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jié)
裴嘉憲既說讓監(jiān)視蓬萊仙境,顯然了的,他懷疑的那個,與蕭蠻相勾結的人,就是廢太孫裴靖了。 柳航點頭應了聲是,轉身離去。 裴嘉憲站在原是頓了片刻,一路往著正北方,卻是去往了北宮的方向。 太后所居這北宮,恰在太極殿之后,整個皇城的中軸線上,月光下此時已是萬籟俱寂,為著白日里發(fā)生的事情,從偏殿到配殿,再到主殿,外面盡皆是身強力壯的內侍們,就連皇城外圍的侍衛(wèi)們也被調撥了進來,四處防守著。 一重又一重,這座今夜睡了倆個小王子的宮殿,戒備極其森嚴。 裴嘉憲獨自一人,繞到北宮后面,正獨自一人散著步子,忽而就聽那王姑姑從配殿后面走了過來,嘴里還說著:“都多久了,我說要個身蠻力壯的嬤嬤,掖庭局就是找不來,你這個頭兒夠高,模樣兒也不錯,往后萬一太后娘娘真要起不來了,要背要抱,比太監(jiān)們好多了。不過,今夜太后娘娘早歇下了,只怕也不會見你,明兒一早我再回話兒,讓你見她,好不好?” 說著,她從配殿后面繞了過來。 王姑姑身后還跟著個人高馬大的宮婢,月光下瞧其走路的姿態(tài),完全就是個女子,但是他的身高還是出賣了他,生到八尺之高,分明就是個男人。 裴嘉憲轉身隱到了一顆柱子后面,冷冷望著,便見王姑姑指著偏殿后面的長巷,道:“去吧,你走到盡頭就是咱們北宮婢子們的通鋪,先去歇上一夜,明兒我再找你?!?/br> “多謝王姑姑,有勞您了……”這人話音還未落,忽而只覺得背后風聲一緊,他自己也是一聲嘶叫,一個筋斗就翻出了至少三丈的距離,轉身就跑。 殿后一人緊追而出,朝著他追了出去。 王姑姑鬧了半天,沒明白過來究竟是怎么回事兒,下了臺階,才見月光下清亮亮的,全是血跡。 而王姑姑方才帶來的,那又高又大的宮婢,也不知叫誰給打傷的,整個人就不知去向了。 北宮之中,羅九寧單獨有一間屋子,兒子又是跑去和裴琮兩個睡了,她下午睡過了困氣,并不覺的倦,此時與蘇嬤嬤兩個歪在一處,正在替壯壯衲肚兜兒呢。 蘇嬤嬤作繡活兒,當然不需要羅九寧搭手,她也是才從宮里學的,拿黑糖,一并生姜,和著幾樣鮮果,沏了一壺茶給羅九寧,酸酸甜甜的,叫她歪在床頭吃著。 羅九寧腰酸腿困的,正吃著茶,與蘇嬤嬤兩個閑聊,只聽外面忽而一聲凄厲的叫喊聲,倆人便同時豎起了耳朵,未幾,門叫人一把推開,阿青走了進來。 “阿青,你可知道,外頭究竟怎么回事兒?”羅九寧問道。 阿青道:“聽外面的侍衛(wèi)們說,是有個刺客,偽裝成個掖庭局嬤嬤的樣子,本是想要跟著王姑姑一起混進北宮來圖謀刺殺的,結果叫咱們王爺當場識穿,就給攔下了。” 要說刺客,不是蕭蠻,便是蕭蠻的同伙。 “人呢,可抓住了否?”蘇嬤嬤更著急,問道。 阿青道:“聽侍衛(wèi)們的意思,刺客怕是向著蓬萊島的方向去了,那蓬萊島上住著廢太孫裴靖,沒有皇帝的口諭,余人是不能登島的,就看咱們王爺怎么辦了?!?/br> 羅九寧與蘇嬤嬤兩個對視一眼,差了阿青出去繼續(xù)打探消息,凝神等著。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阿青又回來了。 這一回,她道:“王爺在太液池畔,當就是去抓刺客了。要說咱們王爺也是夠果斷的,中午才出的事兒,晚上他就把那蕭蠻給找著了?!?