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整個人都在發(fā)抖。

    警笛聲在院子外面響，他呆呆愣愣地坐在臺階旁邊。

    警察叔叔問他：“小朋友，小朋友？”

    “我打死都沒想到我前妻再婚的王八蛋居然猥褻我兒子，今天正好被我撞見，我一時氣不過……”

    第32章 第三十天

    何笠陽坐在天臺的邊緣, 夜風(fēng)拂面而來, 帶著濃重的濕氣。

    他只穿著薄薄的病號服，有點(diǎn)冷。

    醫(yī)院地處偏僻，他的腳下沒有絢爛廣大的都市燈火，只有一片深不見底般的黑暗。

    護(hù)士半夜查房終于發(fā)現(xiàn)他不見了, 醫(yī)院從沉睡中醒來，熱鬧起來。

    警車的鳴笛聲在樓下響起，有不少人也上了樓，在勸說他，何笠陽什么都聽不進(jìn)去，他的腦袋里一片空白，麻木地坐在那, 普通人還能勸一下, 一個神經(jīng)病怎么勸，連他為什么要跳樓的邏輯都不知道啊，要是能知道那離神經(jīng)病也不遠(yuǎn)了。

    醫(yī)院趕緊通知了他的家屬過來。

    何笠陽像是有所感應(yīng), 原本有如泥塑般一動不動，這時終于動了下，他回過頭, 看到了恢復(fù)原狀的陳恪青：“我記起來了?！?/br>
    時間仿佛在一剎那凝固, 他們對望了一眼, 不需要更多的言語來解釋。

    陳恪青深深闔目，長嘆一口氣：“別做傻事，陽陽?！?/br>
    何笠陽自嘲地笑了一下：“到現(xiàn)在還說什么別做傻事, 我不是都已經(jīng)做過很多很多傻事了嗎？我害死那么多人，還活在世界上有點(diǎn)不公平吧？”

    “那又不是你的錯。”陳恪青說，“你那時候才八歲，你能做什么？這不能怪你。陽陽，你想想小雨，小雨怎么辦？”

    何笠陽說：“他跟著我這種爸爸不太好吧，以后就算是和你還是和奶奶在一起都好過有我這種爸爸……”

    陳恪青有些生氣：“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你哪里不好了？”

    何笠陽說：“我哪里好了？我哪里都不好。我覺得我也該和你道個歉，你明明不愛我，還浪費(fèi)了你那么多年。我走了，就沒有能再束縛著你的東西了，你終于可以自由了。”

    一旁圍觀的警察終于稍微有點(diǎn)了解到情況了，在陳恪青身邊小聲地插了句嘴：“你們是同性情侶吵架？還有孩子？要么把孩子帶來……孩子他媽也叫來？”

    他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匾詾檫@又是一起基佬騙婚后種種導(dǎo)致的事件。

    陳恪青回吼：“沒有孩子他媽，就是我和他的孩子，我和他是已婚夫夫，還沒離婚！”

    又對何笠陽說：“自由什么自由，我要是那樣想，我早就簽離婚協(xié)議了，我不想離婚是為什么？”

    “為了責(zé)任吧。”何笠陽笑笑說，“你這個人就是這樣的，責(zé)任心太重，你覺得自己厲害，所以一并承擔(dān)起來，何苦那么累呢？我想到我把你害成這樣，我只會覺得自己更惡心。”

    “對不起了，陳恪青?！?/br>
    說完，旁人都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何笠陽一縱而下。

    可能是死亡到了眼前，他的腦海里走馬燈似的回憶起許多事來。

    那時候叔叔死了，在他的證詞下，臟水潑到叔叔身上，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個猥褻繼子的戀童癖，mama沉默，她隱約知道一些內(nèi)情，但是她沒有證據(jù)，就算說了，誰會信呢？即便說了，對她現(xiàn)在的處境更沒有好處……

    世界上只有母親會無條件地對孩子好，爸爸的mama是這樣，叔叔的mama也是這樣，奶奶不相信自己親手教出來的兒子是個變、態(tài)，她察覺到其中還有隱情。

    在那個刑偵科技不發(fā)達(dá)的年代，孩子的證詞就是關(guān)鍵。

    老太太對他說：“孩子，你想一想，叔叔對你那么好，你真的要堅(jiān)持撒謊嗎？”

