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jié)
視頻里的鄧宗,沒有任何反抗或掙扎,只是偶爾會晃動一下身體。不出意外,他正處于一種意識不清的狀態(tài)。 “古靈這是什么意思?”大寶很詫異,“要是她想殺人,推他下崖不就完了?吊在這兒,拍電視劇哪?” 斷崖之上,因為缺乏光線,一片混沌狀態(tài)。唯有一束強光照亮了鄧宗的全身。古靈蜷縮在大樹旁邊的身影也隱約可見,但我們都知道,她控制著繩子,就等于控制著鄧宗的生命。 “說吧,你想要什么,我們都可以滿足你,只要你保證人質(zhì)的安全。”心理專家已經(jīng)開始隔空喊話了。 在僻靜的山谷里,有人喊話,可以聽得一清二楚,甚至還有一些回音。 “我要的東西,你們警察給不了。”古靈的聲音隨著山風(fēng)飄了過來,“你們別想靠近,無人機也不準(zhǔn)靠近,否則我就砍斷繩子?!?/br> 古靈的聲音相對于一般女孩的聲音要粗一些,和她清秀的外貌不太搭配。此時,她那略粗的聲音里,似乎摻雜著焦急和恐懼。 這不應(yīng)該是一個殺人慣犯該有的情緒。 “你什么都不要,那你為什么要挾持人質(zhì)?”談判專家說。 “人質(zhì)?”古靈冷笑了一聲,“他是人質(zhì)?不不不,他不是人質(zhì)。他的血管里流淌著冷漠的鮮血,他是個冷血動物。” “血,光,動物?!蔽遗牧艘幌履X袋,說,“我知道她在干什么了!” 特警隊長轉(zhuǎn)頭看我。 我說:“這人以前殺人以后,都要讓動物咬噬尸體,可能是對死者的懲罰。那么,她現(xiàn)在還是在使用自己的慣用手法??!把鄧宗脫光,吊在那里,用燈光照射著他!這不明顯是在利用蚊子的趨光屬性,吸引蚊子來咬鄧宗嗎?” “我的天哪?!标愒娪痼@呼了一聲,抱緊了雙臂??赡芩胂罅艘幌锣囎谌砼罎M蚊子,蚊子們紛紛在吮吸他的血液的樣子。 “山里的蚊子不是不咬人嗎?”大寶說。 我指了指大寶臉上的一個大包,說:“你不是人嗎?公蚊子是不咬人,但是母蚊子為了繁衍,肯定會咬人畜的。現(xiàn)在鄧宗全身應(yīng)該布滿了蚊蟲叮咬的大包小包了吧?” “可是她吸引了蚊子來,蚊子不會只咬鄧宗一個人啊,也會咬她啊?!绷譂f。 我說:“畢竟她穿了衣服,有遮擋。而且,蚊子是根據(jù)人體排出的二氧化碳來尋找目標(biāo)的。一個赤裸的男人,機體代謝排出的二氧化碳更多、更明顯,就更能吸引蚊子。這也是古靈不是先處死他,再懲罰他尸體的原因。因為蚊子不叮死人?!?/br> “這女人太變態(tài)了?!表n亮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 “現(xiàn)在有個問題。”特警隊長說,“我們強攻的話,人質(zhì)勢必會跌落山崖。不強攻的話,他就會被活活叮死。怎么辦?” “其實被再多的蚊子咬,若不是傳播傳染病,也不會輕易死亡的?!蔽艺f,“最多會導(dǎo)致過敏性休克,但也是可以搶救過來的。不過,總是處于這種對峙狀態(tài)肯定是不行。” “她地勢高,我們地勢低。我們強行攀爬,肯定會引起她的注意?!碧鼐犻L說,“斷崖西邊靠山,東邊是萬丈懸崖,北邊什么情況我們也看不到,這各個方向都沒法強攻啊?!?/br> 大家都在思索。 