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第13章 奚松舟一怔,隨即面露笑容,叫了聲“恪之”,示意孟蘭亭稍等,走了過去。 馮恪之從車里下來,砰的一聲,關了車門,背對著孟蘭亭站在車頭附近,和奚松舟寒暄了幾句。奚松舟隨后說:“昨天我聽我母親說,你去看她了?正好當時我不在家,沒見到你。我母親很是高興,和我念叨了許久。你有心了。” 馮恪之說:“從小表婆對我就好,應該的。她身體沒大礙就好?!?/br> “是,我也放心了。我明天就回上海。你大約什么時候動身?” “還不知道,看情況。” 奚松舟望了眼還站在馮恪之身后的孟蘭亭。 “那么我先走了,你也難得回南京,多陪陪你父親。明早我會再來,接孟小姐去火車站,順道送她回上海。周教授夫婦這兩天也快回了,盼著見到蘭亭的面。” 馮恪之說:“一路順風,我就不送你了。我進去換身衣服?!?/br> 他朝奚松舟點了點頭,轉身,漠然地從讓到一邊的孟蘭亭身畔走了過去,眼中仿佛根本沒有她的存在。 奚松舟望了眼馮恪之大步往里而去的背影,又看了眼孟蘭亭,似乎有點疑惑。但并沒貿然開口詢問,只和她約好明早來接的時間,隨即上了車,駕車而去。 馮老爺今天不見客,馮令美也出去了,別墅里非常安靜。孟蘭亭在庭院里徘徊了片刻,估計馮恪之應該已經不在客廳里了,這才進去。 她住的房間也在二樓,離馮老爺的書房不遠。書房的門半開著,孟蘭亭知道馮老爺人還在里頭。就在她往自己房間快步走去時,聽到書房里傳出一道聲音:“馮媽,去把他給我叫過來!” 馮媽哎了一聲,急忙去往馮恪之的房間,敲了下門。 “門沒關!自己推!” 馮媽應聲推開門,看見馮恪之一邊扣著新換上的襯衫袖口的扣子,一邊從盥洗室里走了出來,仿佛剛沖了個澡,頭發(fā)還是濕的,發(fā)梢在不住地往下滴水。 馮媽哎呦了一聲,急忙拿了條干的毛巾,上前替他擦頭發(fā),埋怨說:“要洗澡怎么也不說一聲?水都還來不及熱好。這大冬天的冷水澆……” 馮恪之從她手里拿過毛巾,自己擦了幾下:“什么事馮媽?” “小少爺,你前幾天去了哪里?姑奶奶們到處找。老爺叫你去書房?!?/br> 馮媽看著他,神色有點擔憂。 馮恪之丟下毛巾,手指隨意抓梳了幾下頭發(fā),開門出去。 “小少爺,你說話千萬當心些哦,老爺有點不高興……” 馮媽追了上去,低聲提醒。 馮恪之回頭,沖著老傭人呲了個整齊的大白牙:“老爺他高興才奇怪了。放心吧我的老馮媽!” “爹,說你找我?” 馮恪之推開門,走了進去。 老馮看著他:“你還知道回來?” “不是你發(fā)的話,不準我回嗎?” 馮恪之頂了一句,口氣隨意。 老馮強忍怒氣,斥問:“前幾天,你到底去了哪里鬼混?知不知道,你jiejie到處找你?” 馮恪之說:“愛惠路兩塊錢一晚上的全球旅館。這個年,你清凈,我也清凈。怎么了?” 老馮一怔。 兒子跑了,他原本以為會去jiejie家。但并沒有,除夕夜也不見人影。按說,那就是落腳在南京的幾個大飯店了。但問遍飯店經理,均說不見馮公子下榻——按說,只要他露臉在任何一家南京大飯店里,經理不可能沒有印象。 所以老馮認定他是跑去那種聲色犬馬之所里鬼混了,怒火中燒。前兩天派了人到處去挖,把南京那些個場合的經理弄得人人自危,就怕下頭萬一哪個不長眼的收容了馮家兒子,自己可就倒霉了,連年也沒法好好過。 沒想到這個年,兒子是在愛惠路的旅館房間里度過的。 兩塊錢一晚上的旅館,自然比通鋪、格子間要齊整,不是最便宜的,但和高檔,是差了十萬八千里。一般是提供給小商人、出公差的公司雇員,或政府部門下頭普通職員住的。 兒子雖然混賬得沒了樣,但從小到大,從不撒謊。這一點,老馮是知道的。確定他并沒有在外鬼混,積聚了幾天的怒火,這才稍稍壓了下去了些,冷冷地說:“一個人,跑去住那種地方干什么?” “看書,睡覺,聽外頭放炮仗,思想人生。這樣您滿意了嗎,爹?” 兒子的語氣,仿佛帶了點自嘲。 老馮慢慢地吐出胸中翻騰的一口氣,等心緒漸漸定下了些,沉著臉說:“我叫你進來,是要跟你說個事?!?/br> “今年起,你不用去上海了,就給我留在南京做事!” “不可能!” 馮恪之眼皮子都沒動,張嘴就斷然拒絕。 老馮想起滬市長年前打電話來時,那種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語氣,大怒:“就你干出的那事,你知不知道,現在整個上海市政樓的人看見你,都跟見了鬼似的?” “那就離我遠點。當初雖然是您塞我進去的,但現在,我覺得那里挺好,有感情了,我還哪里也不想去了!何況,沒功勞也有苦勞。要不是我那幾槍,還打不出蛀蟲。雖說蛀蟲打不完,但少一條,于國家民族,總歸要好一分。