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羅九寧這一身，芙蓉配著蹙金海棠，再兼她本身年紀(jì)小，肌膚如蜜，看的老太后都挪不開眼兒。

    她伸手，示意羅九寧在自己身邊坐了，端詳了半晌，道：“你這身妝扮倒是映了春色，只是哀家覺著，總還差了些什么?！毕肓讼?，她道：“百草，去，把哀家那支血玉金鳳簪子拿來，給肅王妃戴了，她今兒這一身打扮，哀家才算看得過眼?！?/br>
    燁王妃和賢王妃一唱一合，才明捧暗貶了一回，本以為太后心中定然對(duì)羅九寧不喜，豈料她竟然賞了一只自己的血玉簪子。

    須知，血玉本就難得，而太后這只簪子，是血玉中的極品貢覺瑪，是當(dāng)年皇帝戰(zhàn)平土蕃之后，土蕃王供給大康的貢品?；实坌⒛?，拿到血玉之后，便將其打成簪子，送給了皇太后。

    這樣珍貴一枚簪子，太后竟是眼都不眨的，就給羅九寧了？

    第105章 未卜先知

    “太后娘娘，這簪子怕也太過珍貴，孫媳怎好收它？”羅九寧自然也不敢拿。

    太后也不說什么，蒼枯的手在羅九寧手背上輕輕兒拍了幾下，道：“罷了，哀家如今真是疼的厲害，你還缺什么藥，是問御醫(yī)署還是問皇上，叫他們立刻兒的找來，哀家這痛，是著實(shí)捱不住了。”

    “還差一味十年的藥酒竹葉青蛇，這個(gè)，孫媳也一直在找，只是苦了太后，怕還得撐上些日子?！绷_九寧說道。

    長(zhǎng)公主立刻道：“那趕緊兒的，派人去找啊，我也問問我們府中，看有沒有這味藥?！?/br>
    羅九寧去看杜若寧，她別過了眼兒，一言不發(fā)。

    這就對(duì)了，她想害自己，也是瞞著長(zhǎng)公主的。羅九寧暗覺可笑，不過也并不戳穿她，只是像看笑話似的，看著杜若寧。

    人越多，越聒躁，其實(shí)病人越不舒服。

    但是，正是因?yàn)樘鄱鵁?，人多了混一混，熱鬧熱鬧，也就過去了。

    這，恰也是人病了之后喜歡人探視的原因。

    “得了，哀家好東西多得是。你們都是孝敬孩子，哀家有什么好的，再叫丫頭們掏騰掏騰，一并賞了你們。”太后也是看燁王妃和賢王妃一幅攆酸吃醋的樣子，又趕忙打了個(gè)圓場(chǎng)。

    “百草，再去一趟配殿，將哀家放在最后一間房里，用明黃面的絹面蓋著的那些東西全拿出來，哀家今兒要好好的賞賞她們?！?/br>
    聽說人各有份，燁王妃和賢王妃的眼睛里，才沒了剛才那股子的妒忌。

    “四嫂治薄藥的手藝，那是遍傳兩京的?；首婺溉缃竦娜殳徶鴮?shí)嚴(yán)重，四嫂今日還制藥否，要不要meimei來幫你？”杜若寧笑吟吟的站了起來，就問羅九寧。

    羅九寧一看到杜若寧，就要想到了那條藥酒里面泡著的竹葉青。

    也是夠毒的，藥酒里面藏竹葉青這種只有郎中們才懂的乖僻法子，她居然也能想得出來。要真叫蛇給咬了，羅九寧倒不是沒有解毒的藥，只是受不過這種曲里拐彎兒的夾腸氣。

    咬著一口銀牙，她道：“有杜meimei幫忙，那感情好，正好兒，今日我確實(shí)要治藥，既杜meimei孝心這樣虔誠，來幫忙也使得?！?/br>
    且說這倆人陪著太后閑話了會(huì)子，便單獨(dú)出來了。

    依舊是太后娘娘的書房之中，一張柴檀木的大案上擺滿了各類藥材不說，鋪著波斯長(zhǎng)毯的地板上，亦是堆了林林整整的藥材，唯獨(dú)后面那幾大排紫檀木的書架與書匣，才能顯出，這原來是間書房來。

