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番外（一）

    伊麗莎白米勒小姐是紐約《商業(yè)時刊》首席記者。

    時刊創(chuàng)刊二十年，以深入獨到的見解和專業(yè)詳盡的信息而為人稱道，是全世界發(fā)行量最大的著名的商業(yè)雜志之一，也是商業(yè)金融巨頭、政府高層官員以及各行業(yè)精英的案頭必備讀物。

    五年之前，一個在金融界原本名不見經(jīng)傳的東方人來到華爾街，迅速崛起。短短幾年的時間里，他打造了著名的demete投資公司，以個性鮮明、旁人難以復(fù)制的的成功的快速短線投資和買賣公司業(yè)務(wù)，令眾多業(yè)內(nèi)人士側(cè)目，一躍成為了華爾街的頂級投資者。他旗下的基金，成為了熱錢追逐的明星目標。他本人更是連續(xù)兩年，被商業(yè)時刊評選為最有影響力的華爾街年度人物之一。

    此人沒有英文名，他是個中國人。從出現(xiàn)在華爾街的第一天起，就以自己的中文名馮恪之示人。華爾街的同行和客戶，一般以他的姓氏“馮”來稱呼他。

    馮的目光精準無比，敢于冒險，手段更是讓人嗅到法律框架之下的一點鐵和血的氣息。追隨他的人將他奉若神明，趨之若鶩，破產(chǎn)者則詛咒他是吸血鬼和劊子手。

    他在華爾街聲名鵲起，傳言還有著特殊的出身背景，但為人卻極其低調(diào)，從不接受任何報紙雜志的采訪，哪怕是像商業(yè)時刊這樣的嚴肅刊物。連續(xù)兩年，連時刊舉辦的人物新年嘉年華也沒有參加。最近，市場又傳言，他得到華爾街著名元老，商業(yè)信用公司的前任主席老菲利克斯的賞識，有意合并公司，以打造一個聯(lián)合集團。各家商業(yè)報刊雜志的記者對他更感興趣，無不想盡辦法采訪，但迄今為止，還是無人成功。

    米勒小姐聽說有個著名日報的同行，為了報道這個年輕的天才投資家如何度過他的一天，竟進行跟蹤偷拍。

    自然，最后的結(jié)果，就是在跟到馮位于長島百麗港的住所附近時，被保鏢叉著扔了出去，相機也被扯了底片。

    《時刊》創(chuàng)刊二十年，主編希望她能做一篇關(guān)于馮的個人專訪，作為當期的特別報道。

    從幾年前，馮剛剛在華爾街嶄露頭角，米勒小姐就注意到了這張陌生的東方男人的臉孔。也曾多次聯(lián)系，希望采訪馮，但一直被他的辦公室婉拒?，F(xiàn)在再次接下了任務(wù)。

    她早年畢業(yè)于最早接受男女學生同校教育的愛荷華大學新聞學院，憑著付出的比男性多十倍的努力和自己出眾的綜合條件，終于在這個男人占了絕對主導(dǎo)地位的新聞世界里搏殺出了自己的一條路。

    從業(yè)十年，她成功地采訪過各行各業(yè)的著名商業(yè)人物。和老菲利克斯也有點私交。前幾天登門拜訪，提出了請老菲利克斯幫忙，從中搭橋牽線，安排一場專訪的希望。

    老菲利克斯說，這是馮的個人喜好問題。并非所有人都喜歡拋頭露面去面對公眾的視線，哪怕是上《商業(yè)時刊》，他不能因自己和他的私交而干涉他的隱私。但可以幫她在馮面前提一句，至于他接不接受，全在于他自己。

    米勒小姐道謝后，離去。

    這是一周前的事情了。

    她還是沒有收到馮的辦公室的任何反饋。

    根據(jù)打聽到的消息，馮今天去參加了一項俱樂部的帆船比賽，大約下午五點，比賽結(jié)束，帆船能夠返港。

    她早早趕到了曼哈頓的自由神像港，等在那里。

    五點不到，帶著她的俱樂部工作人員指著遠處一艘正揚帆而來的帆船，說，那就是馮的船。

    帆船很快回到岸邊。

    米勒小姐看到了在照片上已經(jīng)見過無數(shù)次，熟悉得閉著眼睛都能浮現(xiàn)出他臉容的馮。

    米勒小姐知道他外表出眾，但看到真人的時刻，還是有點意外。

    這個中國男人，有著不輸于西方男子的頎長個頭，身材勁瘦。根據(jù)米勒小姐的目測和經(jīng)驗，他白色帆船服下的身體之上，應(yīng)該沒有絲毫的贅rou，充滿了男性力量的感覺。