    “叔叔真的對你做了你跟警察說的那些事嗎？”

    “你不用害怕的，好好說實(shí)話，大人會保護(hù)你的。”

    他還是很害怕，上次他鼓起勇氣告訴叔叔，叔叔也是這樣說的，叔叔說“我會保護(hù)你的”，然后叔叔就死了。

    “叔叔是你的害死的哦，陽陽?！卑职诌@樣告訴他，“你還想害死別人嗎？”

    對，叔叔是他害死的。

    都怪他，他還害得叔叔被大家都當(dāng)成壞蛋。

    但他也不能把真相說出去，再說出去，又會有人被他害死的。

    警察又來找他，調(diào)查后的證據(jù)又指向孩子，可能是孩子殺了人，爸爸在給孩子頂罪。

    那時的林向陽早就被嚇傻了，話都說不來幾句，更別提問出什么證據(jù)，如果是孩子做的……還真的不能定罪。

    他還太小，也不懂爸爸是怎么cao作的，反正有一天，爸爸又回來了。

    奶奶勸爸爸：“以后好好過日子，陽陽都被嚇成這樣了……”

    爸爸還不耐煩地說：“他要是肯乖乖聽我的話我就不用蹲那么久?！?/br>
    奶奶說：“還要等審判呢，你小心點(diǎn)。”

    爸爸得意地說：“陽陽才八歲，有未成年人保護(hù)法的?！?/br>
    林向陽想，叔叔對他那么好，他不能就這樣讓叔叔白白死了，老師說過，知錯能改還是好孩子。

    所以他找出了一把美工刀，輕手輕腳地進(jìn)了爸爸的房間，爸爸很累，睡得很沉。大概也是他運(yùn)氣好，他當(dāng)時才八歲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刀刃穿過肋骨的間隙，直刺心臟。

    這次他和警察說了實(shí)話：“因?yàn)槭迨鍥]有對我做那些事，是爸爸做的，叔叔知道了去和爸爸吵架，爸爸害死了叔叔……奶奶都知道的?！?/br>
    婦聯(lián)組織把他帶走照顧，還給了找了心理醫(yī)生進(jìn)行治療，過了挺長一段時間，終于有人收養(yǎng)了他。

    給他改了名，叫“何笠陽”。

    難怪奶奶一直對他莫名的冷淡疏離，誰能對害死了自己唯一的兒子的人好呢？

    何笠陽覺得自己真的是死的太晚了，他早就該死了，為什么會都忘記了呢？

    “何笠陽！”

    有人在喊他，他下意識看過去，看到陳恪青跟著跳了下來。

    電閃火光的瞬間抓住了他，抱著他，跟他一起墜落下去。

    砰。

    他們一起掉在氣墊上。

    第33章 第三十一天

    陳恪青小時候其實(shí)脾氣一點(diǎn)都不好, 爸媽不在身邊, 隔了一輩的爺爺奶奶覺得他是個小可憐，非常溺愛他，把他寵成個嬌縱任性的小少爺。陳恪青長得好看又聰明，老師拿他也沒辦法, 他上課從不好好上，考試還是隨隨便便考滿分，雖然一二年級的考試本來就簡單，他上課不聽講，就愛拉著同桌的陽陽說話。

    林向陽是他最喜歡的同學(xué)，他第一次見到陽陽就很喜歡，覺得陽陽是班上最可愛的小朋友, 選座位耍賴都要和陽陽坐在一起, 也不管自己比陽陽高很多。

    陽陽總是不太開心的樣子，陳恪青那時不太清楚原因，他只知道把自己喜歡的都帶給陽陽, 可陽陽還是沒有開心起來。

    “你為什么不開心?。俊标愩∏嗬氖謫査?。

    陽陽搖搖頭，對他笑笑：“沒有啊?！?/br>
    陳恪青覺得陽陽和別的小朋友不一樣，他沒有那么幼稚。

    直到那一天, 他去了陽陽家里。

    前一天他們吵了一架, 放學(xué)的時候, 陽陽的爸爸來接他回家，陳恪青舍不得陽陽還拉著他在cao場玩，玩得都忘記是什么時候了。

    “陽陽？你怎么在這里, 爸爸找了你好久。”有人喊他，林向陽才回過神，陳恪青只覺得陽陽有點(diǎn)怪，具體的說不上來。

    陽陽的爸爸找到他們，對他很親切，摸摸他的臉說：“陽陽，這是上次請你去參加生日會的小朋友吧？真是個小帥哥，人家請了你，你也得請人家啊，不然很沒禮貌的，明天就是星期六了，請小朋友去我們家玩吧？”

