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這種自私到極點又極度好面子的人,就是為了他的好繼父人設(shè),他也不可能會在明面上揍她一頓,所以姜瑜壓根兒不怕他。 等院子里只剩下周家人后,年輕氣盛的周建設(shè)抄起搭在籬笆上的棍子,對準(zhǔn)姜瑜:“都是你這個掃把星,給老子滾,滾回你們姜家去!” 若不是找王曉了解清楚了姜家的情況,知道那也是一個狼窩,姜瑜才不耐煩在這邊跟周家人磨蹭呢,早收拾鋪蓋走人了。 這會兒還得跟周家人周旋。姜瑜故意裝作嚇得不輕的模樣,瑟縮了一下,頭一扭,吵著籬笆的方向驚恐地大叫起來:“別打我,別打我……” 籬笆那頭,周家隔壁的王老五家的媳婦女兒還有兩個皮孩子,十只黑溜溜的眼珠子都趴在墻頭上,目光炯炯地盯著周家這邊。最小的那個男孩個子比較矮,雙手抓在墻上,力氣不夠大,又剛下過雨,墻很滑,他撲通一聲摔了下去,屁股摔開了花,疼得他哇哇大哭起來。 被人看了熱鬧,周老三臉上掛不住,馬上呵斥了周建設(shè)一頓:“胡說什么?姜瑜也是你的meimei,再胡說八道,先給老子滾出去!” 周建設(shè)丟下棍子:“滾就滾,你求我,我也不回來!” “行,你有種就永遠別回來!”周老三氣得拍桌子,“一個二個都反了!” 今天中午這頓遲來的午飯吃得頗為沉悶,周老三和馮三娘似乎都沒什么胃口,周老三只吃了一碗就擱下了筷子,馮三娘一直留意著他的一舉一動,見他沒再添碗,也趕緊扒完了碗里的飯,起身收拾桌子。 吃過午飯,周老三就去曬場了。 等他走后,姜瑜拿著碗,又去廚房里盛了一碗飯,就坐在廚房里的小凳子上,端著碗吃了起來。今天中午馮三娘做的是紅薯飯,不過米粒屈指可數(shù),都是紅薯,甜甜的,偶爾吃一頓還不錯,姜瑜這具身體底子太差了,她當(dāng)然得多吃點,爭取早點把身體養(yǎng)得健健康康的。 家里因為她鬧成這樣,她還能沒心沒肺一碗接一碗的吃,馮三娘有些不高興。放下碗筷站在她面前,嘆了口氣說:“小瑜,你怎么這么不懂事。建英在外面受了委屈,你也該回家告訴大人,怎么能聲張呢?這不是害了建英嗎?你周叔一直對你視如己出,你也要體諒他……” 姜瑜兩三口扒完飯,站了起來,因為營養(yǎng)不良,她發(fā)育得不好,只到了馮三娘的肩頭,姜瑜有些不高興,她一定得多吃點,吃好點,趁著還在發(fā)育的年齡長高點。 “古代有個叫周豫的讀書人,他想做一鍋鱔魚湯,當(dāng)鱔魚湯煮沸之后,周豫掀開鍋蓋,發(fā)現(xiàn)有一條鱔魚肚子朝上,只留頭部跟尾巴在煮沸的湯之中。他便把魚肚剖開,發(fā)現(xiàn)內(nèi)有眾多魚卵,母鱔護子,尚能如此,而你呢?女兒落水你不聞不問,周建英三番兩次找你女兒的茬兒,你也視而不見,總?cè)轮鴮δ闩畠汉?,看看你女兒的一雙手和這幅骨瘦如柴的身板,這就是你所謂的好嗎?” 姜瑜伸出了這雙滿是老繭和傷疤的手,攤在馮三娘面前。念在她生了原主的份上,姜瑜本不想搭理這個女人的,偏偏這個女人還一直喋喋不休,沒完沒了,還想教她做人,這就不能忍了。 馮三娘捂住嘴哭了起來:“媽知道你受委屈了,可你爹去得早,咱們孤兒寡母沒依沒靠的,要不是你周叔收留咱們,咱娘倆還不得被姜家那幫吃人不吐骨頭的給生吞了!建英兄妹對你縱有千般不好,但你周叔對你還是不薄的啊,他頂著建英兄妹的反對,硬是讓你念完了高中,這村子里有哪個女娃讀了這么多書?” 別逗了,就周老三今天這幅說一不二的脾氣,若沒他的縱容,周建英兄妹敢欺負原主?能讓原主去挑擔(dān)子?不過是一個唱黑臉一個唱白臉罷了,也就馮三娘這種沒腦子的才會相信周老三是真心對原主好的。 不過上學(xué)這件事確實很稀奇,周老三再好面子,也不大可能會花錢讓原主念完高中。雖然六七十年代上學(xué)便宜,可高中一學(xué)期也得七八塊,兩年得花三十來塊,在農(nóng)村這可是一筆巨款。 