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
好不容易找了個機(jī)會避開,他又這樣打上門來。 氣他厚顏無恥,更氣自己性格優(yōu)柔,做事總是顧東顧西,做不到隨心所欲,說一不二。 分明知道是馮恪之的指使,偏偏自己又扯不開臉面,無法斷然拒絕。 一夜氣得簡直飽腹,第二天沒精打采地去了學(xué)校,經(jīng)過那片選定為新圖書館建造地址的空地,遠(yuǎn)遠(yuǎn)看見一群工人在邊上搭建圍棚,知道應(yīng)該快要破土了,邊上吸引了不少學(xué)生,站在那里議論紛紛。 孟蘭亭目不斜視地從旁走了過去,去往辦公室。 胡太太等人已經(jīng)到了,正坐在位子上,一邊做事,一邊閑聊。見孟蘭亭來了,胡太太說她臉色不大好。 孟蘭亭說昨晚睡得晚了些。 胡太太關(guān)切地叮囑她多喝熱水。 “……校務(wù)長正在向全校廣泛征集新館的名字,到時擇選一些,請鐘小姐最后定奪。往后,鐘小姐的名字就和咱們之大的圖書館聯(lián)在一起了,實在是風(fēng)光?!倍∨坷^續(xù)聊著天,口氣有點(diǎn)羨慕。 “鐘小姐不但歌唱得好,也是有錢啊,難得還肯做這樣的善事。”另一位太太說。 胡太太忍不住嗤笑了一聲:“你們竟然還不知道?” 她的語氣,一下勾出了丁女士等人的好奇,立刻追問個中隱情。 胡太太說:“鐘小姐就算再有錢,又怎么可能拿得出這樣一筆巨款?外頭到處在傳,說那筆錢,其實是馮家的九公子出的?!?/br> 眾人恍然,紛紛點(diǎn)頭:“我就說嘛,鐘小姐怎么可能拿出這么多錢捐款?原來這樣,那就不奇怪了。” “馮家的那位九公子,為她一擲千金也就罷了,竟還考慮得這么周全,要替她掙一個好名頭?!?/br> “孟小姐,馮公子不是替你們數(shù)學(xué)系也設(shè)立了獎學(xué)金嗎?聽說你也在憲兵司令部教夜校。馮公子的事,你知道的應(yīng)該比我們多吧?” 孟蘭亭停下手中的筆,抬頭微笑道:“馮公子熱心助學(xué),作為答謝,我是周教授派去那里暫時執(zhí)教的,對他的了解,并不比你們多多少。” “快上課了。我先去了。” 在女同事表示惋惜的聲音里,孟蘭亭拿了教案,起身出了辦公室。 這一天過得有點(diǎn)魂不守舍,傍晚回去之后,因晚上要去上夜校了,才打起精神做著準(zhǔn)備。 馮恪之沒有露面,來接她的人,改成了老閆。 老閆說,大姑奶奶夫婦明早要離開上海了,晚上有個宴會,把九公子叫了過去,所以自己代替他來接送孟蘭亭。 老閆來得早了些,孟蘭亭到達(dá)憲兵司令部,比平日要早,離上課還有二十分鐘。 楊文昌也在,接了孟蘭亭進(jìn)去,送到那間為她特設(shè)的兼做休息的辦公室里。 孟蘭亭請楊文昌自便,自己坐著,默默溫了一遍晚上要講的內(nèi)容,見離上課只剩十分鐘了,打算早些過去。起身出來,經(jīng)過附近的水房時,聽到一排水龍頭前,飄出幾個憲兵說話的聲音。 “……快點(diǎn),剛才看到孟小姐已經(jīng)來了,去了辦公室!趕緊把臉和手洗洗干凈去上課了!別說遲到,上次董老幺跑完cao,一身臭汗地坐那里,被張秘書聞到,也扣了錢!” “唉——”另一個憲兵嘆氣。 “我天生腦子笨,孟小姐教得再好,我也是聽天書。幸好有錢可拿,就當(dāng)是在賺外快了!” 孟蘭亭一怔,停下了腳步。 “哎,你么說,鐘小姐不是馮長官的女朋友嗎?馮長官現(xiàn)在又追求孟小姐,這什么意思?” “你傻啊,這都不知道?