    他皮膚微黑，五官分明，目光炯炯，人看起來比照片更顯年輕，極富魅力。

    同船的，除了他的幾個帆船助手，還有一個六七歲大，同樣也穿著帆船比賽服的男孩。

    男孩的容貌特征和他有點像，應(yīng)該就是他的兒子了。

    米勒小姐聽剛才的工作人員說，馮的兒子喜歡沖浪和帆船。馮今天來比賽，應(yīng)該也是為了陪伴兒子。

    在港口耀目的陽光里，他和那個男孩一道收了帆，將剩余的事交給同船助手，父子邊說邊笑，上岸走了過來。

    男孩顯得很興奮，一邊追著父親邁開的大步，一邊大聲地和父親說著米勒小姐已經(jīng)學了大半年卻還是在門外打著轉(zhuǎn)的中國話。

    忽然，男孩好似提了句“mama”，這個詞，米勒小姐聽懂了。也不知道他說了什么，馮笑了起來，似乎為了表示贊賞之意，摸了摸兒子的腦袋。

    陽光之下，他隨了笑容而露出的齒雪白而整齊。

    父子兩人，很快就從米勒小姐的面前經(jīng)過了。

    “馮先生，等一下！我是商業(yè)時刊的記者伊麗莎白米勒，不知道您之前有沒有在菲利克斯先生那里聽到過我的名字？”

    米勒小姐急忙追了出去，叫住了人。

    這個中國男人停下了腳步，和身邊的男孩一道轉(zhuǎn)過頭，向著自己投來視線。

    她取出名片，遞了上去，露出自己曾對鏡練習過了無數(shù)遍的最完美的笑容：“馮先生，商業(yè)時刊的專業(yè)和權(quán)威，您應(yīng)該是知道的。老菲利克斯先生就是我們的老朋友。我們計劃出一期二十周年特刊，如果您能成為我們的特別報道，這將是我們最大的榮幸。”

    她說完，見這個中國男人不過打量了自己一眼，禮貌，但明顯冷淡地點了點頭，作為回應(yīng)，隨后將名片交給身后跟上來的一個人員，牽了兒子的手，轉(zhuǎn)身離開。

    米勒小姐有點焦急了。

    錯過今天，恐怕下次就再也沒這么好的機會了。

    “馮先生！我的專業(yè)能力，請您放心！您要是有空，何不看下我以前給老菲利克斯先生寫的專訪？看過之后，您再決定是否接受也是不遲！”

    她立刻再次追了上去，補充了一句。

    馮繼續(xù)朝前走去。

    “馮先生！請相信我的誠意！”

    就在米勒小姐失望地看著他的背影，以為自己徹底失去了機會之時，忽然，他的腳步慢了下來，停住，最后轉(zhuǎn)過了身。

    “可以。我會讓辦公室安排，隨后聯(lián)系你的?！?/br>
    他用純正口音的英語回答，隨即抬手，摸了摸正仰著臉看著自己的兒子的臉，牽起他的手，再次大步而去。

    米勒小姐松了口氣，欣喜不已，目送馮和他兒子的背影消失在了視線里，也跟著匆匆離開，去做專訪前的最后準備工作。

    ……

    馮沒有讓米勒小姐多等。

    三天之后，她如約來到了馮位于第五大道的demete公司的大門之前。

    這間公司的門面，在商業(yè)集團和老牌巨頭林立的華爾街里，看起來普普通通，并沒有什么特別的顯眼之處。

    但就是在這扇門后，馮每天早上九點，準時來到這里，指揮著手下的員工，運作著旗下以億為計量單位的美元，進行著以他的大腦判斷為基礎(chǔ)的進出和買賣的投資活動。

    根據(jù)米勒小姐陸續(xù)搜集到的資料，馮的年齡應(yīng)該在三十五六歲左右，妻子曾是著名的弗里德曼教授的助手，五年前剛來美國時，依然為教授工作，三年前，受聘于以開放而著稱的芝大數(shù)學系，短短幾年時間，憑著發(fā)表的對數(shù)論的研究論文，獲得教授的資格。

    他有一對雙胞胎兒女。他早年曾就讀西點軍校，參加過中國的二戰(zhàn)，將軍軍銜，除此，似乎還有特殊的身份背景。五年前舉家來到美國。他一邊在哈佛讀金融學位，一邊進入華爾街，起先做些小投資，因為判斷精準，名聲大噪，受到關(guān)注。至今沒有加入美國國籍。

    這就是米勒小姐了解到的關(guān)于馮的一些個人信息。

    能進行今天的這一場專訪，米勒小姐非常期待，也極其重視。特意精心打扮，務(wù)必要以自己最干練，最專業(yè)，同時也不失女性魅力的形象，出現(xiàn)在專訪對象的面前。

    她被一個秘書，準時帶到了馮的辦公室門口。

    秘書替她敲了敲門，推開。

    米勒小姐走進了辦公室。

    這是一間占地約有五十平方的寬大的辦公室。三面墻旁，是成排的裝了各種書籍和文件夾的高大的紅木書架，中間一張同樣紅木的辦公桌，對面圍了一排沙發(fā)。整體簡單而凝練，正符合米勒小姐對于馮的個人風格的想象。

