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jié)
這種事,就不必孟蘭亭在場了。 她被馮令美領(lǐng)到了另間書房。馮令美陪了她片刻,說有點事,出去了,到了外頭,朝弟弟丟了個眼色,低聲說:“好好陪著。還有,你那天不是說不信嗎?不信自己問去?!?/br> 馮恪之看了眼書房的門,慢慢地走了進去。 孟蘭亭站在一個書架前,隨手抽了本,見是明人陳繼儒所撰之隨筆集,名小窗幽記,翻開一頁,恰好是首詠男歡女愛的纏綿艷詩,曰:“紅印山痕春色微,珊瑚枕上見花飛。煙鬟潦亂香云濕,疑向襄王夢里歸。” 盯著,慢慢地走神,忽然覺察到身后仿佛有人靠近,轉(zhuǎn)頭,看見馮恪之進來了,就站在自己身后幾步之外的地方,一聲不吭地看著自己,心“怦”地一跳,合了手里的書,轉(zhuǎn)過身。 “蘭亭!”馮恪之叫了她一聲。 孟蘭亭靠著書架,看著他。 馮恪之目光落到她的臉上,看了她一會兒,起先沒說話。 “有事嗎?”孟蘭亭問他。 他遲疑了下。 “蘭亭,你真的……” 他頓了一下,又搖頭:“沒什么?!闭f著湊了些過來,看了眼她手里的書。 “你在看什么?” “隨手翻翻?!?/br> 孟蘭亭把書插回到架上,邁步要出去。 “蘭亭,你肯原諒我,和我結(jié)婚,我真的很高興。” 耳畔忽然傳來一道聲音。 孟蘭亭腳步一頓。 “八姐剛告訴我的時候,我都不敢相信。我以后一定會對你好,聽你的話。你相信我?!?/br> 孟蘭亭慢慢地轉(zhuǎn)頭,看向身旁的年輕男人。 他的雙目望著自己,眼底,隱隱仿佛有微光在閃爍。 孟蘭亭和他對望了片刻,起先沉默著,片刻后,視線落到了他垂覆著頭發(fā)的額上。 “八姐說你先前撞了車?還撞破了頭?好些了沒?” “快好了快好了!醫(yī)生說再過些時候就全好了,不會留疤毀容的!” 馮恪之捂了捂額頭,忙解釋。 孟蘭亭笑了笑,點頭:“那就好?!?/br> 她說完,轉(zhuǎn)身,又抽了另一本書,低頭繼續(xù)翻著。 沉默了片刻之后,聽他說:“那……我先出去了,帶你弟弟去邊上轉(zhuǎn)轉(zhuǎn)?” 孟蘭亭嗯了一聲:“勞煩你了?!?/br> 馮恪之仿佛又站了片刻,過了一會兒,伴著一陣漸漸遠(yuǎn)去的腳步聲,孟蘭亭回頭,見他出去了。 是夜,周太太和馮家姐妹們商量婚事到了深夜,又吃了宵夜,因太晚了,這才結(jié)束了今晚的愉快會面,帶著孟蘭亭和孟若渝回了家。 第二天,上海幾家發(fā)行量最大的《申報》、《新聞報》、《時報》等大報紙,在布告欄里用顯眼的位置刊載了馮家九子恪之和孟氏嫡女蘭亭將于下月某日喜結(jié)連理的通告,世人這才知道,原來馮家的小九爺和之大的那位“羅密歐”小姐,原來兩人是世交姻親,早有婚約。又傳言,不但馮家長女昨日抵滬,主持cao辦弟弟的婚禮,連久未露面的馮老爺子也來了上海。 消息傳開,頓時成了上海的一個轟動新聞。登報之后,包括國際飯店在內(nèi)的諸多上海高級飯店,經(jīng)理紛紛聯(lián)系,希望當(dāng)日能承辦這個婚禮。馮家權(quán)衡考慮,選擇了比較近些的世紀(jì)飯店。經(jīng)理榮耀欣喜,立刻著手準(zhǔn)備,務(wù)求婚禮當(dāng)日盡善盡美,正如飯店之名,辦一個盛大的“世紀(jì)”婚禮。 