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且說羅九寧這里,她以為自己昨日未能與裴嘉憲和離,麗妃今兒起來肯定不高興。 卻不料麗妃前忙后,竟是親自照料著開庫房,撥東西,還將今春宗正寺才給自己置備的幾床茵褥枕被全都賞了出來,又撥了阿青和小月娘兩個給羅九寧親手使著。 用她的話說,任委屈了她自己,委屈了皇帝,也絕不能委屈了小壯壯。 “咱們麗妃娘娘可是真疼孫子,要說皇后與德妃也是疼孫子的,但到底不像咱們麗妃娘娘,連廚子都要賞出去了?!?/br> 小月娘一床床的翻著那上好絨面的茵褥,不由就贊道:“要說娘娘您的福氣,于王妃們之中,也算一等一的了。” 羅九寧心頭卻是直打嘀咕,按理來說,最盼著她和裴嘉憲和離的,除了她,大約也就麗妃了,可她如此的熱情,簡直叫人摸不著頭腦。 不一會兒,麗妃親自帶著自己小廚房的大廚來了。 甫一進門,自羅九寧懷中接走了小壯壯兒,她便道:“到了宮外就好好過日子,也不許輕易和憲兒置氣,畢竟你們沒有多少日子好過,早晚要和離,既這么著,就不許吵架,每一天都給本宮好好兒的過。 要有什么缺的,只管遞個折子進來,母妃這里有什么,橫豎不會少了你們王府的那一份子?!?/br> “可是娘娘,咱們說好了,待王爺回來就和離的。我是外人管不得王爺,您是他的母親,于這方面該要勸著他的呀?!?/br> 羅九寧簡直不知道該怎么說這個傻傻的麗妃,她原本還極討厭,極嫌棄壯壯兒的,現(xiàn)在叫他親了滿臉的口水竟也不嫌臟,回吻一口,在孩子臉上沓一個紅紅的唇印,還極滿足似的,全然一幅親祖母的模樣兒。 麗妃嘆道:“憲兒方才也跟本宮說了,和離是早晚要和離,但如今他不欲惹惱了皇上,當然也就不能提和離。既這么著,壯壯就還是本宮的大孫子,本宮能疼他一日是一日,又有什么不好的?” 無論裴嘉憲和離之后,再納任何人為肅王妃,也不及這性子溫柔又寧靜的羅九寧可愛,便再生了孩子,也決計沒有壯壯千分之一的可親。 麗妃如今一想兒子將要換王妃心中就有氣,再一想壯壯兒早晚要走,更加要惡狠狠的疼他了。 卻說出宮的時候,羅九寧懷里抱著壯壯,又載了幾馬車的東西,身后一長串的宮婢與婆子們,簡直算得上浩浩蕩蕩了。 但車隊才從西華宮出來,迎面便叫人給攔住了。 來人是南宮的總管大太監(jiān)常勝,遠遠兒行了個千兒,他道:“肅王妃,皇后有諭,請您往南宮一趟?!?/br> 第61章 自我糟踐 要說這常勝,雖說只是個太監(jiān),但人如其名,據(jù)說皇后就是憑借著他,才能在人才汲汲,嬪妃三千的后宮之中,?;屎笠恢碧幱诓粩≈獾?。 羅九寧可沒忘了,自己在皇后和太子妃的眼里,就是個勾人的狐貍精,她倆要真有鋒牙利爪,是非生吃了她不可的。 要去南宮,準沒好事兒。但若要不去,又必定要在宮中落下口實,畢竟皇后才是她的正經(jīng)婆婆。 “千里,你家王爺去了何處?” 陳千里道:“王爺奉皇上之命,出城去迎陰山王世子去了,王世子今日入宮朝拜皇上,怕是一時半會還回不來?!?/br> 果然,裴嘉憲去迎杜虢,他將來的便宜老丈人去了。 皇后鄭氏與太子妃佟氏一起,正在南宮的東偏殿內(nèi)吃早茶,閑話聊天兒,見羅九寧抱著個孩子進來,先就笑吟吟的示意那常勝:“??偣?,把老四家的兒子抱過來,給本宮瞧瞧?!?