    馮已經(jīng)坐在沙發(fā)上，在等著她了。

    和三天前他穿著帆船比賽服的樣子不同，今天的受訪者，身上套著剪裁合體的顯然是出自名匠之手的灰色三件式西裝，雪白的襯衫，系了條黑灰間紋的領(lǐng)帶，肩寬腰窄，雙腿修長，腳上一雙皮鞋，一塵不染，連鞋跟之上，也看不到半點灰土。整個人從頭到腳，雍容優(yōu)雅，風度出眾，令米勒小姐為之眼前一亮。

    比起那天在港口的冷淡態(tài)度，今天他的神色雖然依舊嚴肅，但顯得客氣了不少。秘書送上咖啡，他開口，請米勒小姐入座，自己也坐到了斜對面的一張沙發(fā)上。

    他坐下后，隨意地將左腿交在了右腿之上。

    米勒小姐看到了他露在左邊褲管之下的一小截泛著冰冷的金屬光澤的小腿。

    她立刻就想起了關(guān)于他此前參加過二戰(zhàn)、立下過赫赫功勛的消息。

    因為關(guān)注，在米勒小姐的意識里，這個三天前才看到了真人的馮，就如同自己認識了很久的一個人。

    她沒有想到，會看到如此的一幕。

    眼前浮現(xiàn)出三天之前，他帶著他的兒子參加完帆船比賽上岸的一幕。

    米勒小姐壓下心中涌出的驚訝和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一種復(fù)雜而奇怪的感覺，收回視線，拿出紙和筆，臉上露出笑容，起了個頭，隨即開始采訪。

    自然了，談?wù)摰?，都是一些和他的金融和商業(yè)活動有關(guān)的話題。

    和米勒小姐以前采訪過的不少喜歡用長篇大論來表述自己的人不一樣，對面的這位受訪者，有著敏銳的思維，機辯的口才，習慣以簡短又往往精要的話來表達思想。

    這就是對談沒多久后，他留給米勒小姐的印象。

    采訪進行得十分愉快。

    遇到這樣的受訪者，米勒小姐的情緒立刻被調(diào)到最佳的狀態(tài)，妙語如珠。在引導(dǎo)著對方說出自己需要的東西之外，也盡情地向?qū)Ψ秸故玖俗约旱念^腦和口才。

    米勒小姐感覺的到，馮雖然從頭到尾，神情始終不茍言笑，但對于自己今天的訪問，他應(yīng)該也是滿意的。

    在問完準備的最后一個關(guān)于他與老菲利克斯合作的問題之后，商業(yè)部分就告結(jié)束。

    半個小時的采訪時間，也快到了。

    但米勒小姐還不想走。

    她很想將這場談話繼續(xù)下去。

    她已經(jīng)被徹底地勾出了好奇之心，想要更多地了解對面這個來自中國的神秘而低調(diào)的男子。

    因為是人物專訪，照常規(guī)，倘若對方愿意配合，她也是可以問一些商業(yè)之外的內(nèi)容的。

    她的視線落到了近旁的辦公桌上。

    桌角之上，放了幾張照片。其中一個擦得一塵不染的相框里的照片，是個目光深邃，頭發(fā)雪白的老年中國男子，臉部輪廓，看起來和馮有些相像。

    “馮先生，能容我冒昧地猜一下，這位老人，他是您的父親？”

    馮注視著相框，點頭：“是。我的父親。我非常尊敬的一個人。”

    “我聽說，你們中國人，都是習慣父母和孩子一起居住的。他和你們在一起嗎？”

    馮看了她一眼。

    “我父親去年去世了?！?/br>
    米勒小姐一愣，急忙道歉：“抱歉，我不知道。不該問這個的?！?/br>
    馮說：“無妨，人總有這么一天。父親走得很安詳，當時我和太太，還有孩子們，都在他的身邊。他很高興，說他這一輩子，過得很是精彩，也沒有什么遺憾?！?/br>
    因為馮的關(guān)系，米勒小姐也了解過馮的父親早年的一些事跡，知道他對當時的中國而言，也是個風云人物，點頭說：“他應(yīng)該也會為有您這樣的兒子而感到驕傲?！?/br>
    她轉(zhuǎn)了個輕松的話題。

    “馮先生，您當然知道，您連續(xù)兩年，被評為華爾街年度人物之一。但您大概還不知道吧，除了商業(yè)人物，就在上個月，您的臉，還和許多好萊塢男影星一道，被婦女時代雜志評為年度世界最有魅力的男人臉孔之一。對此，不知道您有何感想？”

    她盯著他。

    馮一頓，隨即笑了起來。

    這是米勒小姐進入這間辦公室后，第一次看到他的臉上露出笑容。

    就仿佛冰雪消融，陽光透出云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