/br> 以羅九寧對蕭蠻的了解,說裴嘉憲了解他,倒不如說是蕭蠻其人的狂妄與自信。 他明知中午才出了事情,今夜北宮之中守衛(wèi)重重,卻公然探險境,混然不怕,徜若一舉成功,無論能否傷害到兩個孩子,整個大康朝上上下下,都得為他而膽寒。 而蕭蠻最喜歡的,便是自己的大名傳揚出去,能叫人聞風喪膽,膽顫心驚。 這不,蘇嬤嬤就怕的不行了:“可真是夠險的,娘娘,咱們還是抱著壯壯兒回王府吧,我瞧這宮里也是夠亂的,還是王府安全?!?/br> “回了王府,難道蕭蠻就不會來了?”羅九寧笑道:“他既針對上了壯壯和裴琮,無論他們在何處,都躲不過的,倒不如大家都坦坦蕩蕩,宮中畢竟侍衛(wèi)多,而且咱們王爺自會有他的辦法。” 有說另一廂,杜若寧才伏侍著太后娘娘躺下,也是叫那麻賁給熏的昏昏沉沉的,軟歪歪三搖四晃的從太后的寢室中出來,坐在羅九寧和燁王妃侍疾時,常坐的那間小屋子里,忽而就噓了口氣,自言自語道:“蕭蠻這個蠢貨,按理來說,白日里一番不成,今夜他必定還要有動作的,怎么回事,到此刻他還不來?” “因為他叫孤弄瞎了一只眼,砍斷了一條手臂,仿如喪家之犬,跌入了太液池中。此刻,皇城中所有的侍衛(wèi)正在太液池中撈他呢?!?/br> 黑暗中,一個人影走了出來,青袍沾血,瘦削而又高大,一臉刻薄的嚴肅,發(fā)鬢略有凌亂,袍袖上還沾著血。 是裴嘉憲,他似乎總能出現(xiàn)在自己不該出現(xiàn)的地方。 “王爺,不,表,表哥,我并沒那個意思,我只是……” “只是意欲孤折腰不成,于是唯恐天下不亂,企盼著蕭蠻能在皇宮中挑起動亂來,讓孤害怕,無助,繼而,找你來要所謂的先機?”裴嘉憲冷冷反問。 杜若寧連忙又道:“我,我不知道為何表哥總要這般來想,我是真心實意,只盼著表哥好的?!?/br> “一邊給孤拋著紅袖招,一邊又長袖善舞的勾著老五,害老五如今一門心思,就是要求娶于你,這也是為了孤好?”裴嘉憲反問。 杜若寧頓時就慌了,畢竟她勾引五皇子的事兒,她以為這世間無人知道,卻沒想到五皇子是個大嘴巴,轉身就把事兒告訴了裴嘉憲。 裴嘉憲勾唇笑了笑,唔了一聲,緩緩坐到杜若寧身邊,卻是盯著她□□在外的腳踝:“你熟知老五的癖好,于是學著佟幼若的手段,拿雙腳去勾引老五,便是想著,徜若孤這里不解風情,你還有老五是個退腳之處。 作不成肅王妃,勾搭上五皇子于你來說倒也不賴,畢竟你心中甚至還在想,徜若五皇子實在太蠢,你就棄他,再想辦法投于燁王麾下。更或者說,杜姑娘的心里,還有個臣服了我們兄弟所有人的夢想,叫我們三兄弟,全都拜伏在你的石榴裙下?!?/br> 作為一株菟絲花兒,母族無靠,jiejie只想弄死她,父親也只想殺了她。 杜若寧無依無靠,又不想只給陰氣森森的蕭蠻賣命,當然就得找一個皇子作靠山。 裴嘉憲自然是當仁不讓的首選,但燁王、五皇子,蕭蠻,她得游走在他們中間,保證自己最大的利益。 可惜燁王如今為了儲君之位,清心寡欲,賢王是她的姑父,又是個提不起來的軟骨蟲,算來算去,就唯有五皇子裴品鈺了。 所以,杜若寧也沒有法子,她是逼不得已才找的裴品鈺。 “可是你不知道,我五弟是個特別單純的孩子,你給他看了你的腳,你以為只是撩撥撩撥他,叫他心慌意亂,叫他臣服于你,你可知,他不止是拜伏于你,今兒就想著要去求皇上給自己賜婚?!?/br>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么快?”