視頻里的古靈走到崖邊,用手戳了鄧宗一下,鄧宗劇烈地扭動了幾下。古靈突然失控了:“為什么?為什么?網(wǎng)上不是說蚊子咬人肯定能咬死嗎?為什么這么久了還活得好好的?” “網(wǎng)上的話也能信?真是天真。”大寶說。 “我覺得古靈情緒可能會失控,抓緊時間準(zhǔn)備強攻?!壁w局長的命令從對講機里傳了出來。 幾名特警開始檢查身上的安全繩。陳詩羽也套上一套安全繩索,說:“我也去!” 我的心情也異常焦急,顧不上勸阻陳詩羽,盯著視頻,想看看古靈下一步會做什么。 特警隊長看看天,說:“馬上暴風(fēng)雨要來了!無人機怕是要失效了?!?/br> “暴風(fēng)雨?”我剛想問一句,這句話被突如其來的一聲炸雷淹沒了。 “無人機返航?!碧鼐犻L說。 “等等,等等。”我制止了特警隊長。 因為在視頻里,我看見古靈仰頭看了看天,突然像歇斯底里一般狂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天意??!天意!”古靈大聲說道,“老天你終于開眼了!你終于要讓人遭報應(yīng)了!哈哈哈哈哈!” “強攻!”趙局長下達了命令。十余名特警、數(shù)名刑警開始登山。 “無人機撐不住了?!碧鼐犻L看著被大風(fēng)刮得東倒西歪的無人機說。 我見古靈突然從一個大背包里拿出一個傘形物,除去了傘體,留下了傘骨架,然后往鄧宗身上捆綁。 “不好!她在引雷!”我叫道,“快!快救人!” “雷電密集,請注意安全?!睂χv機里傳出警告聲。 此時風(fēng)雨大作,雷聲不斷。在我們周圍的山峰之上,可以看到密集的閃電。我雖然知道被雷擊中,這種極小概率事件是不會發(fā)生的。但是介于當(dāng)時的緊急情形,壓抑不住內(nèi)心的緊張和急迫。 我知道,既然古靈執(zhí)意要讓老天來懲罰鄧宗,就不會輕易砍斷繩索,讓鄧宗摔死。她有這個心理,特警們就有機會救下鄧宗。 無人機撤了下來,看不到斷崖上的情況。而先行抵達斷崖的警察已經(jīng)放下了繩梯,讓后面的同志方便攀登上來。 林濤和韓亮率先沿著繩梯往上爬。我雖然恐高,但也不能露出怯色,只有咬著牙硬著頭皮跟在后面。 在攀爬的過程中,我們聽見古靈正在用砍斷繩子來要挾警察不準(zhǔn)靠近,警察顯然正在伺機強攻。 在我爬上斷崖的一剎那,我從人縫中看到一條犀利無比的閃電,居然真的擊中了鄧宗頭上的傘尖。我頓時就蒙了,當(dāng)然,不只是我,所有的警察都蒙了。 閃電過后,鄧宗的頭發(fā)像是被引燃了,一陣暗紅色的火光,像是曇花一現(xiàn),亮了瞬間又滅了下去。捆綁鄧宗的麻繩被閃電擊斷,鄧宗應(yīng)聲跌落崖下。 不僅警察們蒙了,甚至連古靈都蒙了。她回頭看了看消失不見的鄧宗,以及那段被燒焦了的繩頭,哈哈大笑,仰面長嘯:“弟弟啊!你看見了沒有!是有天譴的!有天譴的!我就是那個天譴者!我的任務(wù)完成了!我來了,弟弟!我來了!” 幾個反應(yīng)快的特警,快步向古靈撲去。可是,最快的特警,也只是觸碰到了古靈的衣角。古靈一個箭步躥到斷崖東邊,縱身跳了下去。 警察們都愣在了斷崖之上。費了這么半天勁,居然兩手空空而歸。人質(zhì)沒有救下,犯罪嫌疑人也跳崖身亡。作為警察,每個人都深深地感覺到了自責(zé)。所以,斷崖之上頓時死寂了下來。 