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jié)
仿佛是什么爆炸了一樣。 應(yīng)該是極遠的距離了。但那種聲音,在這寂靜的深夜,還是傳到了這座房子之中。 馮恪之頓了一下,突然,放開了孟蘭亭,從她身上翻身而下,奔到了窗前。 孟蘭亭定了定神,爬了起來,跟過去,被看到的一幕驚住了。 閘北那個方向的漆黑夜空里,忽然像是綻開了禮花,空中劃出了一道道的火線,最后落到地平線的黑暗之中。 距離太遠了,看不見什么落地之后的火光。 但那種沉悶的爆炸之聲,開始持續(xù)不斷地傳來。 馮恪之神色立刻變得凝重,迅速轉(zhuǎn)身,開了客廳的燈,拿起電話,撥了個號碼。 沒有接通。 他又換了一個號碼。 在換到第三個號的時候,終于接通了。 那頭的人,仿佛吼著說了句什么。 他“砰”的掛了電話,臉色極是難看。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孟蘭亭的心里,涌出了一陣不祥之感,問他。 “日陸戰(zhàn)隊突襲閘北了。我去看看!” 他說完,轉(zhuǎn)身就往外疾步而去。 孟蘭亭立在那里,看著他疾奔而去的背影,驚呆。 馮恪之奔到了客廳門口,突然又硬生生地停住腳步,轉(zhuǎn)頭看了她一眼,快步走了回來,握住了她的胳膊,放緩了語氣。 “蘭亭,你別怕,這里是安全的。但你要留在家里,沒我的話,哪里也不要去。我會派人回來保護你的。” 老閆和馮媽等人,也從睡夢中被遠處傳來的異響給驚醒了,睡眼惺忪地跑了出來。 “你們陪著少奶奶!” 馮恪之朝老閆和馮媽喝了一聲,轉(zhuǎn)身出了客廳。 孟蘭亭追到了庭院里,看見汽車駛出大門,轉(zhuǎn)眼就不見了蹤影。 第80章 天亮了。 發(fā)自城北的隆隆的炮火之聲,非但沒有停止,反而變得更加密集。轟炸機掠過天際,嗡嗡尾音,猶如喪鐘,直叫人心驚膽寒。 上海市民原本還算太平的生活被徹底打亂,商鋪關(guān)門,人心惶惶。閘北和南市一帶的居民,為躲避炮火,爭相涌入租界。蓬頭垢面的報童,一邊揮舞著手中剛剛出廠的還帶著油墨濕痕的臨時特刊,一邊大聲地宣著最新的消息,尖銳的嗓音,伴著遠處的炮聲,充斥了上海的大街小巷。 日軍借口中國軍隊包庇日通緝犯為由,在裝甲車隊的掩護之下,于昨夜凌晨三點,對閘北一帶發(fā)動了突然襲擊。緊接著,大量軍艦集結(jié),出動轟炸機,開始攻擊吳淞,準備強行登陸。 日不宣而戰(zhàn),憑著精良裝備和蓄謀已久的計劃,放言數(shù)小時就能拿下上海。 消息通過報紙和無線電,天亮時分,傳遍中外,各方震驚。 昨夜遭到炮火的突然攻擊,閘北駐軍不待南京回電,迅速做出反應(yīng)。四個團的官兵在師長何方則的緊急部署之下,于閘北、南市、真如、大場、江灣等地構(gòu)筑了一系列的主力抵抗線。 何方則帶著一支軍隊,親自守衛(wèi)關(guān)鍵、也是遭到炮火最為猛烈攻擊的吳淞,以阻止日軍艦的登陸。 其次,居樞紐地位,也是日軍主攻目標之一的北站一帶,由一團官兵守衛(wèi)。 到了中午,在原本就焦惶的上海市民的中間,又傳開了另外一則壞消息。 