姜瑜直覺這里面有貓膩,不過馮三娘都不清楚,估計王曉那小屁孩也不知道,得另想法子,找個機會探探周老三的口風(fēng)。 *** 周老三到曬場時已經(jīng)有些晚了,這會兒曬場上坐了好幾個大老爺們,都拿著旱煙袋,吞云吐霧。 周老三跟他們打了聲招呼,逮著跟他關(guān)系比較好的王二麻子問道:“翔叔呢?還沒過來嗎?” 王二麻子指了指倉庫:“在里面翻谷子呢,這老天爺,專門坑咱們?。偛胚€以為天要放晴呢,結(jié)果突然打了個雷,才冒出頭的太陽又縮了回去,不陰不晴的,愁人啊!” 周老三沒說話,提著那個雷,他就一肚子火。他不想說這個,找了個借口走人:“我去看看!” 倉庫里,翔叔、林主任,還有幾個村干部和村民在一遍又一遍地用木釘耙翻谷子,就怕谷子生根發(fā)霉了??蛇@才過去了三個小時,最底下一層谷子已經(jīng)開始發(fā)燙,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周老三也拿了個木釘耙去幫忙,大家一起把谷子又翻了一遍。 丟下工具,翔叔走出去靠在屋檐下點了根煙,抬起頭看著陰沉的天空,額頭上的褶子擠得深深的,一道又一道。 村民們看到天色暗了下來,也跟著發(fā)愁,倉庫里這么多的谷子淋了雨需要晾曬,田里還有一堆割完了沒來得及打的谷子,一直下雨,這些谷子都只能爛在田地、倉庫里。 王二麻子從石頭上跳了下來,湊到倉庫門口,看了一眼沈天翔,小聲對周老三說:“喂,老三,你不是會通神嗎?趕緊祈禱老天爺別再下雨了,給咱們留一條生路吧!” 解放前遇到大旱、連綿的暴雨之類的天災(zāi),鄉(xiāng)下經(jīng)常會舉行祭祀活動。不過現(xiàn)在除四害,這些都禁止了,但在偏僻的地方,還是有偷偷摸摸進行這類活動的,屢絕不止。 周老三瞪了王二麻子一眼:“你別胡說,沒有的事?!?/br> 王二麻子呵呵笑了起來,意味深長地往沈天翔的方向瞥了一眼:“哎呀,你干的事還以為能瞞過翔叔?再說,咱們翔叔又不是那種老古板,只要能幫大伙兒解決問題,保證大家都能分到糧食,翔叔也沒意見的?!?/br> 旁邊另一個村民逮著間隙插了一嘴:“就是,老三,你要幫了大家,過年多分你幾斤豬rou咱們都沒意見。你就別推脫了,咱們今天都瞧見了,連你的家的那個才十幾歲的丫頭片子都會預(yù)測暴雨,更何況你這個師傅呢?” 周老三一頭霧水:“丫頭?哪個丫頭?我沒教過建英。” “不是建英,姓姜的,馮三娘帶來的那個。”那個村民猥瑣地笑了笑,“老三啊,你對個外姓人比對自己親閨女還好,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才是你親生的呢!” 周老三這會兒也顧不得這人的打趣了,追問道:“你說姜瑜會預(yù)測暴雨?” “沒錯,當(dāng)時有十幾個人看見呢,就連翔叔也在。老三啊,你這幾年可真夠低調(diào)的,咋還不跟咱們大家說呢,難不成是怕咱們說出去?你放心,誰要敢亂說,我王二麻子第一個跟他過不去。” 有幾個中午那會兒在場的村民也跟著證實了這件事。 對此,周老三是不信的,他從未教過姜瑜這方面的事,而且因為前幾年風(fēng)聲特別緊,這類活動他們都是大半夜等人們都睡著了,再偷偷進行的,那時候姜瑜都睡著了。她見都沒見過,哪會這個啊,肯定是瞎貓撞上了死耗子。 不過嘛,這種被人崇拜的感覺很不錯,周老三心里有些飄飄然的,自然不愿站出來澄清。 他這行為,落在其他人眼底就是默認了。 一直沒做聲的沈天翔站直了身,拿起旱煙袋在墻壁上磕了磕,吐出一口白煙:“就這樣吧,全安,你回去做準(zhǔn)備,天黑就做法,務(wù)必要讓老天爺滿意,明天別再下雨了。另外,你例張單子出來,需要什么準(zhǔn)備什么,咱們大家湊一湊,今天這件事大家都不許說出去,否則,就是就給我滾出荷花村!” “???”