我也是不知所措,東張西望之際,卻看見站在斷崖最北邊的陳詩羽正在脫自己身上的安全繩套。 “小羽毛,你干嗎?”我叫道。 我的聲音剛落,陳詩羽一個縱身跳了下去。 這一下,讓所有的警察全部傻了眼。 這是怎么回事?難道這個古靈會洗腦?或者會催眠?剛才還好好的小羽毛,怎么就跟著跳崖了? 我已經(jīng)被驚得全身都是雞皮疙瘩,連滾帶爬地來到斷崖的北側(cè)。 數(shù)十條警用手電的光束把斷崖北面照得雪亮。來到了北側(cè),我才知道,我們之前想的都錯了。斷崖的北側(cè)根本就不是萬丈懸崖,而是臺階似的又一處斷崖。這個斷崖地勢較低,和我們所處的斷崖有不到兩米的落差。因為我們正好身處斷崖南邊,無人機又不敢貿(mào)然靠近,所以我們并不知道斷崖的北側(cè)狀況。 較低的斷崖中央,是一處水洼,看起來水不淺,但是很混濁。 此時我才想到,古靈為什么會選擇這個地方。水洼是蚊子繁殖的必需條件,而把鄧宗懸吊在一個水洼之上,再給予一束光束,就能吸引更多的蚊子。把食物送到蚊子的家門口,這就是古靈自以為是的想法吧。 而且,在警察靠近以及無人機升空的時候,作為一個心理素質(zhì)極佳的人,古靈之所以聲音里帶著焦急和恐懼,正是因為她知道,即便她砍斷繩索,也達不到處死鄧宗的目的。而直接用刀殺了鄧宗,又達不成她心中的那份愿望。所以,她害怕警察發(fā)現(xiàn)身后并不是深崖。 還是特警反應(yīng)快,在我還暈頭轉(zhuǎn)向、沒回過神的時候,兩個救生圈和兩條安全繩索已經(jīng)被特警拋了下去。 在被手電筒照射得猶如白晝的池塘里,我看見陳詩羽麻利地把繩索套在鄧宗的身上,又把另一條繩索套在了自己的身上。 大約只花了三分鐘,兩人就被特警拉上了斷崖。 鄧宗全身赤裸,他皮膚上像是血管一般,呈細(xì)條狀、暗紅色的蜿蜒交錯的痕跡清晰可見、觸目驚心。 “雷擊紋!”大寶說,“這就是雷擊紋!我工作這么多年,第一次見到!” 我則沒什么心情研究雷擊紋,趕緊調(diào)整姿勢,開始對鄧宗進行心肺復(fù)蘇。 此時大雨傾盆,我也顧不上淋透了的全身,專心致志地一下一下地按壓。進行了十幾分鐘后,鄧宗長出了一口氣,恢復(fù)了正常的呼吸心跳。 我累得癱軟到一旁,說:“好了,沒白來,沒白來?!?/br> 此時林濤也才回過神來,從口袋里掏出一小包餐巾紙,伸手就給滿身泥污的陳詩羽去擦。 陳詩羽一把擋開林濤,笑著說:“你這么點紙怎么擦?收隊吧!我要回去洗澡!” “你真厲害!你怎么想得到這么去救他的?你這等于又救了一條人命啊?!绷譂瞿降貙﹃愒娪鹫f。 陳詩羽哈哈一笑,說:“我當(dāng)時正好在斷崖北邊,看到了其實下面并不是懸崖。而且,我記得秦科長和我們說過,雷擊未必會死人。遭雷擊之后,只有四成的人會死亡。所以,我覺得我有必要跳下去試一試?!?/br> “給你點贊?!贝髮毧粗囎诒惶鼐律窖拢较伦呷ィ瑢﹃愒娪鹭Q了豎大拇指說,“在雷擊后,不少人會心跳驟停,如果幾分鐘之內(nèi)不進行cpr,一樣會死?!?/br> “算他命大吧,雖然他也不是什么好人?!标愒娪疝D(zhuǎn)過頭,丟下一句話,從繩梯上下去。 “我們不能走?!蔽覍Υ髮毢土譂f,“我們要等特警找到古靈的尸體后,進行現(xiàn)場勘查?!?/br> “至少也得回去換身衣服吧?”