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做的最差的一件事，也是嫁給了你。”沈年偏頭看向姜遲，“你后悔嗎？”

    姜遲一劍擋開北地雙煞的劍，瞬間與沈年換了位置，刀鋒劍雨，他已經(jīng)沒有空隙回答沈年的問題。

    沈年跌落在地，沒有任何抵抗力，姜遲回身擋在她身前，同沈年一起看向北面茫茫的雪原，有風(fēng)從懸崖那邊吹來。

    夏黃泉在客棧里找了一遍，無果。心中有些擔(dān)憂，鑄劍不會被人擄去了吧？想到這里，夏黃泉又找了好幾條街道、巷子。

    “黃泉，怎么在這？”兩匹快馬，一前一后，發(fā)現(xiàn)夏黃泉忽然停了下來，出聲的人正是辛忱。

    夏黃泉喜出望外：“教主?！笨焖僬f明了情況，又補了句，“姜禾，年城你熟，找一個人不難吧？”

    熟悉？當(dāng)然熟悉，一草一木，一磚一瓦，她都熟，前面再走幾步是黃大娘的包子鋪。對了，黃大娘應(yīng)該還裹著冰雪，站在門口，維持著把包子拋出的姿勢。再走幾步，會遇見賣蓮蓬的方老伯。

    冰封當(dāng)日，自己能逃出來，有他們倆的功勞。

    舉目四望，半年多過去，年城依舊維持著當(dāng)日的樣子，只是街道上的行人是一個個冰雕，見她回來，不會說“是禾公子呀！”，也不會散發(fā)出溫暖的氣息，或送她點什么，或拖住她尋求幫忙。

    姜禾道，“不難?！币郧拌T劍每次受傷她都有所感覺，當(dāng)下至少是安全的，她這個哥哥呀，真是不省事，不聽她的話，能把好好的安排折騰得千瘡百孔。

    “我們分開找，黃泉你往西邊，辛忱往東，半個時辰后在此地回合。”

    夏黃泉不疑有它，道一聲“好”利落地往西邊去了。

    姜禾走出一段距離，有些無奈，回頭對著身后的人道：“你應(yīng)該往東邊?！?/br>
    辛忱看著眼前伸手就能觸摸到的姑娘，慢慢地道，“驅(qū)趕馬車，斬斷接天鏈，你說不可能等到準(zhǔn)備好了才去做?！?/br>
    對面手指東方的姑娘，忽然放下手臂，點了點頭，像極了一個乖巧懂事的孩子。果然，自己瞞不過他。

    “所以，你要往北去？”

    姜禾再次點頭，已經(jīng)不敢抬頭看辛忱。

    “我呢？”平靜的語氣瞬間染了情緒，有了微妙的起伏，“應(yīng)預(yù)言，遵父母之愿，救手足蒼生……你打算把我安放在哪？”

    姜禾抬頭看向辛忱，不知道該怎么說，忘記我這話何其不負責(zé)任，又何其殘忍。

    黃大娘還在門口站在，不遠處是坐在地上的方老伯。姜禾走向了旁邊的一顆大樹，冰雪消融后，老樹有些枯敗。

    只見她伸手扯下一根樹枝，拇指般大小，長約五寸，雙手握住，使用內(nèi)里開始打磨手中的樹枝。

    待樹枝變得圓潤光滑，取指尖血滴入其上，一記“行云流水”，血瞬間滲入了樹枝，零星點點，長出一朵姿態(tài)流轉(zhuǎn)的紅蓮，含苞待放。

    第102章 四送樹枝

    辛忱盯著姜禾的一舉一動, 臉色不善。

    姜禾把樹枝遞向他，“這個送你。”對方卻只是陰沉著臉, 不接。

    樹枝在姜禾手中轉(zhuǎn)了個圈, 她癟了癟嘴, 挺好看的啊，辛忱竟然不喜歡, 他不是最愛樹上眠的么？想他們第一次見面，就合力劈了一顆大樹。

    “春天，你把它埋在地里, 等上一個月?！苯烫ь^看向遠方的天空, “如果它還活著, 定能生根發(fā)芽，長出一片森林。如果它死了，你就挖出來，當(dāng)成簪子用，也能陪著你?！?/br>
    辛忱忽然伸手緊握住姜禾的手臂，語氣堅決, “你就好, 不要樹枝?！?/br>
    姜禾再次把樹枝遞給辛忱, “它就是我啊?！绷艚o你的念想，后面這話, 雖然彼此心知肚明，但卻是她不敢說出口的。