日軍為了盡快拿下北站以控制樞紐,調(diào)集火力,四面包圍,加大攻擊力度。一團官兵雖英勇抵御,但武器落后,許多人手里拿的,還是幾十年前的毛瑟步’槍,對陣日軍的九二式重機槍,傷亡慘重,團長不幸中彈,壯烈犧牲。剩余士兵利用之前構(gòu)筑的堅固工事,仍在頑強堅守,但情況岌岌可危。 龍華和嘉定、南翔等地,從局勢動蕩以來,這幾年里,一直就是以第二抵抗線的地位而進行各種預(yù)備軍事構(gòu)筑的。 閘北昨夜突然開火,至此已有十幾個小時。龍華憲兵司令部的人,早從昨夜的宿醉中驚醒。楊文昌命全體人員進入備戰(zhàn)狀態(tài),同時卻又下令關(guān)閉司令部的大門,不許憲兵擅自外出。 他坐在辦公室里,聽著遠處傳來的隱隱炮火之聲,心里惶惶不安,忍不住又從抽屜中拿出木魚,閉著眼睛,才敲了幾下,聽到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門被人一把推開。 楊文昌嚇了一跳,睜開眼睛,見張奎發(fā)一臉驚慌地跑了進來,嚷了聲不好了,頓時大怒。 “干什么?死了爹娘嗎?不就打起來了嗎?又不是沒打過!還遠著呢!就算天塌下來,前頭也有人先替咱們頂著!” “不是,不是……” 張奎發(fā)一邊喘著粗氣,一邊搖頭。 “司令,不好了!小九爺回來了,開了器械庫,帶人要開去閘北!” 楊文昌大吃一驚,丟掉手里的木魚,撒腿跑去cao場,遠遠看見憲兵整裝列隊,一箱箱的槍支彈藥正從器械庫里被抬了出來。 馮恪之的手里,拿著一支德制mg34機槍,正熟練地往槍管套筒前箍上安裝著腳架。 “小九爺,不行??!不能這樣!” 楊文昌跑到近前,上氣不接下氣,一把抓住了馮恪之的胳膊。 “小九爺,我求求你了!上頭還有黃市長,早上都給我打了電話,沒有命令,憲兵團是不能擅自參戰(zhàn)的!何況你也知道,咱們憲兵,又不是作戰(zhàn)的主力。真要打,也不是咱們沖在前頭,咱們另有要務(wù)!” 日軍昨夜挑釁開戰(zhàn),消息第一時間就傳到了南京。軍方雖然也調(diào)遣了后援軍隊,軍隊正在趕來的路上,但到底是就此全面宣戰(zhàn)還是先想方設(shè)法停息戰(zhàn)火,借助國際勢力繼續(xù)轉(zhuǎn)寰,以盡量維持原本局面,南京內(nèi)部也還是分歧重重。主戰(zhàn)派和主和派爭論不休,未下定論。 兩國國力相差懸殊,尤其武器裝備,更是落后了幾十年。 在軍方的專家顧問所提供的厚如磚頭的論證里,戰(zhàn)爭之中,武器裝備的重要性,占了極大的地位。 以幾十年前的一戰(zhàn)為例,裝備了當時最先進的mg08式馬克沁重機槍的德軍,在索姆河戰(zhàn)斗中,一天就曾打死過六萬名英軍,慘烈之狀,可想而知。 如今的中方軍隊雖也有全面裝備過先進德械和美械的精銳部隊,但畢竟只是少數(shù)。一旦真的全面開打,能堅持多久,誰都不敢保證。 倘若不敵,那就是真的亡國了。 連南京都還舉棋不定,這樣的情況之下,自然更沒有憲兵部隊什么事了。 馮恪之神色陰沉,恍若未聞,“咔嗒”一聲,將腳架插入槍管,轉(zhuǎn)過身,向著對面投來的無數(shù)道目光說道:“援軍未到,一二師孤軍守衛(wèi)上海,北火車站更不能丟!