    羅九寧是在認(rèn)真制藥，當(dāng)然也不客氣，見杜若寧袖著手一幅看熱鬧的樣子，指著不遠(yuǎn)處的炙黃精說：“杜姑娘，將那味藥拿過來，放到旁邊那只木臼之中，將它搗了去。”

    杜若寧見這東西粘巴巴，又黑乎乎的，細(xì)指拈了兩枚起來，問道：“這是甚東西?！?/br>
    “牛屎。”羅九寧眉都不抬。

    “??！”杜若寧一聲尖叫，直接便將東西給扔了，待明白過來羅九寧是在耍自己，又狠心拈了起來，低聲道：“四嫂，你堂堂肅王府的王妃，竟于我開這等粗俗的玩笑?！?/br>
    羅九寧翻了個(gè)白眼兒，并不接她這話。

    而炙黃精那東西，格外臟的，而且粘澀，又豈能捶得開？

    其實(shí)羅九寧也用不到它，恰是為了給杜若寧找點(diǎn)事兒才吩咐她捶的，這不，不一會(huì)兒，杜若寧便捶的氣喘噓噓，不住的搖著手兒，而且，她是白衣白裙，捶的多了，黃精濺出來，濺在她的裙子上，一件雪白的裙子便給糟踏的不成樣子。

    反觀羅九寧，手中磨的不過滑石，易碎，還干凈。

    “瞧上去，杜家這個(gè)阿寧，似乎不甚會(huì)理藥的樣子，既不會(huì)理，就莫要糟踏了藥，哀家差遣幾個(gè)婢子，帶著你往御花園里逛逛去?！碧蠼匈t王妃與燁王妃扶著，正在各殿中來回的轉(zhuǎn)悠。

    因?yàn)槿殳彽恼勰?，每走兩步，她就要停下來歇?huì)兒。

    杜若寧原就是為了也像羅九寧一樣，能留在宮中侍疾，才自告奮勇來制藥的，此時(shí)又豈會(huì)退縮，此時(shí)便叫羅九寧捉弄了，也只能咬著牙硬撐：“皇祖母說笑了，孫女便臟點(diǎn)累點(diǎn)，只要您的褥瘡能好，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太后贊道：“阿寧這話，甚得哀家的心?！?/br>
    杜若寧側(cè)眸，勾起唇角掃了羅九寧一眼，那意思再明顯不過：你不是想讓我出丑么，這可怎么辦，我非但沒出丑，反而還得太后贊譽(yù)了呢。

    “皇祖母，這屋子里一股藥氣，咱們還是往隔壁那花廳里去，您也好嗅嗅花香，神清氣爽些，如何？”燁王妃說道。

    言罷，她又遏不住的笑了起來：“不對(duì)啊，老四媳婦也是阿寧，這位杜姑娘也喚作阿寧，咱們這一喚，到底等于在叫誰呢？”

    太后也跟著笑了起來。

    端詳著兩個(gè)阿寧，一個(gè)紅衣妃裙，膚色如脂，一派安寧沉靜，另一個(gè)白衣雅然，雖說素面，但也氣質(zhì)出塵。

    這時(shí)候太后挪著步子，已經(jīng)挪到了羅九寧的身后，而她身后香檀木的高幾上，擺著一盆枝葉低垂，綠油油的綠蘿。

    也不知是太后本身因?yàn)橥壬系娜殳?，還是她故意的，忽而重心不重，一把抓上那香檀木的高幾，眨眼之間，一盆綠蘿便直奔著羅九寧而去了。

    而這時(shí)候，羅九寧還在埋頭制藥，拿剪刀剪那九死還生草呢。

    賢王妃和燁王妃二人一起扶著太后，而杜若寧就在對(duì)面，三人同時(shí)看到那盆花傾倒。但是賢王妃捉著太后，并不曾動(dòng)，杜若寧也不過挑了挑眉眼，倒是燁王妃立刻就松開太后，奔過去一把將羅九寧給推開了。

