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jié)
于是兩人坐在車斗里沒動,任憑莫離將拖拉機開上了山,又開下了坡,起起伏伏,徜徉在寂靜的原野中。 開了快一個小時,莫離有些尿急,不過拖拉機剛好開到一個山坡下,正要爬坡,他也不敢停下來,因為拖拉機爬坡特別費勁兒。這一停,待會兒要爬上坡就得費更大的勁兒,特別磨人。 不如忍兩分鐘,等拖拉機爬上了山坡再說。 他一鼓作氣將拖拉機開到山坡上,然后用力拉緊了剎車,準(zhǔn)備停下來解決生理需求之后再繼續(xù)趕路。 可不知怎么回事,拉了剎車也沒用,拖拉機繼續(xù)往前開,而且因為現(xiàn)在是下山,拖拉機的速度較之先前更快,轟隆隆地向山坡下俯沖而去。 莫離驚呆了,趕緊用力又拉了拉剎車,但還是沒用。車子飛快地沖下山,碾起地上的小塊的石子,飛了起來,差點打到他臉上。他急得滿頭大汗,一邊拉剎車,一邊不停地嘟囔:“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車子壞了嗎?” 他慌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只盯著剎車去了,沒留意到方向盤歪了,車子跟著晃動起來,車頭一晃,差點撞到路邊一棵水桶粗的大樹。 莫離反應(yīng)過來,趕緊重新將車子拉上,然后哭喪著臉說:“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救救我,我不想死……” 這個坡度很斜,最下方看不到盡頭的山路像一只野獸的大口,黑漆漆的,大張著,就等他自投羅網(wǎng)。 他嚇得失禁,褲子都濕了,臉上冒出大顆大顆的汗珠,不停地往下滾。越是著急越容易出錯,這段路窄不說,路邊還有不少石頭,慌亂之下,莫離幾次三番都撞到了石頭上,撞得車身不停地晃動,讓他更加不好控制車子。 更要命的是,前方這個路口,一面是塊磨盤大的不規(guī)則的大石頭,另一面是一道臨河的懸崖,中間的路只有四五米寬,僅容一輛車險險通過。若是平時,莫離是很可能平安通過這一關(guān)的,就算過不去,他也能及時拉下剎車。 但今天自從知道剎車失靈后,他就慌了,手心里都是汗,握住方向盤的手都在抖。這一慌就又出了錯,車子直接沖向了懸崖。 發(fā)現(xiàn)開到了懸崖邊上,莫離趕緊用力轉(zhuǎn)動方向盤,但遲了,車頭已經(jīng)沖了過去,壓得懸崖邊上的一塊比較軟的泥土撲通一聲掉進(jìn)了河里,而車子還在繼續(xù)往前。 懸崖邊上這條河是黎市最大的河流,有四五十米寬,七八米深,現(xiàn)在的豐水季節(jié),河流湍急,他真掉進(jìn)河里,又不會游泳,哪還有生還的可能。 莫離絕望的閉上了眼睛。 但在拖拉機快要沖出去的那一刻,一只枯瘦的手抓住了他,把他拽了回來,丟了出去。 莫離重重地摔在地上,地面上銳利的石子劃破了他的背,很痛,很痛,但莫離卻激動得哭了出來。 這種痛是他還好好活著的證明。沒有經(jīng)歷過生死,他這樣的年輕人哪知道活著的可貴。 曾經(jīng),有一段時間師公生病,家里揭不開鍋,只能天天去撿掉在地里變黃了的老菜梗子回家為生,一日三餐都是這種水煮的各種老菜梗和一些苦澀難咽的野菜。每天半夜里都餓醒,他只能跑到水缸前拿起瓢,喝整整一瓢填飽肚子,以抵御饑餓。那時候他就想,活著還不如死了算了,這么痛苦地活著有什么意思呢? 所以等師傅拿出吃的給他,告訴他有額外掙錢的法子時,他就心動了,什么都不顧,完全聽師傅的,哪怕知道是錯的,是違法的事,只要能讓他填飽肚子,哪怕有一天會死,他也不怕。 可當(dāng)死亡真正來臨時,他才知道自己高估了自己。 他想活著,哪怕一貧如洗、三餐不繼、哪怕卑微如塵地活著,只要能活著,不顧多苦多累,他都愿意。 