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jié)
汪書記坐到她對面, 同樣捧著一個搪瓷杯子,淺笑道:“小同志,我也不跟你玩那些虛的, 這三封信是你給我們的吧?” 不等姜瑜說話,他就先表明了態(tài)度:“你放心,我不會追究這個的。群眾有舉報的權力,你做得很好,幫我們揪出了黃為民這個蛀蟲,維護了人民的利益,我代表政府,代表人民感謝你?!?/br> 他說得義正言辭,非常具有蠱惑力。要真是個十幾歲,熱血上頭的年輕學生,說不定就被打動了。 可姜瑜不為所動,她接過信紙,好奇地看了一眼,然后像是碰到了什么燙手山芋一樣,忙把信丟了出去,驚慌失措地搖了搖頭:“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br> 那小姑娘看到什么嚇人東西的害怕模樣,讓汪書記有些拿不準,難道真的不是她?可那幾個人說了,昨晚就她跟黃為民、小孟三個人去了他家附近,黃為民肯定不會干這種自掘墳墓的事,那個叫小孟的跟著黃為民也沒干什么好事,黃為民被抓,他也跑不掉,顯然也不會是他。 別說汪書記迷惑了,就連跟姜瑜一直待在一塊兒的小靜都有些迷茫。她吃驚地盯著姜瑜,若非前幾天她一直跟在姜瑜身邊,親眼看她動的手腳,她恐怕都會被姜瑜這逼真的表演給迷惑住。 見汪書記似乎還不大信的樣子,姜瑜拿出一支筆說:“我寫字給你看看,這真不是我的字跡。” 說完,她就提起筆看了一眼墻上的幾個大字,照著寫了下來“為人民服務”。然后姜瑜把本子推給了汪書記。 汪書記這一對比,發(fā)現(xiàn)還真是一點都不像。舉報信上寫的是一行秀氣的小楷,姿韻秀逸,有種含蓄瀟灑的陰柔之美,能寫出這種字,少不得要練好多年。可這小姑娘出身農村,家里貧困,哪有字帖天天給她練字。本子上“為人民服務”這五個大字倒像是她寫的,中規(guī)中矩,寫得很工整,但是跟任何字體都不沾邊,明顯沒練過任何的字帖。 “真不是你啊。”汪書記把信收了起來,態(tài)度仍未變,又問,“聽說黃為民死去的老婆回來找他了?” 姜瑜看了他一眼:“聽說是的?!?/br> “聽說?”汪書記挑眉,懷疑地看著她。 姜瑜淡定地點頭:“對啊,我在旅館里聽黃為民他們說的。我跟周建英有點過節(jié),黃為民為了給她出氣,帶人來找我,聽他們說有鬼,我怕被批斗,就順著他的話說了。汪書記,這世上哪有什么鬼,都是胡說八道的,你也千萬別亂說,免得被人抓住了把柄,把你逮出去批斗。” 看著她那正兒八經的樣子,汪書記都差點信了,直到聽到最后一句,他才明白姜瑜的意思,做了個承諾,安她的心:“小姑娘,你放心,你跟我說的事,走出了這間辦公室,我都不記得了?!?/br> “真的?。俊苯ず俸傩α诵?,見汪書記點頭了,她沖旁邊說了一聲,“出來吧?!?/br> 然后一道白色的影子憑空出現(xiàn),小靜挺著個老大的肚子懸空立在姜瑜旁邊,逮著汪書記就哭哭啼啼地喊:“汪書記,你可要給我做主,我是被黃為民和周建英給害死的。他們這對狗男女私通,被我撞見了,氣得我……” 被個鬼告狀,汪書記活了大半輩子還是頭一回遇到,這感覺真是一言難盡。他沖小靜點了點頭:“行,我明白了,你說的情況我都會如實查清楚的。這位女同志,你可以放心地去了。” 小靜瞅了姜瑜一眼說:“我看汪書記像個好人,不會為難你的。那我去找黃為民和周建英玩玩啊?!?/br> “去吧,別把人給嚇死了啊,還有別驚動了不相干的人?!苯[了擺手。 然后小靜就從窗戶里擠了出去,臉都擠得變形了。 汪書記見了,臉色又是一變,張了張嘴,半晌才無奈地提醒小靜:“這邊有門的?!?/br> 姜瑜笑著說:“她不喜歡走正門,她覺得走窗戶更方便一些。” “這愛好還……真是與眾不同?!蓖魰浀涂攘艘宦?,然后又問姜瑜,“那幸運符和霉運符也是真的了?” 姜瑜笑瞇瞇地看著汪書記:“那你覺得黃為民父子幸運嗎?” 