    “不是。”

    “好好，不是我。只是一件禮物, 你要不要？”

    “不要?！毙脸揽焖贀u頭，生怕接下這份禮物。換做平時，估計早就樂顛顛地接了。

    掐準(zhǔn)時間，同一樣禮物，產(chǎn)生的效果可以千差萬別。此刻的辛忱是怕的，在他眼里，這根樹枝是姜禾的命，他要是接了，姜禾就會走。

    姜禾低頭，再抬頭時嘴角帶笑，“我辛辛苦苦做的，如此用心，不能浪費?！?/br>
    “姜禾，我其實沒有那么豁達，做不到眼睜睜看著你離開，我能不能自私一回？”此刻，不得不承認，他辛忱服軟了。

    姜禾收起了嘴角的笑，語氣格外認真，“你自己回答，能不能?！?/br>
    “不能?！毙脸绹@息，“當(dāng)初在這里，真不該出手救你?！?/br>
    這里？愣了一會，姜禾忽然明白過來，當(dāng)時那陣把她往前吹的風(fēng)，原來是辛忱的手筆。只見她笑著問道：“后悔遇見我了？”

    辛忱搖頭，“平生兩大悔事，一是二十一年前沒有把你偷走，二是巫南城下沒能去接住你?！?/br>
    姜禾摸了摸手中的樹枝，壓下心底的情緒，笑嘻嘻地道，“接下這個，不然馬上就有三了?！?/br>
    第三次把樹枝遞向辛忱，見對方還是不為所動，姜禾眼睛一轉(zhuǎn)，清了清嗓子道，“我姜禾，想娶……”

    說到這，忽然愣了一下，心想不對，趕緊改口道，“想嫁辛忱為妻，他若是愿意，就請收下聘禮?！钡谒拇?，樹枝遞到辛忱面前。

    看著眼前的姑娘，辛忱想，如果心是能一分為二的，那么此刻自己的心，一半是喜，一半是痛，一半往上升，一半往下沉，一半枯枝敗葉，一半生機黯然。

    一把緊緊抱住眼前的姑娘，手掌撫摸著她腦后的頭發(fā)，“嫁娶隨你，他都愿意的?！?/br>
    “如果只是一日夫妻，又或者只有一個時辰呢？”如鯁在喉，姜禾發(fā)現(xiàn)，此刻自己也是貪生的。

    辛忱抱著姜禾，下巴磨蹭著她的頭，過了好一會，才直起身，雙手捧著姜禾的臉，仔細看了看，一雙眸子晦暗不明，終于親向了她的額頭。

    “定不負姜禾意?！?/br>
    話落辛忱接過了姜禾手中的樹枝，揣入懷里。

    姜禾笑道，“我?guī)湍銕希俊?/br>
    “這事就不用勞煩夫人了，我等著它長成一片森林?！?/br>
    姜禾笑意滿滿，揮揮手，“你往東?！辈坏刃脸篱_口說話，又補了一句，“你的大舅子，還是要找的?！?/br>
    “注意安全，一會見?！?/br>
    姜禾站在原地，目送辛忱一步一步走遠，待看不見背影，她才慢騰騰地往地上坐去，毫無形象，努力睜著眼睛，抬著頭，眼淚還是流了出來。

    當(dāng)街失聲痛哭，一如年城冰封那一天。

    過了一會，姜禾抬起袖子往臉上胡亂抹了幾下，起身朝城主府而去，步履堅定。

    夏黃泉找了幾條街，一刻鐘后，又折了回去。

    抬頭看向旁邊的老樹，“教主，現(xiàn)在的年城只有兩類人，一類是在望天崖，一類是正在趕往望天崖，我推測鑄劍去了望天崖。”

    辛忱抱著不知從哪順來的一壺酒，靠在樹上，喝了一口又一口，“黃泉，上來喝一杯。”

    夏黃泉一個起落，坐在了旁邊的樹枝上，接過辛忱甩過來的一壺酒，“被拋棄了？”

    辛忱從懷中摸出一根樹枝，舉在空中，看了又看，“從無到有，有又歸于無，雖然結(jié)果一樣，但后一個無比前一個難受多了?！?/br>
    夏黃泉喝了一口酒，“你再從無到有，不就可以了?！?/br>
    “干一杯，慶祝我有夫人了！”