    陳恪青很高興，忙不迭回答：“好?。≈x謝叔叔，我去和我爺爺奶奶說一聲?！?/br>
    他的話剛說完，就被狠狠地推了一把，陽陽把他推摔跤了，還說：“不要！我不要他去我們家玩！”

    陳恪青沒想到自己對陽陽那么好，陽陽居然背叛他還說這么過分的話，他好生氣地說：“你真是不識好人心，我也不和你玩了！”

    說完，陳恪青就跑了，他跑出去不遠(yuǎn)就后悔了，陽陽是認(rèn)真的嗎？為什么??？他又沒有欺負(fù)陽陽，陽陽為什么這么對他？他又委屈又生氣，實(shí)在想不通這件事。

    他那時候還是個偏執(zhí)的小孩，自己跑去了陽陽家。

    那一天的記憶陳恪青記得格外清晰，即便過了二十幾年依然歷歷在目，像是利刃劃傷留下了一道無法消失的傷口，那天的天氣很熱，他走到陽陽家門口，猶豫了下，沒有先在門口大聲喊陽陽的名字，小門半掩著，他推了下，門就開了。

    陳恪青輕手輕腳地走進(jìn)去，走到院子里，聽到小孩子若有似無的啜泣聲，他一下子就分辨出來是陽陽在哭。

    他循著哭聲走到了房間旁邊，踩著一塊磚才勉強(qiáng)夠到窗戶的邊沿，能看到房間里的場景……他看到陽陽壓抑著小聲地哭，說：“爸爸，我很難受?！?/br>
    陳恪青那時候自己也很小，他其實(shí)當(dāng)時并不懂那里在發(fā)生的事情意味著什么，他只覺得很惡心。

    太惡心了。

    也太讓人害怕了。是超出他的世界觀和常理的事。

    所以他跑了，他丟下陽陽跑了，然后在路邊吐了。

    回去以后他就發(fā)起燒，嘔吐，做了足足兩天的噩夢。

    他很后悔，他后悔自己居然逃跑了，他是陽陽的好朋友，他應(yīng)該要幫助陽陽的?？伤莻€任性且狂妄的小孩，他并不相信大人。

    周一在學(xué)校，他對陽陽說：“我星期六去你家了……我看到你爸爸欺負(fù)你?！?/br>
    陽陽身子一震，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睫，啪嗒啪嗒地直掉眼淚。

    陳恪青心疼地說：“你別哭了，陽陽，你別哭了。我們把事情告訴大人吧?！?/br>
    陽陽抽泣著說：“我告訴奶奶了，奶奶不讓我告訴別人，說要是告訴別人了就把我賣到山里去。也不讓我告訴mama……mama本來就和爸爸離婚不要我了，要是告訴mama，mama以后更不會來看我了?！?/br>
    陳恪青深有同感地說：“我爸爸mama也不要我，或者，換成我們不要他們吧！”

    陽陽不怎么哭了，問他：“怎么不要他們?。俊?/br>
    陳恪青拉著他的手，認(rèn)真地說：“我存了很多壓歲錢，我?guī)闾优?！我們?nèi)e的地方生活！”

    陽陽遲疑地問：“可以嗎？”

    陳恪青篤定自信地說：“你相信我，我會保護(hù)你的！我是你的好朋友啊！”

    陽陽點(diǎn)頭：“嗯。我相信你?！?/br>
    那時的他以為自己做的計劃周全，但第二天他們就被大人給抓回去了。

    以前陽陽哭著求他：“不要把那件事告訴別人，不然我會死掉的。”

    所以他沒有告訴別人，但他真的很不甘心，他想保護(hù)陽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