/br> 羅九寧還是頭一回面見皇后,身為王妃兼兒媳婦,自然要給皇后行大禮。 只是,小壯壯整個兒趴在她身上,像只小壁虎一樣。那常勝伸手來抱,他就開始撕心裂肺的哭。羅九寧只得抱著她一起跪了,給皇后行大禮。 太子妃年約四旬了,與才不過十幾歲的羅九寧一樣是妯娌。既肅王妃行禮,她自然亦要陪禮,是以,她也跪到了羅九寧的身側(cè)。 “就這孩子,昨夜喚咱們老四叫便宜爹?”皇后于是轉(zhuǎn)了話題,問羅九寧。 “童言無忌,倒是害他幾位叔伯們,遭了皇上好大一場怒火。”太子妃陪著笑說。 就在這時,忽而一個威嚴的女聲響起:“哀家有些話要問肅王妃,余人先皆下去。” 皇后立刻就站了起來:“母后駕臨,緣何不預先派人通知一聲,本宮也好布置,接見于您?” 來人正是本朝的圣母皇太后王氏,她也是皇帝的生母,是個極為威嚴,說起話來也從予人留情面的老婦人。 叫常勝遣散了宮人們,皇太后在皇后方才坐的那軟榻上坐了,雖愈八十,但依舊亮爍的兩只眼睛緊緊盯著羅九寧,卻是問道:“羅氏,你入長安整整兩月,分明早揣著治腿疾的良方,卻整整等了一個月才替皇上治病,哀家問你,你這安的是什么心?” 羅九寧早知有人會問這個,卻不料迎面殺自己個措手不及的,竟是太后。 她道:“稟圣母皇太后的話,孫媳婦雖說入長安兩個月,但是在一個月前,才夢到陶嬪娘娘給孫媳婦給了藥方子,否則的話,到如今孫媳婦也治不了皇上的病?!?/br> “你這鬼話,拿著哄哄麗妃就好。哀家如今七十有五,早不信這些神鬼托夢的東西了?!?/br> 皇太后說著,忽而抬起眸子來,卻又淡淡兒的加了一句:“但是,既哄了也就哄了。只要你治好了皇上的病,哀家并不計較這些東西。” 說著,她又命太子妃佟氏親自將羅九寧扶了起來,命其坐到自己身側(cè),柔聲道:“哀家聽說你意欲要跟老四和離,這是好事兒,畢竟你這孩子……” 壯壯見皇太后的目光掃到自己身上,立刻就來了一句:“老虔婆?!?/br> 不用說,這也是麗妃抱著壯壯兒罵皇太后的時候,悄悄兒教給孩子的。要說麗妃能在這宮里一直活著,沒有皇帝的寵愛,真是不可能的。 羅九寧嚇的一把就捂上了兒子的嘴巴。 而皇后和太子妃更是給驚的下巴險些都掉了下來,相互對視了一眼,皇后倒還罷了,太子妃一想兒子如今一心仍是要娶這么個女子,那圓頭圓腦的小家伙要留在肅王府也還罷了,要帶到東宮,非得氣死她不可,直接氣的嘴唇發(fā)麻,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這小子喊哀家叫甚?”太后因為正在說話,并未聽的真切,轉(zhuǎn)而問皇后。 皇后氣的嘴唇直顫,抽著嘴角道:“孩子喊的大約是,□□母?!?/br> “且不論這個,哀家只問你,羅氏,如今哀家欲要親自替你主持和離一事,你可愿意答應?” 羅九寧還未說話,忽聽身后有人深深的吸了口氣,頓時便只覺得,自己混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而坐在她對面的太后和皇后兩個,瞬時整張臉就結(jié)到一處了。 “靖兒,你,你是怎么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的?”