林濤掀了掀全濕透的衣服說。 “沒時間了,武警和特警們已經(jīng)開始在山腳下尋找了。”我說,“這不是什么難事,估計很快就可以找到?!?/br> 果真,在我們回到韓亮的勘查車邊的時候,對講機里趙局長就指示市局技術(shù)民警向某一個特定地點移動。因為古靈的尸體,在她跳崖點下方找到了。 此時雨已經(jīng)停了。我們拎著勘查箱,忍受著全身衣服緊貼在皮膚上的難受,走到了發(fā)現(xiàn)古靈尸體的現(xiàn)場旁邊。 小路的下方有個斜坡,斜坡的下方才是尸體。我們必須要重新穿戴上安全繩,才能下到坡底。 在穿戴安全繩的時候,一名武警的少尉軍官看著我就笑。我很是納悶,問他為什么笑。他問我還記不記得曾經(jīng)有過一個案子,我也是穿戴著安全繩下到了坡底,結(jié)果工作完成后,三個人都拉不上來我。所以他建議,我就不用下去了。 體重又被嘲笑,我很是郁悶。但我還是堅持穿戴上了安全繩下到了坡底。 現(xiàn)場慘不忍睹。 在我們的腦海中,古靈的面孔很是清秀。雖然說不上國色天香,但至少也有閉月羞花的容貌??墒茄矍?,面孔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 我抬頭看了看上方的斷崖,至少有一百米高。而且,古靈著地的時候,是頭部先著地,且撞在了一大塊巖石之上??上攵F(xiàn)場該有多么的血腥。 我們幾乎看不清古靈頭部的形狀了,只有根據(jù)那披肩的長發(fā),判斷出她的頭顱原來的位置。顱腦已經(jīng)完全崩裂,在大巖石之上,腦漿和血液呈放射狀、扇形噴濺出去。雖然是頭部先著地,她的軀干和四肢還是有多發(fā)性骨折,右側(cè)上臂和雙側(cè)大腿都形成了假關(guān)節(jié)。 與其說是一具尸體,不如說是一攤rou泥。 雖然這樣的尸體接觸上去的感覺非常瘆人,但我還是戴上了手套,仔細(xì)檢查古靈的每個口袋。 也是幸虧檢查了口袋,我在她的牛仔褲口袋里,掏出了一個u盤。 “這樣的情況,尸體怕是不好運走了?!蔽艺f,“都成泥了。不如在這里就地掩埋吧?!?/br> 其實山區(qū)、風(fēng)景區(qū)的警察會做一件事情,就是到山崖下去檢驗墜崖的尸體,如果排除他殺,就會把尸體在山里就地掩埋。 一來,山區(qū)里想從山崖下運走一具高墜的尸體是非常困難的;二來,既然墜崖者選擇了在這里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那么警察也會成全他,讓他長眠于此。 “那這個u盤呢?”林濤指了指我手里的u盤問。 “拍照固定取證。”我說,“回去專案組,看看古靈想留下些什么。” “估計拉你回去,又是一件費勁的事情了。”大寶指了指我腰間的安全繩。 4. “警察兄弟們,你們辛苦了?!?/br> 這是一個讓人驚愕的開場白。 我們在古靈身上獲取的u盤里,只有一個視頻文件。我們圍坐在會議桌旁,認(rèn)真地觀看著專案組大屏幕上播放的視頻。 這是古靈的一個自拍。視頻的開頭,古靈調(diào)整好攝像頭之后,就開始了敘述。在我看來,這與其說是她的心路歷程,不如說是一封總結(jié)人生的遺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