麻賁吸的太多,杜若寧混身骨頭都是軟的,飄飄欲仙,想叫都叫不出來。 可她心里此時已經氣極了,都快要瘋了,她不知道為什么,事態(tài)總是不由著自己想要的方向發(fā)展。 “因為他是個傻子,不懂得你這種聰明人的迂回曲折,想要什么,自然是勢必拿到。”裴嘉憲就坐在她身旁。 杜若寧實則是在尖叫,中廝吼,但說出來的聲音卻并不大,仿如蚊蟻:“不,我不要作什么五皇子妃,那是個傻子,傻子……” 非但傻,還動不動熊皮狼皮的一通亂裹,可以想象,要真嫁給那么個人,她豈不是嫁給了一只野獸? 裴嘉憲站了起來,冷冷道:“不是你想不想的問題,五弟難得找到個愿嫁之人,既杜姑娘愿意嫁,此事就算定下來了,你安心等著,明兒等著賜婚便是?!?/br> 第111章 答應賜婚 次日一早,五月初四,端午前的頭一日了。 皇帝才下了朝,剛回來。 東內正殿側面的走廊上,幾位皇子,尚書令、中書令,各部的侍郎們亦在大殿的廊廡下等待著皇帝的召見。 為著昨夜蕭蠻的事情,眾大臣們簇作一團的商議著解決辦法,燁王、賢王和肅王被群臣簇于中央。燁王老成持重,而肅王卓然秀挺,便放眼望去,于群臣之間,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材。 杜若寧獨自一人站在一側,于這烏蒼蒼的男人群中,一襲白裳,簡直仿似一株清麗出塵的山茶花一般美麗動人。 她記得那本書中說,但凡杜若寧出場,這世間的男人都會不自覺的被她吸引了目光,為她顛倒癡狂,是因為她的美,也是因為她獨特的氣質。 當然,她也能引得朝臣、王公大臣,乃至是太監(jiān)們,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所以,在那本書的后半篇里,為皇帝的裴嘉憲死后,作為太后的杜若寧,還曾跟一位名叫顧澤海的顧命大臣,以及好幾位太監(jiān),乃至燁王,都曾有過暖昧不清的關系。 她利用太監(jiān)、權臣,王公們來鞏固著自己和兒子的位置,也舞弄著權柄,直到死的那一刻。 所以,杜若寧想當然的認為自已能傾國傾城,顛倒眾生。 可是此刻,她就站在這些掌握帝國權勢的男人們面前,一襲白衣,仿如山茶,但這些男人的目光中壓根沒有她。 他們談論的是在雁門關要如何拿下代州的掌控權,是要如何一步步架空陰山王府,是西南今春雨多,要如何防汛,黃河堤壩又該再補貼多少銀子下去來維修。而神出鬼沒的蕭蠻,又該如何應對。 金瓦翹檐之上,便是湛藍的天域,那些男人們站在一處,所談,所言,沒有一句是與她相關的,他們根本就沒有看到她。 唯獨五皇子裴品鈺,裹著件不知熊皮還是狼皮的東西,頭發(fā)當是有人新替他梳理過,站在那里,惴惴不安的像個孩子一樣。時不時的看她一眼,便害羞的低下了頭。 “四哥,父皇會,會答應嗎?”裴品鈺忽而就問裴嘉憲。 裴嘉憲正在與燁王說著什么,停了停,側首看了裴品鈺一眼,白皙而又俊美的臉上頓時一掃冷肅,笑的格外動人:“不過一個女子,只要你歡喜,無論父皇還是四哥,二哥,都會隨你之意?!?/br> 燁王亦是一笑,大掌拍上五皇子的肩膀,拍的他往前仰著。杜若寧咬著唇,溫暖和煦的五月,她卻抖的像片葉子一樣。 朝臣們目光終于投了過來,投在她身上,卻皆是那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別有深意的笑。 