    “行啊，青出于藍，比你爹速度快！”

    喝了一口，辛忱狠狠地將酒壺砸了出去，“我的夫人，要以命斬斷接天鏈，我無能為力就罷了，還不能阻止她。”

    夏黃泉正高興著，冷不丁聽見這么一句，手一松，酒壺也掉了下去，哐啷一聲，“姜禾呢？”

    “她就是個禍害，教我如何拿起?！迸ｎ^不對馬嘴的回答。

    自動忽略辛忱的話，夏黃泉接著問，“她是不是去了望天崖？”

    “又教我如何放下?！?/br>
    夏黃泉氣得恨不得打辛忱一頓，“你就躲在這，不去看看？”

    辛忱這才正色道，“那怎么成，養(yǎng)老的錢都沒了，說好婦唱夫隨的，我得去?！?/br>
    望天崖上，鐘懷遠避開姜遲的要害，一劍刺向?qū)Ψ降挠彝?，他始終記得自己的承諾：姜遲的命是要留給小師妹的。

    索西征還是沒有加入打斗，只是看著秦悠，偶爾出手替她擋了可能的危險。此刻見姜遲喪失了抵抗力，心中一嘆，他說不清自己的想法。

    有一刻，他在想要不要救下姜遲？

    理當(dāng)，像姜遲這樣的大英雄，不該以這種方法死在此地，準(zhǔn)確來說，鐘無垢、師父也不該那樣死去。

    可他們，真的就那么隕落了，如果身前的功業(yè)是重重拿起，那么死亡的方式就是輕輕放下，前后失衡，讓人難以接受。

    要不要救下姜遲？他又問了一遍自己。

    可這樣一個父親，他實在無法茍同，姜禾多么無辜呀！投胎太差？

    有殺氣，正在思考的索西征瞬間抬頭，只見雪地上忽然裂開一道口子，耳邊轟隆作響，緊接著是一把刀插入地里的聲音，腳下的地面抖了抖。

    “神兵利器，報仇雪恨，一統(tǒng)江湖。不管你們有什么目的，刀就在那，沖我來！”

    姜禾落在了姜遲身前，看著被“翻云覆雨”震出幾步開外的眾人，聲音里疲憊與狂傲并存，一個人能安安穩(wěn)穩(wěn)地活著多好，何必要打打殺殺呢？

    驚雷刀立在幾步開外的冰雪里，離姜禾很遠，離北地雙煞等人很近。

    地煞最先出聲，“姜禾，不要以為練了卷云袖，大家就會怕你?！痹捖?，他看了眼朝思暮想的驚雷刀，沒忍住，拔了刀向姜禾砍來。

    回以“卷土重來”。

    姜禾發(fā)現(xiàn)當(dāng)練到第八層，再次使用第四層的招式，不可同日而語。

    地煞不知到自己怎么回事，一股大力襲來，卷著冰渣子，打在臉上、手上，又冷又疼，他一屁股跌回在原地，而驚雷刀也重新沒入了冰雪里。

    秦悠與鐘懷遠交換一個眼神，下一刻只見她拔起驚雷刀，與鐘懷遠同時出擊，秦悠道，“姜禾，我們會留你一命。”

    “師妹，不可?！?/br>
    “懷遠，別傷姜禾！”

    袖手旁觀的索西征與鐘情，一直都是有默契的。

    姜禾道，“秦悠，如果我是你，絕不會執(zhí)著于報仇的事?！睆男∮械郏娦桥踉?，此時還有索西征、鐘懷遠護著，這大小姐就是閑的。

    想到此，姜禾忽然扯起一抹自嘲的笑，看吧，心底還是有怨的。不過自己真要是秦悠，肯定也不會有當(dāng)下的心境，說不定做出的事還不如現(xiàn)在的秦悠。

    身后忽然有人扯了扯她的裙角，姜禾回頭，是沈年。

    她嘴角、胸前都有血，她在笑。

    她說，“姜禾，我從沒想過放棄你?！?/br>
    她又說，“姜禾，我希望，可以替你?！?/br>
    姜禾看著她，忽然心生貪戀，希望她能多說幾句，什么都好，可她已經(jīng)轉(zhuǎn)向身旁的人，固執(zhí)地問：“你后悔嗎？”

    姜遲抱著沈年，聲音哽咽，“后悔了，我姜遲舍天下，棄子女，還是沒能讓你活得好好的，如有來生，定不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