太后伸著雙手,那兩只手全然在顫,仿佛不敢相信,自己最得意的大重孫子,會把自己糟踐成這個樣子一樣。 羅九寧緩緩回頭,便見久不曾見過面的裴靖站在自己身后。 他的面色遠沒了往日那般白皙里泛著紅潤的清爽之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蠟色,瘦脫了形樣。這種臉色,是常時間酗酒傷肝之后才會有的。 如今,他的五臟六腑大約全叫酒給浸爛了。 一步又一步,他踱了過來,站在羅九寧身后,并不說話,通身上下一股nongnong的酒氣。 太子妃仍在羅九寧的身邊跪著,雖說氣的要死,手指掐著掌手都要捏出血來了,卻也低聲說:“羅氏,你欲要和離,我和皇后都會支持于你,現(xiàn)在就看你的了。” 裴靖,是從太后到皇后,乃至太子妃,東宮所有人的希望。 他以他的任性和自我糟踐,頹廢和狼狽,一道道往自己身上劃著傷口,終于還是征服了這些女人們,她們齊刷刷的望著羅九寧,就仿佛只有她,才能拯救裴靖,并她們整個東宮上下一般。 羅九寧垂下眸子來,吻了吻兒子奶香香的小面頰兒,卻是問道:“既太子妃說了這話,我也就沒什么藏著遮著的了,我只想問一句,您那天夜里究竟將我扔到哪去了?您要愿意說實話,咱們一切好說。” 太子妃就跪在羅九寧的身邊,敵不過羅九寧幾欲噴火的目光,難堪的別過了臉。 裴靖跪到羅九寧面前,眸光復雜的盯著壯壯這孩子,柔聲問道:“昨夜,四叔回長安之后,難道就不曾跟你說過當夜的實情?” 這下輪到羅九寧怔住了:“這與你四叔有什么干系?” 太子妃如今還跪在地上,攥著帕子冷冷哼了一聲,說:“有什么干系,他當天夜里是在鎮(zhèn)守皇城的,宮中無論陶嬪的死,還是你,皆跟他拖不了干系。” “太子妃,別以為我什么都不知道。那天夜里,往翠華宮送東西的人是佟姑娘,而帶我出去的人,是清歌,這些可跟我家四爺沒有任何干系?!?/br> 羅九寧覺得自己有點兒明白了,皇后這一脈是看裴嘉憲如今勢頭太猛,想拉攏自己來打擊他。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更何況,關(guān)起門來她和裴嘉憲還是一家人了。 “他?”太子妃冷笑著就又來了一句:“清歌帶你,是想去找靖兒的,因為靖兒執(zhí)意要與你私奔,怕你不允,才會讓清歌前去哄你??墒抢纤陌胪緦⒛憬僮?,卻是直接在御花園里就……” 太子妃說這話的時候,便見羅九寧慢慢兒的,把自己那只會呀呀叫的兒子給放到了羅漢床上,一邊一個引枕,再將他圈了起來。 小家伙扶著羅漢床站了起來,小手兒一夠一夠的,卻是在夠佛桌上一株結(jié)了綠果兒的大金桔。 而她的話還未說完,羅九寧驀地站了起來,卻是直接甩了裴靖一個耳光。 因為麗妃的好客和強行贈予,她手上戴了整三枚各色寶石的掰指,一巴掌過去,刷的三道血印,一枚鑲翠玉的寶石戒指直接從羅九寧的手上劃出,刷的一聲砸在太子妃的頭上。 “卑鄙無恥的東西?!绷_九寧氣不過,她想過任何人,卻萬萬沒想到,給自己下春/藥,居然裴靖也曾攙和其中。 一巴掌還不夠,羅九寧再一巴掌,嚇的正在撕,拽,蹬桔子的小壯壯都回過頭來,兩只眼睛鼓的銅鈴一般,紅紅的唇角還涎著口水,一然茫然而又天真的好奇。 “你當初答應我,說你必定要明媒正娶予我。