馮長官那樣的家世,怎么可能會娶鐘小姐進(jìn)門?鐘小姐當(dāng)情人,孟小姐就是家里做太太的那位了。” 幾人發(fā)出一片羨聲。 “朱彪,你怎么不說話?比賽拿了第一,馮長官說到做到,前幾天包了大新書寓,聽說你沒去?你傻?。∥沂窍肴ザ紱]得去!” “他和咱們不一樣,他啊,日后是干大事的人……” 幾人拿朱彪打趣,嘻嘻哈哈地關(guān)了水龍頭,急匆匆往教室趕去,冷不防看到孟蘭亭就站在路邊,全都嚇了一大跳,停住腳步,相互看了一眼。 有人咳嗽了一聲,幾人齊齊叫了聲孟小姐,抬腳就跑。 “朱彪,你留下!” 孟蘭亭叫了一聲。 朱彪停住,看著孟蘭亭朝自己走了過來,眼睛盯著地面,不敢看她。 “剛才你們說的,是什么意思?” 孟蘭亭和顏悅色地問。 朱彪臉立刻漲得通紅:“孟小姐,我沒有去大新書院……” “我不是問這個,”孟蘭亭微笑,“我是聽你們說什么上課發(fā)錢扣錢。是什么意思?” 朱彪吭吭哧哧:“孟小姐……我真的不能說……” “你要是有顧慮,那我問你好了,要是對,你點(diǎn)個頭就行。” 朱彪仿佛松了口氣,點(diǎn)頭。 孟蘭亭想了下,問:“是不是你們的馮長官給你們發(fā)錢,讓你們來上我的課?” 朱彪終于點(diǎn)頭,看了眼孟蘭亭的臉色,趕緊又說:“孟小姐你別難過。一開始我們是不大樂意,但后來就自己愿意了!現(xiàn)在就算馮長官不發(fā)錢,我也會來上課的!上了你的課,我真的學(xué)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東西!” 孟蘭亭含笑點(diǎn)頭:“謝謝你朱彪。你去吧,我沒事了。” 朱彪朝她躬了個身,匆匆而去。 孟蘭亭站在原地,出神了片刻,張奎發(fā)找了過來:“孟小姐,你在這里呀?剛才我去辦公室接你,不見你人……” 孟蘭亭回過神,笑了笑,走了過去。 …… 孟蘭亭按照準(zhǔn)備好的教案上完了課,在張奎發(fā)的陪同下回往休息室,準(zhǔn)備取自己的包離開,快到時,聽到前方傳來一個女人的叫罵之聲。 “……這就是那個女人的房間是不是?好啊,那個不要臉的東西!以前還在外頭拈花惹草,現(xiàn)在好了,是覺著自己就要升官了,膽子也大了,竟然把人弄到司令部里了!以為能瞞得過我?什么夜校教師!騙鬼呢!她人呢!在哪里上課?我是你們的司令太太!你們誰敢攔我!放開我,我要過去——” 孟蘭亭停住了腳步。 前頭不遠(yuǎn)之外,就在那間辦公室的門外,幾個衛(wèi)兵正攔著一個穿著旗袍的婦人,不讓她過來。婦人十分憤怒,一邊舉起手里的皮包,胡亂打著面前的人,一邊嘶聲力竭地高聲叫罵。 張秘書大驚失色,飛快看了眼孟蘭亭,慌忙跑了上去,大聲喊道:“楊太太!你胡說八道什么!趕緊的,還不快把太太請出去!” 衛(wèi)兵起先忌憚她的身份,不敢用強(qiáng),得了吩咐,幾人立刻將楊太太胡亂抬了起來,飛快朝外送去。 楊太太拼命掙扎,竟讓她掙脫了出來,回頭看見了孟蘭亭,大怒,一邊指著她的方向,一邊頓腳大罵:“我看見你了!你別跑!就是你這個小狐貍精……” “你給我住口!” 楊文昌聞訊,急匆匆地趕來過來,見自己的太太竟跟到了這里,對著孟蘭亭在大放厥詞,嚇得臉都白了,一個箭步上去,一把捂住了太太的嘴,死命拖著就要往外去,被太太回嘴,一口咬住手腕,頓時勃然大怒,“啪”的一聲,狠狠抽了她一個耳光。 