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馮令美極力忍笑,白了一眼弟弟。 “行了行了,你那點小心思,我還不知道?不用你在我跟前賣乖?!?/br> 馮恪之仿佛松了口氣。 馮令美想了下。 “大后天不是有公開競賽嗎?大姐夫和大姐,不用說,必是蒞臨現(xiàn)場的。三姐四姐五姐她們,也都說要趕過來看你比賽……” 馮恪之臉色一變:“別!求你們了,不用特意全跑過來看我,真的——” 馮令美哼了一聲。 “我是想著,順便也請孟小姐一起去。既然惹你的嫌,那就算了,我也不去了?!?/br> 馮恪之一下沉默了,過了一會兒,說:“隨你們的便。想去,你們統(tǒng)統(tǒng)都去好了。” 他說完,轉(zhuǎn)身出了房間。 馮令美望著弟弟的背影,忍不住笑了起來。 …… 過了兩天,這天下午,快放學(xué)了,孟蘭亭從教室回到辦公室,剛坐了下去,聽到辦公室的門外傳來一陣高跟鞋走路的聲音。 “孟小姐!有位馮小姐找你。” 胡太太殷勤地領(lǐng)了個衣飾精美的美人過來,到了門口,朝孟蘭亭喊了一聲。 孟蘭亭抬起頭,微微一怔。 馮家八小姐馮令美來了,站在那里,臉上帶著微笑,看著自己。 孟蘭亭露出笑容,立刻迎去,請她進來坐。 馮令美笑著搖了搖頭:“不坐了。今天路過附近,想起你就在這里,順道來看看你。我見那邊有個湖,風(fēng)景還不錯,你要是有空,帶我去轉(zhuǎn)轉(zhuǎn)?” 孟蘭亭點頭,帶著馮令美去了之大校園的湖邊,兩人邊散步,邊說話。 孟蘭亭為她前次送自己衣服的事,再次向她道謝。 馮令美笑道:“小事而已,何須再三道謝,倒顯得見外了。云裳配美人,方更悅目。我那里前些天,又出了批新的夏裝。倘若不是知道你是個客氣人,擔心你明明不愿接受,又不好推辭,這才沒再送過來了。否則,我倒巴不得有了新款就送你。你穿出去,也是在替我的衣服廣而告之?!?/br> 孟蘭亭被她夸得有點不好意思,垂下了眼睛。 馮令美望著年輕女孩兒泛了一層羞澀淡淡紅暈的漂亮面頰,問道:“蘭亭,你明天有空嗎?” 次日是周六。 孟蘭亭也沒多想,點頭:“有空。” “有空就好。聽說你前些天,被我們家小九請去了司令部上夜校,辛苦你了。這兩天,小九帶著人正在參加比賽,成績還行,明天是最后一天,部分項目對公眾開放。我收到邀貼,想去看個熱鬧,又沒人陪,一個人去怪無聊的,就想到了你。你要是有空,能不能陪八姐一起去看?” 孟蘭亭一愣。 “怎么了,有不方便的地方嗎?不方便的話,就和八姐說。” “……沒有。” 孟蘭亭遲疑了下,搖頭。 “那好,那就這么說定了。明天早上八點半,八姐去接你?!?/br> “有你陪著,八姐也就有伴了?!?/br> 馮令美笑道。 第41章 獲悉了馮家八姐的來意之后,孟蘭亭的直覺告訴她,這個邀約來的有些巧。 她下意識的直覺是遠離。 但是面對著言笑晏晏的馮家八姐,那一個“不”字,卻又實在說不出口。 送走了人,回到辦公室,在胡太太最近熱情得近乎異常的搭訕聲里,孟蘭亭收拾了東西,懷揣著微微心事離開學(xué)校回了周家,吃飯的時候,把明天自己不在家,要和馮家八姐去看軍事競賽的事說了一遍。 周太太有些好奇,正問著詳情,客廳那頭,傳來一陣禮貌的輕輕叩門聲,有人問:“請問周太太在家嗎?” 周太太起身出去開門。 門口臺階下站了幾人。前頭男子西裝革履、戴金絲眼鏡,仿佛洋行經(jīng)理的打扮,后頭跟了兩個隨行秘書,手里各自捧著大袋的東西。 “你們是……” 周太太不認得人,疑惑地打量著。 “您是周太太吧?鄙人劉姓,周太太您叫我大劉就行。我是馮八小姐公司的經(jīng)理,受馮小姐差遣而來?!?/br> 對方急忙掏出一張名片,恭敬遞過。 馮家八小姐,是名媛里的名媛。她公司的客人,定位也是名媛貴婦,衣服價錢不菲。周太太雖然不買,但也聽說過,有點驚訝,急忙讓人進來坐。 劉經(jīng)理笑著搖頭:“來得冒昧,不敢多擾。是這樣的,我們公司新出了一批款式,馮小姐一向看重貴客的體驗,所以差我來給周太太和孟小姐送來幾件衣服?!?/br> 兩個秘書上前,各自將手里那十幾只裝飾了蝴蝶緞帶的漂亮口袋放在了門口。 “哎呀,這——” 周太太一時茫然,回頭看著聞聲而出的孟蘭亭。 “兩位試穿后,若有寶貴意見或建議反饋,將是對公司的莫大鞭策?!?/br> 劉經(jīng)理又轉(zhuǎn)向孟蘭亭。 “孟小姐,這是去年您初來上海在火車站所失的部分隨身之物。馮小姐說,惜能力有限,只在舊書鋪里追回了部分書籍,其余財物,大約無法拿回了。我給您帶過來了,您看看,是不是您的。” 說著,遞過來一只袋子,替她打開。 孟蘭亭低頭看了一眼,果然是自己當初帶過來的書。除了幾本弟弟從海外寄回來的原版,其中一本,還曾長期置于父親的案頭,留有父親的親手筆記。 沒有想到,時隔這么久了,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這些書籍,最后竟然又回到了自己的手里。 孟蘭亭極其意外,又感到驚喜無比,急忙道謝。 “不敢當,我不過是跑腿而已。叨擾周太太和孟小姐了,鄙人先行告辭。” 劉經(jīng)理向兩人躬了個身,隨即領(lǐng)人而去。 劉經(jīng)理來去如風(fēng),放下東西,人就走了,周太太只好將門口那一大堆連包裝也極其精美的衣服口袋搬了進去。 馮令美送孟蘭亭的還是各式夏日洋裝,送給周太太“試穿”的,卻是七八件應(yīng)季的旗袍。料子無不是上好的絲綢,印花素面各半,至于款式和做工,更是無可挑剔,裁縫沒個幾十年的手藝浸yin,做不到如此的精細。每件市價,想來至少在幾十元外,尤其一件適合出席場面的,繡工更是繁復(fù),沒有幾百,不可能拿的下。 周太太還是頭回遇到這樣的事,一時有點發(fā)懵,看著衣裳時,鄰人王太太等就迫不及待地聞聲上門了,圍著衣服,摸摸這件,往自己身上比劃下那件,議論紛紛,無不羨慕。 終于打發(fā)走了人,周太太小心地將一件剛才被王太太抖開的綢面旗袍折疊好,不安地說:“蘭亭,這怎么好意思?馮小姐送你衣裳是心意,我怎么能要?何況她家衣裳,又不便宜。明天等她來接你,須得還她。” 孟蘭亭應(yīng)好。晚上回了自己的屋,坐在燈下,用手帕小心地清潔著幾本又回到了自己手上的書,無意翻開其中一本時,從書頁的夾層里,掉出了一張經(jīng)年的老照片。 孟蘭亭撿起照片,看了一會兒,丟進了腳邊的一只廢紙簍里。 …… 第二天早,馮令美如約而至。 周太太大清早就起了床,將家里里外收拾過,燒好水,備了茶葉,等馮令美一到,請她入內(nèi)坐。 馮令美也不推辭,笑著進來,坐了下去。 周太太和她寒暄了幾句,道過謝,把自己的意思說了。 馮令美笑:“太太這樣就太見外了。蘭亭就像我的親meimei,一直蒙您照顧。不過幾件我自家出的衣裳而已,又不是什么貴重之物,太太要是執(zhí)意和我客氣,豈不是拿我當外人?” “這……” 馮令美起身,上前輕輕握住了周太太的手。 “蘭亭叫我八姐,倘若不是怕太太你覺得我胡亂認親戚,我都巴不得也喊您伯母。侄女送伯母幾件衣裳而已。何況,周教授這樣的學(xué)界泰斗,連南京的人見了,也是要恭恭敬敬,讓幾分面子的。伯母您肯穿我的衣服,那就是在給我臉,我求都求不來?!闭f著牽起了一旁孟蘭亭的手,轉(zhuǎn)臉笑道:“周伯母,我先帶蘭亭走了。您放心,結(jié)束了,就會送她回來。” 周太太心里其實也是高興的,又被馮家小姐的這一番話說得再無可推脫的理由,也只好作罷了,笑著送兩人出來,叮囑孟蘭亭放心玩。 馮令美帶著孟蘭亭出了巷,一道坐上汽車后座,對前頭的老閆說:“開車吧!” 老閆應(yīng)了一聲,立刻發(fā)動汽車。 路上,孟蘭亭為她替自己找回了書向她道謝,真心實意。 馮令美笑了,說:“不必客氣。實話說,比起我們家小九當初對你的冒犯,這真的不值一提。” “他呀,從小被我們幾個jiejie慣出了一身的臭毛病,脾氣又壞,也不懂體貼人。不過有一樣,那就是心地還是好的,這一點我可以保證。但愿蘭亭你能諒解,大人大量,不要和他一般見識。往后,他會懂事的?!?/br> 孟蘭亭微微一笑,垂下了眼睛。 …… 汽車開出市內(nèi),上了郊區(qū),又開了大約半個小時,離市區(qū)越來越遠,最后經(jīng)過一段用黃泥和碎石鋪就的寬闊大路之后,進入一片位于山坳后的平地,終于到達了今天的目的地,華東某基地。 今天的公開軍事競賽,就在這里舉行。 基地的確切面積有多大,孟蘭亭自然不知,但今天僅為比賽而開放的場地,就已是大得幾乎一眼望不到頭。受邀而來的觀眾,無不是紳士淑女,衣冠楚楚。除了這些來自各界的上流人士,剩下的,就都是滿場游走的來自全國和少數(shù)持特許而入的來自美國的報紙新聞記者。 馮令美到的有點晚,觀眾和主席臺的位置,差不多已經(jīng)坐滿人,入口處,軍樂隊奏出金鼓喧闐的禮樂,震耳欲聾。 孟蘭亭隨馮令美才下車,就有一個等在那里的軍官跑步而來,敬禮說:“八小姐,孟小姐,夫人叫我?guī)銈內(nèi)胱??!?/br> 馮令美笑著點頭,挽了孟蘭亭的胳膊,隨軍官入了場地,登上主席臺。 她們的位置,預(yù)留在中間幾排的正中。不是很顯眼,但視線極好,場地一覽無遺。近旁,除了馮令儀,馮家其余的幾個jiejie全都已經(jīng)在座。連上次在南京,孟蘭亭沒見過的馮家二姐也來了。 馮家jiejie們或富或貴,名聲極大,今天這樣的場合,除了馮令美戴陽帽穿洋裝,其余人全是一身旗袍,打扮各顯身份,又無不得體。 旁人只能懷著敬畏目光遠望這一排出自馮家的夫人們。但眾jiejie對著孟蘭亭,卻全無逼人之勢,個個露出親切笑容,噓寒問暖。初次見面的二姐一定要她坐在自己身邊,從腕上擼下一雙水色十足的玉鐲,說是來得倉促,昨晚半夜飛機才到,也沒準備什么好東西,就當見面禮,也不管孟蘭亭的再三辭謝,最后硬是把玉鐲套到了她的腕上。 孟蘭亭只好紅著臉道謝。 二姐拍了拍她的手,和其余幾個姐妹相視,露出會心的笑容。 馮家jiejie們對她越是這樣好,孟蘭亭心里的那種不安之感就越發(fā)強烈,甚至生出了一種唯恐日后不得不辜負的惶恐。 尤其來的路上,馮令美那一番聽似無意,回味起來,卻又仿佛暗有所指的話,更是加重了心里的不安。 孟蘭亭不禁更加后悔昨天自己一時疏忽,因了嘴快而導(dǎo)致的失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