    這么著，羅九寧才不至于叫綠蘿給砸到。

    “好險(xiǎn)好險(xiǎn)，阿寧，若非我眼疾手快，今兒你非挨這花盆一砸不可?！睙钔蹂鷵u著自己的手臂給羅九寧看，她的手臂上，叫花盆砸了好大一塊淤清。

    羅九寧方才目光的余光其實(shí)早就瞧見了，在她看來，太后當(dāng)是故意的。

    其目的，當(dāng)然是想冷眼瞧瞧，她和燁王妃二人，到底誰能堪配于后位。

    就好比裴嘉憲對(duì)于這種事情格外的厭煩，羅九寧亦不肯在這種事情上表現(xiàn)，此時(shí)遂收了剪刀，道：“太后娘娘，這九死還生草還不夠，我得再往配殿去一趟，您若站著不舒服，莫若坐到椅子上來？”

    太后連忙道：“你自去你的，把阿寧也帶上給你幫忙，哀家再到別處逛逛?！?/br>
    杜若寧總算能脫離了那味黃精，自然也就跟著羅九寧，一起往配殿去了。

    “饒你如此辛苦，沒有泡了十年的藥酒，那味能治褥瘡的薄藥，始終還是配不出來吧。”甫一進(jìn)配殿，杜若寧就開始酸了：“聽說你昨夜差點(diǎn)連住的地兒都找不到，一夜夜的侍疾，怕也是為了那個(gè)后位，蠅蠅茍茍，到頭來終是徒勞，也不知你忙活個(gè)什么?！?/br>
    羅九寧翻撿著藥材，抽了抽唇角，不語。

    “皇后也非人人作得，而且，等到將來肅王即位，邊關(guān)動(dòng)蕩是一，朝中不穩(wěn)是二，而后宮之中，將來的皇后還要經(jīng)歷多次生死之差，我不知道你對(duì)于這些事情知道多少，我只知道，皇后，是這大康的國(guó)母，當(dāng)國(guó)家危難，百姓存亡，在皇帝的一念之間，也在于皇后的眼界與胸懷。就憑你這胸襟氣度，你要能坐得穩(wěn)那個(gè)位置，才是笑話?！?/br>
    杜若寧越說越得意，畢竟她掐著羅九寧的生死那道坎兒，而更重要的是，她知道的先機(jī)比任何人都多，也知道書中的杜若寧在登上皇后之位之后，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多少兇險(xiǎn)，又多少次與死亡擦肩而過。

    “手伸進(jìn)去，把里面的藥拿出來。”羅九寧淡淡道：“然后跟我一起回去?！?/br>
    杜若寧見是只覆著潞綢面的錦盒，并未仔細(xì)看上面書著的字兒，手伸了進(jìn)去，抓了兩把東西出來，待放到眼前時(shí)，忽而兩目瞪圓，啊的便是一聲尖叫：“蛇！”

    盤成卷的烏梢蛇，雖說是只死蛇，但只憑那丑陋的樣子，都有夠嚇人的。

    羅九寧白了這杜若寧一眼，冷冷道：“你不是神機(jī)妙算，不是未卜先知，怎么就不知道，這錦匣里它裝著一條蛇？”

    杜若寧氣的咬牙切齒，狠狠將蛇甩到了地上：“你故意拿死蛇唬我?！?/br>
    “你還曾想拿生蛇咬死我呢，杜姑娘，這豈不是你自己的報(bào)應(yīng)？”羅九寧一幅幸災(zāi)樂禍的樣子，只要杜若寧還敢在她眼前顯擺，這樣的暗虧，她能吃到杜若寧連腸子都給氣歪了去。

    “表哥。”就在這時(shí)，杜若寧忽而就喚了一聲。

    好嘛，羅九寧回過頭來，就看裴嘉憲站在配殿的門上，身著一件石青色寶相花刻絲錦袍，雙眉略簇，負(fù)手站在那里。

    “到今日，藥還未配得？”他問的是羅九寧。

    羅九寧白了他一眼，道：“褥瘡并不難治，難的是去腐再生，還差著藥了?！?/br>
    “先莫急這個(gè)，母妃那邊急著找你，快去看看她?！迸峒螒椀?。

    “母妃今兒早上不是還好好兒的？”羅九寧道：“怎么了，可是身體不舒服？”