幸運什么,黃為民已經被抓了,黃忠鑫恐怕又要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了,老來喪子,有什么可幸運的。 看見他無話可說的樣子,姜瑜繼續(xù)點頭:“這不就對了,所謂的幸運符、霉運符都只不過是不入流的小玩意兒。真正決定一個人時運的,還是這個人做了什么。這就比如,一個學生,上課認真聽講,課后勤于思考,按時完成作業(yè),多思多學多問,成績總不會差到哪兒去。相反,一個學生上課走神睡覺講小話,課后把書本一扔,看也不看一眼,一學期上完了,書都還是嶄新的,成績能好到哪兒去?就是給他幸運符,他也不可能無師自通,對著試卷,腦子里一下子就冒出答案吧?!?/br> “所以我們的老祖宗有一句話叫‘人定勝天’。讀書也好,工作也好,做人也好,道理都是一樣,付出了才會有收獲,種下了種子,才有機會豐收,什么都不做,光等著所謂的運氣,盼著天上掉餡餅,這還是做夢比較快。汪書記你說是不是?” 汪書記被她說得哈哈大笑起來:“你這小同志有點意思?!?/br> 他豈不是聽不出來,姜瑜這話其實是在告訴他,霉運符也好,幸運符也好,作用都沒那么大,不用惦記。 不過小姑娘一本正經地講大道理蠻有意思的。而且這道理也蠻有道理的,可惜很多人都不明白,不愿意踏踏實實地去奮斗,總想著走捷徑,抄小道,這哪能長久。 被他夸獎,姜瑜笑得眉眼彎彎,也不說話,就那么安靜地看著汪書記。 笑過之后,汪書記說起了正事:“你跟黃為民只是前幾天才在浮云縣臨時認識,跟他的案子沒多大關系。等他的案情查明之后,我就派人送你回來,現(xiàn)在先把你安排到省政府的招待所里,你看怎么樣?” 這個級別的招待所姜瑜還沒住過,但肯定比普通招待所好。姜瑜當然沒意見,不過嘛,她看著汪書記,兩只手不安地絞在一塊,好像有點怕:“那地方安全嗎?” 汪書記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指著她的鼻子:“你這小姑娘,腦子是怎么長的?心眼這么多,放心,安全得很,老黃也不敢在那地方動你?!?/br> “那就多謝汪書記了?!苯ば呛堑卣f。 汪書記站了起來,看了她幾秒:“你早知道我們大家都在找你了吧?晚上怎么又現(xiàn)身了,不怕我把你給抓起來?” 姜瑜半真半假地說:“我相信汪書記你不會?!?/br> “哦。”這勾起了汪書記的興趣,“說來聽聽,你怎么覺得我不會?” 姜瑜認真地說:“我覺得汪書記是個正直、寬厚的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昨天黃為民提起你就恨得牙癢癢的,你這么招他恨,肯定是個好人?!?/br> 這話也太孩子氣了,汪書記又忍不住笑了:“那可未必,說不定我跟他是一樣的人,只是他侵犯了我的利益,我才跟他爭?!?/br> “不?!苯S地有聲地否決了他,“黃為民他爸是從農村出來的,根基不深,他們那個家族,也就他一個人有大出息了。他就算也有幾個信得過的朋友,但一不是姻親,二不是血親,關系哪有那么牢固。而他就黃為民這么個兒子,黃為民看著就知道不爭氣的,rou眼可見,再過幾年,等黃老退了下來,他們家也跟著……誰會故意跟他們家過不去啊?聰明的都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汪書記你們卻一直跟著黃為民父子過不去。其實你們不是跟黃為民過不去,你們是跟所有不利于人民,損害人民利益的壞分子過不去!你這樣的好人,不會為難我一個沒犯過事的無辜小姑娘?!?/br> 總結一下就是有黃為民這個繼承人,黃家成不了氣候,為了爭權奪利的話,真沒必要這時候跟黃忠鑫死磕,惹黃忠鑫不高興,平白樹立一個對手。 可不就是這樣,這番話真是說到汪書記的心坎里去了,說得他通體舒暢。