莫離捂住臉傷心地哭了起來,這時候一只溫和的大掌輕輕撫著他的頭。 他抬起頭,訝異地喊道:“師公!” 莫云道長把他的頭按在懷里,輕輕拍著他的背:“好孩子,是師公沒照顧好你,是師公沒教導(dǎo)好你和你師傅。聽師公的,咱們?nèi)プ允装?,師公在外面等著你,等著你出來,好好做人!?/br> 莫離抬起頭,看著老淚縱橫的莫云道人,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反手抱著老人瘦弱的身體:“師公,我錯了,從今往后,我都聽師公你的!” 第117章 進(jìn)了公安局, 老謝和禿頂還在垂死掙扎,說什么都不肯承認(rèn)那袋白米分是他們的,更不承認(rèn)綁架滅口這種事了。他們也不敢承認(rèn),因為一旦承認(rèn),數(shù)罪并罰,他們肯定會死得透透的。兩人咬緊了牙關(guān)負(fù)隅頑抗,任憑警方使出了百般手段,他們就是不開口。 不過這種堅持在看到莫離紅著眼睛走進(jìn)來后就土崩瓦解了。 公安拿著莫離的口供丟到他們面前, 嘲諷地說:“你們還有什么要說的?” 莫離把他所知道的全說了, 年輕人記性好, 他連過去幾年的許多小事都記得清清楚楚。公安光是做筆錄都洋洋灑灑寫了好幾頁。 人證物證齊全,禿頂和老謝絕望地坐到了椅子上,像癱爛泥一樣, 被公安拖走了。 這邊, 莫離也被銬上了冰冷的手銬。 莫云道人拍著他的肩:“好孩子, 師公在外面等你, 師公會好好守著咱們的家, 你好好在里面改造, 爭取早點出來?!?/br> 莫離點了點頭:“對不起, 師公?!?/br> 他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莫云道人,然后被兩個公安給押走了。走到最后一扇門時,他回過頭又看了一眼莫云道人。莫云道人抬起手背擦了擦眼淚,朝他揮了揮手。 初陽道人和姜瑜站在莫云道人后面,看著莫云道人一夜之間變得全白的頭發(fā), 都很同情他。莫云道人沒有結(jié)婚,沒有親人,徒弟徒孫就是他最親的人,現(xiàn)在這兩個一死一囚,也難怪他這么傷心。 “走吧,老伙計你不是最喜歡吃豆?jié){油條嗎?我請你,好好吃飯好好照顧自己,你可是還要替莫離看家呢!”初陽道人拍了拍他的肩,鼓勵道。 莫云道人眨了眨眼,重重地點了一下頭:“你說得對,我要保重好自己,替莫離看家,等他回來,才有個歸處?!?/br> 莫離也是孤兒,若是莫云道人早早走了,他出來也是孑然一身,沒有任何收容他的地方。 初陽道人點頭,欣慰地說:“你能這樣想就對了?!?/br> 然后,他轉(zhuǎn)過身招呼姜瑜:“天快亮了,小友也一道吧!” 作為被解救出來“受害者”,姜瑜覺得自己有必要去跟熱心的公安同志們打個招呼,免得待會兒他們又到處找自己,遂即道:“行,你們等我一下!” 說完,她轉(zhuǎn)身準(zhǔn)備去找個公安說一聲,但剛一扭頭就撞進(jìn)了一個堅硬的懷抱里,這人胸口的肌rou硬邦邦的,像石頭一樣,撞得她額頭都紅了。 姜瑜下意識地想往后退一步,但她才剛剛抬起頭,還沒看清楚眼前這人是誰時,一只結(jié)實有力的手掌按住了她的頭,又把她壓回了男人的胸膛上。 鼻端迅速傳來一股混合著汗味的熟悉味道,姜瑜輕輕掙扎了一下,仰起頭,果然看到了梁毅那張熟悉的臉。 她驚訝地張開嘴:“你……你怎么在這兒?” 梁毅沒說話,只是兩只手緊緊箍住她的肩,抱緊了她,然后將下巴擱在她的頭頂,輕輕在她發(fā)端留下虔誠的一吻。清晨第一縷陽光從玻璃窗戶里竄進(jìn)來,打到他溫柔的眉峰上,這一幕美好得不可思議。 停好車拿著鑰匙跟進(jìn)來的小潘看到眼前這一幕,驚得嘴巴微張,他似乎發(fā)現(xiàn)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隊長會不會滅他的口???