    裴嘉憲道：“你過去瞧瞧就知道了?！?/br>
    杜若寧一件白裙上沾滿了黑粘粘的黃精，形樣也不算甚美，才與羅九寧吵了一架，原以為自己曾經(jīng)還拼著死替裴嘉憲偷過地圖，他看到自己叫羅九寧如此欺負(fù)的樣子，總會(huì)要對(duì)自己表現(xiàn)出點(diǎn)同情來。

    須知，杜若寧曾親手拆散過一對(duì)不算深愛，但也舉案齊眉的夫妻。也深知，在婚姻之中，男人對(duì)于另一個(gè)女子，那怕一個(gè)眼神的關(guān)懷，都能激起波瀾來。

    而她了，她什么都不必作，只要站在那兒，就已經(jīng)是他們婚姻動(dòng)亂的根源了。

    豈知她這般的楚楚可憐，裴嘉憲竟是連一個(gè)眼神都不曾投來，大掌攬過羅九寧，轉(zhuǎn)身就走。

    不止是失敗與搓折，更是一種屈辱感。

    杜若寧覺得，自己非得叫裴嘉憲的眼睛里看到自己不可。

    是以，從配殿出來之后，她也不往別處去，在覺緣齋里等了許久，便見姑母賢王妃鬼鬼祟祟的走了進(jìn)來。

    倆人對(duì)視一眼，賢王妃已是冷冷一聲哼：“你可真是陰魂不散，害的宛寧殘了兩條腿不說，這又是跟著誰才跑來的長(zhǎng)安。還拜了長(zhǎng)公主作干娘，你這是恨不能天下人都覺得我們陰山王府虐待了你不是？”

    杜若寧撣著自己白衣上那污漬般的黃精，淡淡道：“姑母，好歹你也是王妃，一樣也為皇家生了小王子，如此看著燁王妃和肅王妃兩廂爭(zhēng)寵，自己卻只能作個(gè)墊腳石，難道你能甘心？”

    要說賢王，是真的沒有一丁點(diǎn)兒野心，只想作個(gè)閑散富貴王爺。但是賢王妃并不這么想，畢竟她還有三個(gè)兒子呢，眼睜睜看著裴琮和壯壯得圣寵，自己的兒子卻連皇爺爺?shù)拿娑茧y見，她心里又豈能不醋，不酸？

    “你待如何？”她問道。

    杜若寧依舊是淡淡的，咬了咬唇，輕輕笑了一聲，道：“也不作什么，你若不想燁王妃和肅王妃好過，我倒是有很好的辦法，就看姑母你能不能下得了狠手了?！?/br>
    且說這廂，羅九寧跟著裴嘉憲出了北宮，果真以為是麗妃出了事情，正準(zhǔn)備往西華宮去，豈知裴嘉憲卻是拐了步子，沿著東內(nèi)的高墻，一直往東而去。

    “王爺，難不成麗妃在東內(nèi)？”羅九寧見走的路不對(duì)，一頭的霧水。

    裴嘉憲容色很不好，依舊往前走著，越過了東內(nèi)時(shí)，并不進(jìn)殿，沿途有太監(jiān)們走過時(shí)，問起安來，他連哼都不哼一聲。

    一路到了皇子殿的門上，他才止步。

    皇子殿，可以說是宮里羅九寧唯一不曾來過的地方了。

    這地方，事實(shí)上是嚴(yán)禁宮婢、世家女子，以及外命婦，所有的女子們出入的。

    當(dāng)然，那是在皇子們還住在其中的時(shí)候。

    不過，如今這地方就剩五皇子一人在住了。羅九寧甫一進(jìn)去，便聞著一股子nongnong的藥氣，但是，不是藥苦，而乃藥香。

    她愈發(fā)的不明究里：“麗妃娘娘怎會(huì)在這兒？”

    誰知裴嘉憲撩起簾子來，屋中nongnong一股雜著rou香的藥香，屋子里的人卻不是麗妃，而是五皇子裴品鈺。

    羅九寧益發(fā)的摸不著頭腦了。

    第106章 胸懷與野心

    桌上是只紅泥瓷的暖鍋?zhàn)?，下面一層架著木炭，木炭的下面還有一層當(dāng)時(shí)烤著地瓜，嗅之一股暖甜甜的氣息。

    而藥香，正是從這紅泥瓷的暖鍋?zhàn)永锩俺鰜淼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