看,這個小姑娘比老向那個墻頭草還深明大義,知道他們是為何跟老黃鬧得不愉快,他們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國家,為了人民。 若說汪書記先前只是因為保護普通群眾是他的義務,而把姜瑜納入羽翼下,承諾不會讓黃忠鑫動她的話。這會兒,汪書記是真有點喜歡姜瑜了:“小女娃蠻敏感,看問題看得很深刻嘛,要不要上大學,明年就要開春了,你們公社有幾個名額?小女娃有條件就好好去爭取,積極表現(xiàn)。” 他問了,姜瑜當然要抓緊機會告?zhèn)€狀了:“兩個,不過聽說已經定了周建英和周建設兩兄妹!” 作為一個正直的人,汪書記非常不喜歡這種徇私舞弊的事:“周建英?就是黃為民的那個對象?都插手到公社去了,真夠荒唐的?!?/br> 姜瑜見好就收,沒有多說。公社劉書記也是個精的,黃為民這一完蛋,推薦上大學的名額肯定不可能再留給周建英兄妹了。 兩人正在說話,辦公室外忽然響起了敲門聲。 “進來。”汪書記喊道。 劉先推門而入,有些頭痛地說:“汪書記,黃為民和周建英也不知怎么了,一直喊有鬼,在屋子里尖叫了半個小時了。這個叫完,隔一會兒那個又叫了?!?/br> 汪書記看了一眼時間,姜瑜過來半個多小時了。 這還有什么不明白的,肯定是那個女鬼在去找黃為民和周建英的麻煩了唄。這叫冤有頭債有主,汪書記蹙眉想了幾秒:“既然一個人害怕,那就把他們倆關在一處,彼此壯個膽吧。”嗯,也免得那女鬼兩頭跑了,從窗戶里擠來擠的,挺那么大個肚子,看著就嚇人。 劉先沒想到會是這么個答案,驚訝地看著汪書記。 汪書記瞥了他一眼:“還不快去,辦完了這事,你過來把姜瑜帶到政府對面的招待所,給她開間房?!?/br> “哦?!眲⑾冗@才一頭霧水地走了,出了門,他忍不住搖頭,兩個人都那么害怕,汪書記確定他們不會叫得更厲害嗎? *** 晚上八點多的時候,劉先把姜瑜送到了招待所,幫她訂了房間。 省政府的招待所確實要比浮云縣的招待所稍微好一些,要干凈得多,不過差距也不是特別大,還是就那么一間屋子一張床,還有些簡單的家具。 姜瑜安安心心地睡了一覺。 但隔了兩條街,被關押在審訊室里的黃為民和周建英就沒那么幸運了。他們又看到了小靜,嚇得崩潰尖叫,最后劉先也只是把他們倆由分開關押改為關押在一塊兒。 剛開始,黃為民和周建英都想著,兩個人關在一起,好歹有個伴兒,多少給自己增加點勇氣,殊不知這是噩夢的開始。 等門一關,小靜從小小的鐵窗里擠了進來,幽幽地看著黃為民:“你什么時候下去陪我和孩子啊?” 她的肚子跟著鼓起,嬰兒露出一張沒有牙齒的笑臉,嘻嘻哈哈地笑著,嘴里一直含糊不清地叫喚著:“爸爸,爸爸……” 叫著,叫著,孩子就哭了,嬰兒的那種啼哭聲,在黑夜中格外驚悚,聽得黃為民渾身冒冷汗,他實在受不了這種魔音灌腦,一把將周建英拖了過來,擋在面前,放聲尖叫:“小靜,不關我的事啊,不關我的事,都是她,都是她,是這個女人勾引我的,是她主動找上我,纏著我的,也是她說你是裝肚子痛的。你要找人報仇就找她!” 周建英簡直不敢相信,這才剛開始呢,黃為民就又把她推出去做了擋箭牌,還把什么都推到她頭上。長夜漫漫,她怎么活著度過這一晚? 周建英也沒蠢到家,她跟黃為民動靜鬧得這么大,劉先都不管他們,還把他們湊到一塊兒,誰知道安的是什么心? 眼看那沒有牙齒、沒有頭發(fā)的嬰兒就要湊過來,抓住她了,周建英害怕得要死,再也撐不住,一把甩開了黃為民,跑到門邊,使勁兒地拍打著門:“開門,開門,有鬼,有鬼啊……” 外面安靜得一點聲音都沒有,更讓她絕望的是,小靜的聲音在她背后響起了:“不用叫了,你喊破了嗓子也沒用。” 周建英嚇得渾身發(fā)抖,緊緊貼著墻,不敢動,聲音里也帶上了哭腔:“你去找黃為民啊,都是他,他花心,到處拈花惹草,跟好多女人有過一腿,就算沒有我,也會有別人,真的跟我沒關系啊!” 小靜撫摸著肚子:“其他人沒有害死我,周建英還我命來!” 周建英只感覺一股陰風在耳邊響起。 