當夜回到家里,我便開始替自己繡嫁妝,百子行孫的被面,給你衲的衣裳,衲的鞋子,那一樣樣兒的,差點繡壞了我的眼睛,我的手。” 然后,中秋節(jié)從長安回到洛陽,她又開始著手燒那些東西,一樣樣的,全燒了個一干二凈,從那時候,羅九寧心中那個叫李靖的少年,就已經(jīng)死了。 反正也破缸子破摔了,羅九寧氣的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再是刷的一巴掌,這一回太子妃伸手拉住了她的手:“靖兒,皆是幼若作的,又與你有什么關(guān)系,你既要討得她原諒,又何不替自己辯解一二?” 裴靖整個人,就仿佛風中一片葉子一般。 佟幼若作過的事情,他不辯解,全扛了下來。 當然,也是因此,從此之后,表妹佟幼若與他就徹徹底底的,沒有任何關(guān)系了。 “對不起?!彼溃骸敖允俏业腻e,但那夜那個男人委實是四叔。我或者是害了你,但他才是罪魁禍首,此事,他難道從來不曾跟你說過?他難道就任由大家一直懷疑,質(zhì)疑,并嘲笑這孩子的身世?” 裴靖那臘黃色的臉上,兩邊皆是清晰明辯的巴掌印子。 忽而抬頭,去看那個羅九寧一直背負著的負累,那個因為一夜動亂而來的孩子,便見小家伙一手扶著羅漢床,站的穩(wěn)穩(wěn)兒的,也正在看他。 閉眼深吸了口氣,他道:“阿寧,將這孩子留在肅王府,走到我身邊來,我所承諾給你的,永不會改?!?/br> 第62章 不準和離 羅九寧輕輕噓了口氣,再不肯聽南宮這幫人的胡言亂語,正準備要離去,便聽裴靖啞聲喚說:“清歌,你來?!?/br> 一個蒙著面紗的女子大約是個上過刑,腳踝處潰爛著,穿的裙子也是破破爛爛的,極艱難的走了來,忽而就跪到了羅九寧的面前,泣不成噎道:“對不起,那天夜里的男人果真是咱們肅王,奴婢對不起您,求求您看在奴婢伺候了太孫一場的份兒上,讓他饒了奴婢,可好?” 羅九寧仔細看著這姑娘,只憑那眉眼并認不出所以然來,等她緩緩解了自己的面紗,她一把就捂上了壯壯的眼睛。 這是清歌,裴靖宮里的大姑姑,只是,她也不知是怎的,半個鼻子不見了,模樣看起來極其的嚇人。 “你們這些東西自己留著看就好,恕我無眼福,欣賞不來這等東西?!闭f著,羅九寧一把就捂上了孩子的眼睛。 那清歌急了,拽住羅九寧的衣袖便道:“求求你了羅姑娘,求奴婢一回,千萬千萬救奴婢一回呀?!?/br> 裴靖一直在她身后,見她眼看要抓到羅九寧的衣袖了,忽而伸手,一掌擊在那清歌的后頸上,竟是將她直接給擊暈了。 起身喚了兩個宮人來,他道:“拖下去,給本宮看管嚴實,她若不乖,就不準給吃給喝?!?/br> 倆個宮人應了,連忙的就把個清歌給拖走了。 “真是他的?”羅九寧依舊不敢相信,再問了一遍裴靖。 “是他?!?/br> 皇后連忙接過話茬子來:“羅氏,雖說當時是清歌居心不良,意圖要害你,但真正害了你的卻是老四。他自知孩子是自己的,卻一聲不吭,任由滿皇庭的人于暗中恥笑予你,其心如何,你自己掂量?,F(xiàn)在只要你吐句口,今夜太后就會把老四喚進來,叫他與你和離,可否?!?/br> 羅九寧沒聽到別的,只聽見裴靖說,清歌知道,裴嘉憲也知道壯壯這孩子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