我今天回來,沒有錢發(fā)給你們,也沒這個必要!你們是憲兵,但也是兵。愿意去北站的,跟我來!不去的,我馮恪之也不勉強,只借這里的槍械一用!” 他轉(zhuǎn)頭,沖著帶來的一二師士兵喝道:“把槍支彈藥全部搬上車,運走!” “不能??!小九爺……” 楊文昌拼命阻攔,突然閉口。 一支黑洞洞的槍口,頂在了他的額頭之上。 “楊司令,我知道你怕什么。不必擔心,上頭追責,你就說是我拿槍逼的你。” “馮長官,你都不怕死,我們這些人,要錢沒錢,要女人沒女人,就剩一條爛命,我們怕什么?跟狗日的日本人拼了!” “我跟你去!” 馬六突然大吼一聲,上來就拿槍支。 “我也去!” “還有我!” cao場之上,吼聲此起彼伏。憲兵們蜂擁而上,爭相取槍。 楊文昌的臉一陣紅一陣白,雙手慢慢地放了下來,一動不動。 馮恪之收了槍,轉(zhuǎn)身而去。 車庫大門開啟。兩千憲兵全部整裝而發(fā),攜了槍支彈藥,裝滿人員的汽車,列隊依次從司令部的大門里轟鳴而出,朝著閘北方向疾馳而去。 很快,整個憲兵司令部就變得空蕩蕩的,只剩下了楊文昌和張奎發(fā)兩個人,站在槍械庫的門前,大眼瞪著小眼。 “楊司令……我還有點事……我去去就來……” 張奎發(fā)見楊文昌死死地盯著自己,陪著笑臉,轉(zhuǎn)頭要溜。 楊文昌從身上摸出槍,對上了張奎發(fā)的腦袋,咬牙切齒。 “狗娘養(yǎng)的!你跟了我多少年,跟了馮家兒子多久?你居然出賣我?” 就在剛才,張奎發(fā)追了上去,告訴馮恪之,說就在前幾天他不在的時候,新到了一批最新的進口武器,都存在另個倉庫里。 張奎發(fā)趕緊抱住腦袋,蹲到了地上。 “楊司令,我知道你也不是不恨日本人,就是夾在中間沒辦法。現(xiàn)在你打死了我,上頭追責下來,誰給你作證?” “我有個好辦法。我?guī)湍憷ζ饋恚存i在辦公室里,這樣回頭,你才更好解釋啊!” 楊文昌的臉色終于好轉(zhuǎn)了些,沉吟了下,慢慢地收了槍,踹了張奎發(fā)一腳。 “還不快來!” …… 凌晨,馮恪之走后不久,來了一隊荷槍士兵,守護在了前后庭院之中。 遠處的炮火之聲,一直沒有停息。 孟蘭亭打電話到周家詢問情況。 周家靠近租界,也遠離閘北,周太太說大家除了有點驚慌之外,其余都好,不必到她那里。又說自己已經(jīng)看好了孟若渝,不會讓他貿(mào)然獨自出去,讓孟蘭亭放心。 掛了電話,孟蘭亭坐在房間里,發(fā)起了呆。 從馮恪之那樣突然離開之后,她就有了一種預(yù)感。 他一定去了閘北。 隆隆炮火,她坐立不安。 若渝從前瞞著自己去參戰(zhàn),在她得知消息的時候,已是戰(zhàn)后許久,他也身陷囹圄了。 孟蘭亭并沒有體驗過至親至愛在炮火中戰(zhàn)斗,自己在后方等待消息的那種無力之感。 而就在今日,她仿佛終于體會到了馮令美會是一種什么樣的心情。也愈發(fā)能夠理解,作為馮恪之長姐的馮令儀,為何堅持做出這樣與她身份和地位并不相符的一種自私舉動。 她的猜疑,果然得到了證實。 孟蘭亭很快就知道了馮恪之帶著憲兵團到北站支援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