周老三有點懵,怎么翔叔這個老黨員也信了。 他這幅姿態(tài)落到沈天翔眼底,還以為他是不情愿。沈天翔瞥了他一眼,開出了條件:“做了法,過年殺豬多分你五斤rou?!?/br> 多分五斤rou,祭祀完后的好東西都還是他的,重利之下,周老三心動了,他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天,天空中出現(xiàn)了絲絲縷縷的鉤卷云。周老三在道館那些年跟老道士學(xué)過一些觀云識天的本事,有諺語“鉤鉤云消散,晴天多干旱”,雨后出現(xiàn)鉤鉤云,預(yù)示著連續(xù)的晴天。 這五斤rou簡直就是白送他的,周老三喜上心頭,臉上卻端著,一臉肅穆地說:“既然翔叔和大伙這么信任我,我盡力?!?/br> 第6章 馮三娘洗了碗,又把一家人上午換下來的衣服洗干凈了,還沒晾就瞧見周老三背著手,一臉喜色地回來了。 她瞅了一眼天,這才出去不到一個小時。 “是通知咱們又要下田了嗎?”馮三娘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走進堂屋給周老三倒了一杯茶,遞給他。 周老三從小在道館里長大,那些道士喜歡喝茶,他也跟著養(yǎng)成了喝茶的習(xí)慣,每次干完活回來都要馮三娘給他泡一杯。 周老三擺手,朝院子里看了一眼,問道:“姜瑜呢?” 提起姜瑜,馮三娘就想起前不久母女之間的那場不歡而散。她臉上掠過一絲不自然,好在周老三正沉浸在“揚名發(fā)財”的喜悅中,沒察覺她的異常。 馮三娘把落到臉頰上的頭發(fā)塞回了耳朵后面,囁嚅道:“她今天落了水又淋了雨,有些不舒服,在房間里休息。” 提起這個,馮三娘就很忐忑,生怕周老三嫌姜瑜偷懶,不高興。 結(jié)果周老三不但沒甩臉子給她看,而且還好言好語地說:“生了病光躺在床上怎么能好,你給她兩毛錢,讓她去衛(wèi)生所看看,別落下了病根。” “太浪費了吧,她睡一覺出出汗就好了?!瘪T三娘怯生生地說。這年月,飯都吃不飽,有個小病小痛,誰不是呆在家里熬過去的,一點小風(fēng)寒感冒,根本不用看醫(yī)生。 更何況,姜瑜并沒生病。 想到女兒剛才用通知的口吻對她說“累了,要回房睡會兒午覺”,馮三娘心里就升起一陣恐慌,生怕丈夫知道了不痛快。 周老三還真不痛快了,他擰著眉,瞪了馮三娘一眼:“讓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廢話!”他待會兒要準(zhǔn)備晚上做法的東西,姜瑜呆在家只會礙事。 心虛的馮三娘沒轍,只好輕輕推開了姜瑜的房門。 說是姜瑜的房間,其實這是柴房,一半拿來了堆了木柴,一半擺了張單人床,一個沒有蓋的木柜子,以及柜子里的半箱舊書,半箱衣服,就是姜瑜所有的家當(dāng)。 這個房間沒有窗戶,光線非常暗,馮三娘摸黑走到床邊,輕輕搖了搖姜瑜,低聲喚道:“小瑜,小瑜……” 其實兩口在堂屋里說話時,姜瑜就醒了。到底是個陌生的地方,她不敢睡死,之所以沒動,一是懶得動,二來嘛也是想聽聽這兩口子說話,看看能不能從中多得出點信息,增加對這一家人的了解。 所以馮三娘一碰到她的胳膊,她就順勢睜開了眼,輕聲問道:“有事?” 馮三娘塞了一毛錢給她,壓低聲音說:“我怕你周叔生氣,跟他說你身體不舒服,你周叔心疼你,讓你去衛(wèi)生所看看。這一毛錢你拿著,省著點,別亂花了?!?/br> 姜瑜不動,周老三明明讓她拿兩毛給自己,這個只知道哭和賣慘的媽竟然摳了一毛起來。她怎么不用這種作風(fēng)去對待周建設(shè)兄妹? “拿著呀?!瘪T三娘推了推姜瑜。 姜瑜:“一毛不夠看?。 ?/br> 其實她壓根兒不知道看病需要花多少錢,但料想周老三也不會太大方,兩毛應(yīng)該是標(biāo)配。 