看見了不遠(yuǎn)處一架奢華的四駕馬車，有些心動，卻沒做主，低聲問女兒：“可要去？”

    “免了?！辟R蘭葉頓了頓，壓低聲音用氣息道，“與他不熟。”

    五皇子還不知道他的謊言轉(zhuǎn)瞬就被拆穿了，還帶著笑等著平氏做決定。

    平氏一聽女兒的話，連忙拒絕了去：“公子好意心領(lǐng)了。”

    五皇子頓了頓，知道這是人家不愿意，只深深又看了賀蘭葉一眼，抱了抱拳準(zhǔn)備離開。

    他要走，卻不料鄭狄月抿著唇牽著韁繩未動。

    “鄭督捕？”

    五皇子是出來與鄭督捕一起辦事的，兩個人在一起行事多天，他一直把這個陰沉不定的人摸不透，就像是現(xiàn)在一樣，他像是喜悅，又像是生氣，還有一種復(fù)雜的厭惡之感，讓五皇子覺著鄭狄月此人果然是不負(fù)盛名的不正常。

    鄭狄月攥著韁繩，冷冷道：“臣還有點事情要處理，請五皇子先回城?！?/br>
    五皇子也懶得和鄭狄月繼續(xù)一路，聽了他這話，帶著人走的很灑脫。

    賀蘭葉在娘親身后躲了半天了，估計人都該走了，一抬頭，卻發(fā)現(xiàn)別人是走了，可還留下了一個鄭狄月。

    他在不遠(yuǎn)處牽著馬，目光落在賀蘭葉身上，似乎有些退縮，慌亂移開了眼神，片刻后，又鼓起了勇氣，慢吞吞走了過來。

    “二位嬸嬸好，”鄭狄月躬身對平氏周氏行了個禮，開口第一句先是解釋自己身份，“晚輩鄭狄月，十年前曾承遠(yuǎn)叔救命之恩。”

    平氏眼中依稀有些回憶，看著眼前這個消瘦的青年，雖然和多年前的對這件事的印象對不上，但知道該不是對方胡說，難得能遇上個和她丈夫舊時相識的，平氏心情復(fù)雜又開心，根本沒有認(rèn)出來這個鄭狄月就是當(dāng)初敲賀蘭家門氣勢洶洶搜查的那個督捕，還親熱笑道：“我記得你！卻不想長這么大了，你還記得你遠(yuǎn)叔，當(dāng)真不易?！?/br>
    鄭狄月有些靦腆，垂手立在涼亭外，規(guī)規(guī)矩矩的，一點都看不見他身為最要命的鄭督捕的兇煞模樣。

    這樣的他，就像是最普通的文人學(xué)子，還是清減消瘦，容易陪人欺負(fù)的弱書生那種。

    賀蘭葉看得嘆為觀止，簡直對人這種復(fù)雜的種類表示敬佩。

    鄭狄月與平氏寒暄了兩句，就問道：“不知道嬸嬸這么冷的天，帶著家中女眷出來可是有何要事？”

    平氏遲疑了下，想起女婿說的，自家現(xiàn)在沒有危險了，兒子也沒有危險，縱使說給別人也該是沒有關(guān)系的，就含笑道：“家中長子今日歸來?！?/br>
    鄭狄月一怔，醒悟過來這是一個最佳時機(jī)，立即垂眸說道：“晚輩當(dāng)年與寒哥亦曾相識，多年不見了，還請嬸嬸準(zhǔn)許晚輩在此一同等候寒哥?！?/br>
    他也機(jī)敏，聽到平氏說長子過來，立即把記憶中關(guān)于賀蘭寒早就失蹤甚至早就早逝的消息按下，裝作只是闊別多年。

    這樣一來果然惹得平氏開心了些，見鄭狄月與長子也認(rèn)識，立即叫了他進(jìn)來坐，笑瞇瞇問前問后。

    賀蘭葉不知不覺間，被擠到了最里頭。

    她身邊左右兩個剛闖了禍的meimei不敢亂跑，趴在她膝頭兩個人絞手指玩。她不想和鄭狄月搭話，假裝涼亭里沒有這個人，懷中繼續(xù)抱著手筒，懶懶靠在身后的軟墊發(fā)呆，盤算著五皇子和鄭狄月一起，到底是去做了什么。

    近日京中，可有什么異動。

    她這邊才發(fā)呆，那邊平氏就忽地叫了叫她。

    “嗯？”她沒有聽見平氏說了什么，茫然抬頭，只見與她坐的相距最遠(yuǎn)的鄭狄月微微抬眸，與她四目相對的瞬間錯開了視線去。

    平氏臉上還帶著笑，對賀蘭葉道：“這位你可記得，當(dāng)初與你也相識的，論起來他大你些，該是喊哥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