不過這兩人,男的陽剛,女的嬌柔,別說,看起來還挺和諧的。只是他以前怎么就沒看出點苗頭來呢? 聽到腳步聲,姜瑜終于從“梁毅竟然吻了她”這種震驚中回過神,手忙腳亂地推開了梁毅,眼神閃躲,瞟了他一眼又飛快地挪開了目光:“梁毅……你怎么回來了?” 經(jīng)過那一吻,叔叔這兩個字她是怎么都叫不出口了。 “有點事?!绷阂憔o緊盯著她的臉,有很多話想跟她說,最后都只化為了這三個字。 他的聲音非常沙啞,像是刀擦過磨刀石發(fā)出的那種粗糲聲音,也不知道是說話說太多了,還是又熬了夜。 姜瑜有點于心不忍,偷偷看了他一眼,說:“你去喝點水吧。” 梁毅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頭:“沒事,就是吼他們那群小兔崽子吼多了。” 小潘在一旁聽了急死了,隊長怎么這么木呢。他明明是因為擔(dān)心小瑜連夜不休,一將交易市場外那群持槍的暴徒抓住后,就馬不停蹄地趕回來看心上人,這會兒面對心上人卻什么都不說。他不說,人家姑娘哪知道他的好啊。 “小瑜,隊長擔(dān)憂你出事,擔(dān)憂得兩天都沒合過一下眼。聽說你前晚不在家,他今天一處理完事情就回來找你,可擔(dān)心了?!毙∨藰O力為自家隊長爭取印象分。 聞言,姜瑜終于抬起頭,認(rèn)真地打量了梁毅一圈。他下巴上長出了一圈青青的胡渣,應(yīng)該是好幾天都沒來得及刮了。再往上,姜瑜只看了一眼就心悸地收回了視線,因為她從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滿滿的自己,那種專注認(rèn)真的眼神,讓她想欺騙自己梁毅剛才那一吻沒其他意思都不可能。 無話可說,氣氛陷入了尷尬,姜瑜捏著手指頭,想著到底怎樣才能自然地打破沉默。但不等她開口,有人就把這事給做了。 走廊里傳來皮鞋的踏踏聲,然后一個穿著制服的公安大步走了過來,捶了一下梁毅,爽朗地大笑道:“什么風(fēng)把梁隊你給吹來了?你們不是還有任務(wù)嗎?” 梁毅抬起手,跟那人碰了一下拳,笑道:“江峰,好久不見!” 江峰跟梁毅應(yīng)該是老熟人,他笑瞇瞇地打量了梁毅一眼,然后目光落到了梁毅身邊的姜瑜身上。這兩人站得極近,梁毅的另外一只手還握在對方的肩膀上,顯然是關(guān)系匪淺。 “這不是咱們局里到處找的那個小姑娘嗎?原來是你家的,什么時候結(jié)的婚,也不通知老朋友,太不夠意思了!”江峰先抱怨了梁毅一句,然后笑瞇瞇地沖姜瑜點了點頭,“小嫂子,抱歉了,原先不知道你的身份……” 三輩子都是單身狗的姜瑜忙擺手:“那個,江峰同志,你弄錯了,我不是……” “這是我的未婚妻,我們還沒結(jié)婚。”梁毅攬住姜瑜的肩,截斷了她否認(rèn)的話。 江峰笑呵呵地說:“那也一樣,那也一樣,你們結(jié)婚的時候別忘了通知我。下次小嫂子有什么事盡管來公安局找我?!?/br> 梁毅瞪了他一眼:“你還想有事?” 江峰連忙舉起雙手:“說錯話,說錯話,好了,看梁隊匆匆忙忙過來,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肯定是很擔(dān)心小嫂子。我就不打擾你們了,回聊!” 他來攪亂了一池水,然后拍拍屁股就走了。氣得姜瑜真想送個白眼給他。 不過,她抬頭看了一下梁毅,心里什么氣都消了,只剩下滿滿的心疼。梁毅身上這件軍裝上全是泥和塵土,不少地方還夾雜著干涸的血跡,有的地方還被劃破了。衣服破破爛爛的不說,人也瘦了一圈,眼底布滿了血絲,似乎好幾天沒睡了,兩只手上,指頭幾乎全開裂了,看著就疼。 “怎么回事?”