第71章 傍晚,馮恪之驅(qū)車到了一二師所在的駐地,找到了何方則。 白天的課訓(xùn)剛結(jié)束不久,士兵列隊解散,夕陽斜射,駐地的cao場上塵土干燥,隨風(fēng)飛揚。何方則站在cao場旁,神色嚴(yán)峻,和幾個軍官還在議事。 馮恪之等在后頭,等何方則和軍官說完了話,上去叫了一聲“八姐夫”。 何方則回頭,臉上露出了笑容,轉(zhuǎn)身朝他大步走來,到了近前,抬手重重拍了下馮恪之的肩膀,笑道:“不錯啊,小子!幾天沒見,就追求到了孟小姐!結(jié)婚的消息我看到了,恭喜你了,祝你和孟小姐早生貴子,百年好合!” 馮恪之微微咳了一聲:“謝謝八姐夫?!?/br> “明天就是婚禮的日子。我特意過來,就是想提醒下八姐夫,再忙,明天也務(wù)必要來參加我的婚禮。” 何方則頓了一頓,沒說話。 “姐夫,我知道你和八姐應(yīng)該出了點問題,但不管怎么說,你們不還是夫妻嗎?去年過年,你說軍務(wù)纏身,無法離開,沒去南京。先前爹過壽,我聽說你也是提前去了一趟,看了下爹就走了,沒和我們碰頭。這回我結(jié)婚,你人就在上海,無論怎么忙,明天你要是不來,那可就說不過去了。” 馮恪之說完,看著何方則。 何方則略一遲疑,微微一笑,終于點頭:“應(yīng)該的。到時我去?!?/br> 馮恪之臉上露出笑容:“那就好,這么說定了,明天記得和八姐一起!” 何方則含含糊糊地應(yīng)了下來,兩人又說了幾句閑話,道別,馮恪之離開。 何方則將他送出駐地營房,回了自己的宿舍。 天黑了,房間里沒有開燈,何方則坐在椅子里,目光落到置于床底的那口的衣箱上,身影在昏暗的夜色里凝住,一動不動。 …… 自從馮孟兩家舉辦婚禮的消息公布之后,最近這半個月,上海各家報紙副版的編輯再也不愁沒有料子可用了。每天,各種關(guān)于婚禮的消息頻頻見諸報端。自然了,除了正常的報道,譬如當(dāng)日可能到場的來賓之類的等等消息之外,為滿足廣大市民的八卦之心,再深挖一遍馮家九公子的風(fēng)流史,也是再所難免。據(jù)說鐘小姐的住處,這些天也頻頻受到記者的探訪。但鐘小姐仿佛銷聲匿跡了,非但沒有接受任何的采訪,連人都沒有露過半個面。記者失望之余,揣測婚禮在即,必是馮家對鐘小姐施加了壓力,這才叫她不得發(fā)聲露面。 那夜,和馮家人見面吃飯回來后,孟蘭亭就沒有出去了,也沒去留意外頭報紙上的關(guān)于婚禮的各種熱熱鬧鬧的報道和消息。 除了讓裁縫給自己量體趕制婚禮當(dāng)天要穿的衣服之外,她這個準(zhǔn)新婦,好似成了最空閑的人。周太太忙里忙外,卻不讓她參與任何的事,她也就深居簡出,每天在屋里照舊看書學(xué)習(xí),等著婚禮的到來。 過了幾天,孟蘭亭老家親族的幾名長輩婦人也欣然抵達上海,被安排住在離周家不遠(yuǎn)的一處條件很好的寓所里,和周太太一道料理結(jié)婚的事項。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半個月也不長,轉(zhuǎn)眼,明天就是婚期了。 傍晚,為婚禮準(zhǔn)備的衣物,也都陸續(xù)送到了周家。 明天的婚禮,其實要舉辦兩場。 先是在馮公館里,舉行一場隆重的中式婚禮儀式。然后,新人再到飯店舉行西式婚禮。 所以光是婚禮上的正式穿著,就有中西兩式數(shù)套衣物。 