過兩天等我回去,上海市民說不定還要敲鑼打鼓給我發(fā)獎牌。” 老馮為之氣結,指頭戳著兒子那張一本正經的臉:“你……你是真的想把我氣死,是不是?” 嘩的一聲,拉開抽屜,將里頭一面賬本似的小簿冊,朝著兒子劈頭蓋臉地砸了過來。 “混帳東西,睜開眼睛瞧瞧清楚,過去一年,你在上海都干了什么好事!” 小本子重重砸到馮恪之的臉上,掉落在地。 馮恪之摸了摸臉,俯身撿了起來,翻開,發(fā)現竟是一本記錄了自己每天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的流水賬。 上頭的字跡歪歪扭扭,還夾雜了不少的白字,但條條目目,列得一清二楚。 他隨手翻了下。 …… “十月初三日,跑狗大賽,贏錢兩千,當場捐愛國童子軍會?!?/br> “十月初四日,四涇橋勺球場。”(蓬蓬注:此處“四”“勺”皆為白字,應作“泗”“杓”。杓球是當時對高爾夫球的稱呼。) “十月初六日,與張府、姚府公子等人大世界娛樂。凌晨兩點歸?!?/br> …… “十一月十三日,理查飯店包場,助女歌星鐘某當選今年之上海小姐。” 馮恪之嘩啦嘩啦,幾下就翻到了最后一頁。 “臘月二十三,與黃府、林府公子等人,于大華飯店打牌,通宵。次日午后出,接來滬的八小姐……” 下面還有幾行記錄,不知道為什么,似乎后來被墨水給涂掉了。像在上頭貼了個狗皮膏藥,煞是刺眼。 “看看你干過的!”老馮咆哮。 “年前二十三那天,你到底還干了什么好事,連老閆也不敢讓我看?” 馮恪之盯著上頭那灘黑色墨跡,眉頭微微蹙了蹙,不語。 “把老閆給我喊過來!” 老馮忽然扯嗓,吼了一聲。 司機老閆年前,從上海跟到了南京,第一眼遠遠看到孟蘭亭,認出來后,嚇得差點掉了下巴,轉身默默就把那本九公子“起居注”上最后一頁的幾行給涂掉了,這才上交老爺。 這會兒被馮老爺一聲怒吼給喊了過來,硬著頭皮走進去,見小少爺站在老爺桌子前頭,扭臉,瞥了自己一眼,似笑非笑:“老閆叔,看不出來,原來你還是我爹的眼目?記的還挺全。好些我自己都忘了,看了才記起來?!?/br> 并沒有想象中充滿怨責的質問,但自己也是夠愧疚的。老閆不敢對眼,低頭喃喃地解釋:“九公子……我也是老爺吩咐的……你別氣我……” “你和他廢什么話!” 老馮狠狠地拍了下桌。 “老閆,你給我老實說,年前二十三那天,他到底還干過什么,你都不敢記?” 老閆額頭不住地冒汗,腦袋拼命往腳面垂:“老爺……那天……九公子就去接了八小姐,什么也沒干……下頭是我胡亂寫的,記錯了,這才抹掉……” “全當我老糊涂,連你也不把我放眼里了。好,好……” 老閆看著馮老爺的臉色唰得變成綠油油的,顯然是給氣的,噗通一下,跪了下去,磕頭:“老爺,九公子他……真的沒干……” “行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冷眼看著的馮恪之忽然不耐煩地說了一句,對上父親投來的怒目。 “您想知道,我就說給您。那天我是還干了件事,在街上剪了人的頭發(fā)!” “九公子,你可別亂說——” 老閆嚇了一跳,急忙抬頭,朝馮恪之拼命擠眼。 “那人不是別人,就孟家的那個女兒!” 馮恪之面無表情地說。 書房里頓時陷入了一陣詭異的寂靜。 老閆心驚膽戰(zhàn)地轉臉,看向兩眼仿佛冒火,臉龐不住抽搐的馮老爺。 “來人,給我拿馬鞭,上家法——” 心中忐忑,一直藏在自己房間門后悄悄聽著外頭動靜的孟蘭亭,突然聽到一道驚天動地般的吼聲,從不遠之外書房的那扇門里,飆了出來。 第14章 砰然一聲巨響,書房的門被摔上。 里頭先是傳出馮老爺的咆哮聲,因為隔了些距離,聽起來嗡嗡作聲,也不知具體在罵什么。很快,咆哮聲消失了。 孟蘭亭隱隱已能猜到里頭正在發(fā)生的事,心跳得厲害,心神不寧。礙于自己的尷尬身份,加上也不知馮恪之剛才到底是為了什么才惹出馮老爺這么大的肝火,貿然過去,似乎有些不便。 正猶豫不決,片刻后,聽到門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急忙過去打開門,見馮媽滿臉驚慌地跑了過來,白著一張臉,說:“孟小姐,老爺在對小少爺動家法,門反鎖住了。老爺下手不會輕的,小少爺怎么受得了。求孟小姐幫幫忙,快點勸住老爺,不能再打了??!” 她的眼圈發(fā)紅,聲音顫抖。 孟蘭亭看了眼書房的方向,快步走了過去。 馮家仆傭全都聚在門外,個個神色驚惶,見孟蘭亭過來,如見救星,呼啦啦地散開,立刻給她讓出了條路。 “孟小姐,九公子剪你頭發(fā)的事,老爺知道了。求求孟小姐,幫九公子說句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