馮三娘被她氣得要死,這丫頭明明沒生病,給她一毛錢就足夠了,她還不滿意,真是貪心,偏偏外頭周老三又在叫她了,她沒轍,又塞了一毛錢給姜瑜:“快去,快去,去衛(wèi)生所轉(zhuǎn)一圈再回來?!?/br> 拿了錢,姜瑜非常痛快地答應(yīng)了。 馮三娘捂住心口,心疼得直嚷嚷:“討債鬼!” *** 姜瑜連衛(wèi)生所是南是北都不知道,自然不可能真去衛(wèi)生所。出了門,她就往右邊一拐,直接上了偏僻的小道,往王曉家走去。 王曉說過,他家在北斗山南面的山腳下,最破的那一棟茅屋。這話還真是不假,可能是家里只有一老一小,沒個壯年勞動力的緣故,王曉家的房子多年沒翻修,茅草做的房頂都發(fā)黑了,廚房后面那面墻壁塌了一半,僅用兩根木頭支撐著。這是妥妥的危房啊! 姜瑜去的時候,王曉剛好提著一只生了銹的鐵桶出來,看見姜瑜,他就想起今天那道驚雷,頓時緊張得手都不知道怎么擺。 “你這是要上哪兒去?。俊苯ぬ裘?,笑盈盈地看著他。 王曉垂著頭:“我跟大東他們說好了去……去田里捉泥鰍、鱔魚。” 秋收后,稻谷被割,水田里經(jīng)常會有孩子成群結(jié)伴地去捉泥鰍鱔魚、撿掉在水里的稻子。 姜瑜朝他招了招手,等他湊近,姜瑜就將一毛錢拍在他手里:“你去捉泥鰍的時候,順便幫我打聽打聽今天下午曬場里發(fā)生了什么事,這是你的跑腿費。” 看到錢,王曉眼都直了,他五歲的時候爹媽就相繼過世了,從此跟奶奶相依為命,親戚也大多不走動了,就是逢年過節(jié)也沒人給他錢,頂多一把瓜子兩顆糖就把他打發(fā)了。毫不夸張地說,這是他活了12年來擁有過的最大一筆巨款。 王曉咽了咽口水:“真的給我?” “不要還給我。”姜瑜做勢要把錢收回來。 王曉趕緊捏著錢藏到了背后:“要,我要,你讓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姜瑜拍了拍他的頭:“這才乖嘛,好好干活,事情辦得讓我滿意了,過兩天帶你上山打野雞吃?!?/br> 聽說又有rou吃,王曉興奮得眼睛發(fā)亮,忙不迭地點了點頭,鄭重其事地說:“你放心,我一定給你打聽得清清楚楚的?!?/br> “行,捉完泥鰍回來的時候到牛棚來找我。”姜瑜跟他約好時間地點就走了。 周老三這家伙,去了一趟曬場,回來就不惜花兩毛錢都要把她支開,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事發(fā)生??上耍@世上就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他以為把她支走了,她就搞不清楚他要干什么了? 天真,他不知道有句話叫有錢能使鬼推磨??!要是讓周老三知道,她拿了他給的錢去找人打探這事,不知道他會氣成什么樣,那張偽善的臉還繃不繃得住。 第7章 跟王曉道了別,姜瑜沒有去牛棚,而是先去了王老爹家。王老爹快七十歲了,他養(yǎng)了一輩子的牛,經(jīng)驗豐富,姜瑜準(zhǔn)備去向他取取經(jīng),免得自己什么都不懂,把牛給養(yǎng)出問題來了,以后連個耕地拉糧的都沒有。 這個年代的人大多非常淳樸,知道姜瑜的來意后,王老爹非常高興,把自己幾十年來的養(yǎng)牛經(jīng)驗傾囊相授,又興致勃勃地跟姜瑜說這兩個老伙計的脾性。臨走時,還忍不住抹了抹眼睛,殷切地叮囑姜瑜好好照顧兩個老伙計,有什么需要他幫忙的盡管說。 謝過了王老爹,姜瑜就回了牛棚。 干一行,愛一行,姜瑜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抄起掃帚,把牛棚打掃了一遍,務(wù)必要使這兩個村里的寶貝疙瘩過得好好的,也讓旁人挑不出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