終于,等皇帝傳她進去,問她是否同意賜婚時,杜若寧深深往外吐了口氣,便答了聲:“臣女愿意。” 她也是到此刻才發(fā)現(xiàn)書中所言,沒有一句是真的,她要真想達到自己的目的,人精似的燁王,金剛不壞的裴嘉憲,她全都拿不下來,要真說有人能為她所用,恐怕也只有五皇子裴品鈺了。 太后熏了一夜的麻賁,今兒一早起來,又熏了半晌,居然清醒了許多。 昨兒還是頹花殘枝,橫七豎八滿地,今兒一早起來推開窗子,庭院中早已擺滿了盛放的芍藥與月季,海棠,晚牡丹,滿庭芬香,惹來鳥語陣陣。 再聽得一陣陣的腳步聲,倆小家伙一前一后就沖了進來。裴琮在跑,壯壯在追,繞在太后的床前轉了一圈兒,又跑出去了。 “若寧呢,她那位麻賁是個好東西,只不過嗅了些味兒,哀家昨夜一夜無夢,憨睡到天亮?!碧笮Σ[瞇的說。 王姑姑道:“聽說是昨夜五皇子親自求的賜婚,皇上要把杜姑娘賜給五皇子作妃,一早兒就傳到東內去了?!?/br> “有這事兒?”太后頓了良久,卻是道:“杜姑娘的心機,怕不是老五能應付得來的呀?!?/br> 王姑姑笑道:“奴婢也這么覺得。但是,柳公公說,皇上說了,五皇子天生愚鈍,就該配一個聰明些的妻室,也是為了他的子嗣著想。” 太后又道:“風聞昨夜到處在喊捉刺客,捉著了不曾?” 恰羅九寧進來,接過話頭兒,答道:“說是跳進太液池中去了,迄今為止還不曾撈出來呢?!?/br> 太后眉頭皺的愈發(fā)緊了:“太液池那般的大,要真跳進個人去,豈是能撈出來的?罷了,要真是淹死了,過兩天自會浮上來的?!?/br> 羅九寧不覺得蕭蠻會死。 在那本書里,蕭蠻除了上天入地,簡直無所不能的人,又豈會輕易死去。誰知道他趁亂躲到了何處,又在暗處使著什么壞呢。 “皇祖母,明兒就是端午了,您要不要我攙著您,咱們一起到御花園中逛上一逛?”羅九寧笑問道。 太后笑著就開始搖頭了:“哀家要逛,也得是樂游原,曲池苑,再不濟還有青龍寺,寺中的櫻花雖說敗了,但那寺里的方丈鑒真禪師經講的好,哀家也很樂意聽。相比之下,御花園又有甚逛頭?” 說的時候興起,一想自己腿上的褥瘡,太后的眸子就又黯淡了:“也罷,哀家腿腳不便,明兒又是正日子,出不去,今兒一早,你和老二媳婦帶著倆孩子去趟青龍寺,見一回鑒真禪師,也替哀家到佛前上柱香,如何?” 羅九寧笑道:“壯壯自打生來,似乎還沒入過寺呢,是為皇祖母上香,他們兄弟求之不得了。” 且說這廂,都水監(jiān)長丞顧澤海率著宮廷侍衛(wèi)們,幾乎將整個太液池水域翻了個遍。 而肅王裴嘉憲一襲緙絲質的青袍筆直,站在岸邊籠翠的煙柳之間,直勾勾的盯著白茫茫一片晨霧的湖心之中,隱隱間赤色的走脊獸梁。 “王爺,微臣率人已經打撈多遍,不論蕭蠻是生是死,此時也該浮出水面了,他肯定不在水中?!鳖櫇珊沃壑僚峒螒椕媲?,抱拳言道。 繼而壓低了聲音,他道:“微臣覺得,他必定是逃到了蓬萊仙境,如今就在廢太孫處,咱們何不包抄,人贓俱禍,將那蕭蠻和裴靖一鍋端了輕省?!?/br> 皇帝最恨的,就是骨rou相殘,而廢太孫是他疼了近二十年的大孫子。 裴靖一而再再而三的坑裴嘉憲,此時,蓬萊仙境依舊是裴靖的陷阱,目的,就是想誘裴嘉憲前去。 蕭蠻既能逃到蓬萊仙境,一夜的功夫,肯定已經出宮了。而裴嘉憲要是登了島,就少不了一個,故意迫害侄子的罪名。 到那時,皇帝便再喜愛壯壯,又豈會讓裴嘉憲為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