她嚇得抱著頭尖叫:“你究竟要怎么才肯放過我,你說,你說……” 小靜微微往后退了點:“想讓我放過你也可以,打,去把黃為民給我打得得沒說話的力氣了,我就放過你!” 這個要求,周建英有點不大情愿。她一個女人,哪打得過黃為民那么個身強力壯的大男人。 可她還沒行動,那邊窩在墻角的黃為民見有一線生機,已經先一步開了口:“小靜,都是這個女人害死了你,我打她,你消消氣好不好?” 說著,見小靜沒反對,他摸著墻爬了起來,抓住周建英就是一耳光。至于枕邊人什么的,在生死面前,情人算個屁,過了一這關,他出去了,要找什么的女人沒有。 周建英被他打得眼冒金星,淚水沿著鼻梁往下滾,這一刻,她對黃為民僅有的那點期待都沒了,反撲過去,兩人扭打成一團。 黃為民比周建英力氣大,周建英招數多,抱著他的胳膊、腿發(fā)狠地啃,手也是能抓哪兒就下狠心地抓。這種薄情負心的男人,你一手軟,吃苦的就會是你自己,周建英深知這一點,下起手來,絲毫不留情。 兩人發(fā)了瘋一樣在屋子里打了起來,打得彼此渾身是傷,慘不忍睹。不過黃為民到底是個男人,在體力上先天就壓周建英一頭,周建英被他打得眼冒金星,鼻血直流。 這么打下去,她肯定會被黃為民打死。 求生欲極強的周建英忍不住了,大聲朝外面喊道:“我招,我招,我知道黃為民是怎么跟信用社的嚴主任勾結,暗地里把錢取走的,我知道他們的錢怎么分的,我還知道黃為民在村子里的時候因為爭執(zhí)殺過一個人……” 第135章 一夜好眠, 次日醒來,天已大亮, 姜瑜睜開眼就看到小靜挺著圓滾滾的大肚子站在床頭。 乍然間看到這么個女鬼, 姜瑜嚇了一跳,坐起來, 打了個哈欠, 拍著胸口說:“回來了, 昨晚玩痛快了?痛快了就一邊呆著去,不要站在我床邊, 得虧我膽子大,換了個人,魂都被你嚇飛了?!?/br> 小靜退后兩步,也不管姜瑜的抱怨,喜滋滋地說:“痛快,我很久都沒這么痛快過了。昨晚我把那兩個狗男女嚇得夠嗆,這對……” “所以他們都招了?”姜瑜聽明白了。 小靜點頭,臉上的喜色褪去, 浮起難過:“我以為他只是好吃懶做, 肚子里有點花花腸子而已。誰知道, 在村子里的時候,他就已經害死過人。當初也就是跟辜家吵了一架而已,一個村子,鬧幾句口角很尋常,可就為了這點事, 他竟然把辜家那個半傻的兒子推進了水塘里。這事,要不是昨晚周建英說出來,村子里的人包括我都還以為辜小五是不小心摔進了水塘淹死的?!?/br> 姜瑜也有點訝異,點頭:“看不出來,年輕的時候他都這么小肚雞腸,這么狠?!?/br> “可不是,他們倆連夜招了,不用劉先審問,都爭先恐后地相互揭短,看到那一幕,我就想,當初我捉jian在床的時候,怎么那么傻呢,就為了這兩個東西氣得動了胎氣,害了自己還害了孩子?!碧崞疬@個,小靜以為自己會覺得很解氣,但沒有,她想起昨晚那對狗男女相互攀咬,反目成仇的事,心里并不痛快,反而堵得慌。她和孩子就間接死在這兩個什么都不是東西里,還真是不值。 姜瑜沒想到,派小靜出去還有這種意外的功效,笑了:“那很好,黃為民自己都招了,汪書記鐵面無私,黃忠鑫就是想破了天,也沒辦法將這個兒子給撈出來?!?/br> 說曹cao曹cao到,姜瑜剛提起這么個人,門口就響起了非常有節(jié)奏的敲門聲,小靜趴過去瞅了一眼,低聲說:“是黃……黃忠鑫來了?!?/br> 她似乎有點怕這個公公,哪怕做了鬼也一樣,瞧見黃忠鑫,馬上緊張起來。 姜瑜回頭看了她一眼,指了指窗簾的地方:“害怕就躲一躲?!?/br> 小靜有點不放心,上前拉住姜瑜的一角,低聲叮囑她:“他這人是從尸山血海里走出來的,非常狠,脾氣又暴躁,一言不合就丟東西打人,連黃為民那么大的人了,都被他打得破了臉好幾次,你……要不你別開門了?!?/br> 姜瑜拂開了她的手,輕輕拍了拍:“無妨,我站在理這邊,不用怕他。你找個地方呆著吧?!?/br> 說罷,姜瑜拉開了門,微笑著看著來人。 門口站著兩個人,黃忠鑫和他的秘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