楊文昌平日懼內(nèi),尤其從前被抓到偷腥后,這幾年,逢太太發(fā)作之時,大氣也不敢喘一口,今天卻變得這么兇惡,楊太太也是始料未及,捂住火辣辣的臉,看一眼走廊上那個腰肢仿佛一掐就能出水的年輕女教師,眼睛發(fā)紅,尖叫一聲,撲過來就要和丈夫拼命,被楊文昌一把拽住,壓低聲音:“你個臭婆娘!你知道她是誰的人,聽風(fēng)就是雨,敢跑到這里來鬧事?” 楊太太從未見丈夫如此兇惡,未免驚懼,只是心里又憤恨不已,一邊撕打楊文昌,一邊放聲大哭,聽到丈夫在耳邊又說:“這位孟小姐,她是馮家九公子的人。是九公子把她弄這里來上課的!你他娘的活膩了,想拉我一起死是不是?” 楊太太一下止住了泣,看了眼孟蘭亭,又看了眼丈夫的眼神,打了個哆嗦,趕緊擦去眼淚,胡亂抹了抹頭發(fā),連掉了的那只鞋都來不及找,高一腳低一腳地趕到了孟蘭亭的面前,臉上露出討好的笑,不住躬身賠罪。 “哎呀孟小姐,全是誤會!是我的錯!怪我瞎了眼,胡說八道!孟小姐你大人大量,千萬別和我計較!” “啪”的一聲,楊太太又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個耳光。 孟蘭亭只覺滿眼都是荒唐事。 從發(fā)錢給憲兵要他們來上自己的課,到大新書院的包場。從那座銘著鐘小姐名字的圖書館,到此刻面前這個先倨后恭的司令太太。 她忽然竟有點(diǎn)想笑的感覺,只是實在又做不出笑的表情。 “孟小姐,誤會,實在是誤會,您別見怪——” 楊文昌也趕緊跟上來賠罪。 孟蘭亭點(diǎn)了點(diǎn)頭,拿了自己的東西,轉(zhuǎn)身而去。 …… 馮恪之今晚西裝革履,風(fēng)度翩翩,現(xiàn)場無數(shù)人想和他搭訕,可謂大出風(fēng)頭。 一個名叫曼麗的頗有姿色的從南京外交部門跟過來的女秘書,更是有意無意地朝他放著眼神,最后端了杯雞尾酒,送到了他的面前,自己輕輕抿了一口,留下一個淡淡的紅色唇印,再將酒杯,慢慢地遞到他的面前。 “馮公子,這杯酒,我總覺得味道不大對勁。你替我品一下?” 馮恪之接過,聞了聞:“酒里多了曼麗小姐的唇香,味道自然就不一樣了?!?/br> 曼麗小姐眸光流轉(zhuǎn),掩嘴嬌笑:“他們都說九公子風(fēng)流倜儻,聞名不如見面,果然很壞呀!我的車壞了,等下結(jié)束,勞煩馮公子送我一程,怎么樣?” 馮恪之笑道:“今晚怕是沒這個榮幸了。曼麗小姐倘若實在尋不到能送你回去的人,我建議坐外頭的黃包車,也是很方便的?!?/br> 曼麗小姐一頓。 馮恪之把酒杯放回到她手里,轉(zhuǎn)身而去,這時,一個侍者匆匆追了上來,說有他的緊急電話。 馮恪之來到電話間,漫不經(jīng)心地拿起電話,喂了一聲:“哪位?” “馮公子!不好了!出事了!” 張秘書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了過來。 “什么事?” 馮恪之一怔。 “晚上司令太太跑了過來,發(fā)了一場瘋,孟小姐大約是被得罪了……” 馮恪之還沒聽完,一把丟了電話,轉(zhuǎn)身而去。 “……我疑心孟小姐大約也知道了你出錢叫憲兵去上課的事……” “喂!喂!馮公子你還在聽嗎?” “……” 電話掛在線下,從桌面垂落,在半空晃晃悠悠。 張秘書還在聽筒里喂個不停,馮恪之人已出了房間,疾步而去。 第50章 馮恪之今天的心情原本很是愉悅。 軍事競賽結(jié)束那晚送她回來時,因她提出的停止執(zhí)教夜校而收到的挫折,輕而易舉就被他化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