婚紗是由馮令美請的一個著名的英國時裝設(shè)計師設(shè)計制作的,中式禮服,則出自上海最負(fù)盛名的老字號裁縫鋪,專為達官貴人定制。 雖然預(yù)備時間緊張,才半個月,但兩邊全力趕工,今天趕制完畢送來,婚紗和中式禮服,無不精致華麗,無與倫比。 周太太讓孟蘭亭試穿,如有不合身的地方,由裁縫現(xiàn)場修改。 她把禮服各自穿過一遍,周太太和孟家太太們圍著她,這個替她整理腰帶,那個替她拉平裙裾,嘖嘖稱贊,夸耀個不停。 衣服的事終于完畢,前來幫忙的太太們也陸續(xù)散去,這時,已經(jīng)快要九點鐘了。 明早九點,馮家就會來迎她到馮宅舉辦婚禮。需早起洗澡、穿衣、化妝,等等事情還有大堆。 周太太叮囑孟蘭亭早些休息,養(yǎng)好精神,預(yù)備明天的婚禮。 孟蘭亭答應(yīng)了,正要進屋去,門口有人敲門。 周太太去開門,露出驚喜之色:“松舟!好些時候沒見你了!快進來?!?/br> 奚松舟面帶笑容,朝周太太點了點頭,走了進來。 孟蘭亭也聞聲而出,微笑著,和他打了聲招呼。 奚松舟坐下后,仿佛有些心神不寧,起先沒有說話。 周太太看了兩人一眼,借故退回到了自己的屋里。 客廳里,剩下了孟蘭亭和奚松舟。 周圍十分安靜。墻上的那面時鐘,秒針走動發(fā)出的滴滴答答之聲,清晰入耳。 “松舟,有事嗎?” 孟蘭亭打破了沉寂,問道。 奚松舟抬起眼,凝視著孟蘭亭帶著微笑的臉,沉默了片刻,說:“恭喜你,也祝福你和恪之。給你們準(zhǔn)備的結(jié)婚賀禮,我已送去了馮家。” “謝謝你的祝福。” 孟蘭亭向他道謝,真心實意。 他點了點頭,又從帶過來的包里取出幾本書和雜志資料,放到桌上,說:“這是我搜集的一些今年國外關(guān)于數(shù)學(xué)的最新研究資料,不知道你以后還有沒有用。想著既然到了,還是給你送過來?!?/br> 孟蘭亭拿起來其中的一本,翻開瀏覽了下,抬起頭。 “謝謝你松舟,非常有用!” 奚松舟臉上露出笑容:“有用就好?!?/br> 他再次陷入沉默,隨后站了起來。 “我也沒別的事了,不打擾你休息了。明天的婚禮,我大約有事,無法出席,祝福你們?!?/br> 他朝孟蘭亭點了點頭,轉(zhuǎn)身朝外走去。 “我送送你吧?!?/br> 孟蘭亭放下手里的書,跟著送了出去。 兩人沿著巷子朝外走去。走到一半的時候,奚松舟忽然停下了腳步。 “蘭亭,其實還有件事,剛才沒和你說。我接受了美國芝大發(fā)的一個職位邀請,過幾天就要出國了。短時間內(nèi),大約不會回來了?!?/br> 孟蘭亭微微一怔,隨即笑道:“那就該我恭喜你了。作為朋友,我很高興你有這樣能夠發(fā)揮所長的機會,你應(yīng)該去的?!?/br> 巷子里光線昏暗,幽闃一片。 奚松舟注視著孟蘭亭,忽然加重語氣,幾乎一字一字地說:“蘭亭,說實話,我到現(xiàn)在還是無法相信,你會在這個時候選擇結(jié)婚,嫁給恪之?!?/br> “如果你有任何的隱情,或是這樁婚事,并非是你自己所愿。請你告訴我?!?/br> “相信我,就算是再大的難處,我也會幫你解決!” 孟蘭亭沉默了片刻,說:“松舟,謝謝你,但不需要?!?/br> “蘭亭……” “是我自己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