姜瑜抓住他的手,翻了起來,發(fā)現(xiàn)他的手心里有好幾個水泡,有的已經(jīng)破了,黃水混著汗,黏在一起,極容易感染。這人也不處理好傷口就亂跑,真是氣人。 看著姜瑜拉下了臉,做了好幾分鐘隱形人的小潘斗起膽子告了一狀:“有座山內(nèi)部塌了,隊長非要去挖山,昨天挖了整整一天,挖到半夜,誰都勸不住,要不是有任務(wù),估計他這會兒還在挖山呢。那么大一座山,哪挖得開啊,小瑜你就勸勸隊長吧!” 他們是真不想看到發(fā)瘋的隊長了,也不想跟著去做無用功,天天頂著烈日,沒完沒了地挖山。 小潘還在吐槽,姜瑜聽了心里非常不是滋味,鼻頭上涌起一股酸澀的滋味,她眨了眨眼,看著梁毅:“你……你怎么這么傻?” 那么大一座山,現(xiàn)在又沒挖掘機,光憑兩只手,怎么挖得開。 梁毅揉了揉她的頭:“咱們對調(diào)一下,你會放棄我嗎?不會,同樣,我也不會。” 真夠一板一眼的,姜瑜嗔了他一眼,故意兇巴巴地說:“走吧,我?guī)闳コ燥?,吃了飯再回家洗澡換衣服?!?/br> 說起吃飯,姜瑜才想起莫云道人和初陽道人還在等她,結(jié)果因為梁毅的突然出現(xiàn),她把這都給忘了。 見她四處張望,小潘問道:“小瑜,你是在找剛才那兩個老伯伯嗎?他們讓我轉(zhuǎn)告你,他們先走了。” 好吧,只有下次再去找他們了。姜瑜從口袋里掏出糧票,問梁毅:“想吃什么?” 梁毅拉住了她的手,歉疚地看著她:“我待會兒就要走,只能陪你在公安局吃頓早飯了?!?/br> “任務(wù)還沒完?”姜瑜隨口問了一句,不等他回答便說,“行,食堂就食堂,走吧,先填飽肚子?!?/br> 然后她又對小潘說:“公安局應(yīng)該有處理外傷的藥,麻煩你去借一點過來?!?/br> “好?!毙∨朔浅7e極地跑了。 姜瑜和梁毅趕到了公安局的食堂。天蒙蒙亮這個點,還很早,食堂里稀稀疏疏地坐了幾個人,姜瑜和梁毅去說明了情況后,打了三碗稀飯和十個饅頭,找了個角落坐下。 兩人安靜地吃起了飯,有好幾次,梁毅都想跟姜瑜說話,然后都被她惡狠狠地瞪了回去。 他只能摸了下鼻子,老老實實地吃飯。 小潘拿著藥和紗布過來時,看到兩人真的只是在吃飯,連話都沒說一句,心底是絕望的。他們隊長咋比他還木呢,待會兒就要走了,也不跟小瑜多說兩句話。這么木怎么追得上姑娘。 他非常好心地拿起碗,咕嚕咕嚕幾口把粥喝完了,然后抓了兩個白白胖胖的饅頭,大聲說:“隊長,我去車上瞇一會兒?!?/br> “嗯,你去吧?!边@次梁毅倒是很好說話。 見藥拿來了,姜瑜也加快了喝粥的速度。她快速地喝完了粥,又去食堂外的水龍頭前洗了一遍手,這才回來,抓起梁毅的手,用棉球沾了酒精,給他的手指消毒。 開始姜瑜是有點生氣他一點都不愛惜自己,瞎折騰,所以故意加重了力道,結(jié)果他竟然哼都沒哼一聲。這人真是任打任罵,讓人有火都沒處發(fā),到底是怕弄疼了他,姜瑜只好放緩了力道,低著頭小心翼翼地給他清理傷口。 她沒注意到的是,隨著她動作的越發(fā)輕柔,梁毅的嘴角也悄悄勾起,眼神溫柔地看著她。他的小姑娘啊,嘴上說得厲害,其實心最軟,最舍不得他吃苦頭。 能看到完好無缺的她,鮮活的她,老天爺真的待他不薄。梁毅的眉梢眼角都軟化了,心里說不出的歡喜,似乎只是這么看著她,一顆心就落到了實處,說不出的踏實和自在。 等姜瑜把瓶蓋擰好,梁毅看著她,鄭重其事地說:“小瑜,等我這趟任務(wù)結(jié)束,咱們就訂婚吧!” 姜瑜被他這語出驚人的話嚇得手一抖,藥瓶都差點摔了出去。她抬起頭,看著他,本想說“你發(fā)什么神經(jīng),胡亂說這些做什么”,但是一抬頭就對上了梁毅鄭重認(rèn)真的眼神。 他是在認(rèn)真的跟她要一個答案。這讓姜瑜本想蒙混過關(guān),將這件事模糊過去的打算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