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七

    宋大人與宋煙成逐漸變得親密起來，雖然同尋常人家的父子倆還是有些差別，但已比前些日子的生疏好上許多。

    我這頭也隨著大人，對他越發(fā)和善起來。

    心中比對著江老夫人對待姜耀祖的架勢，吃要給宋煙成吃最好的，住要給他用最貴的，甚至許多連我都舍不得的東西全都一一搬去了他那里。

    剛從駙馬府回來的時候，我就想過江耀祖是如何變成現(xiàn)在這副模樣的，思來想去，我覺著大抵還是出在了我與江丁的身上。

    記得他剛搬去老夫人的院子的時候，還是個聽話的好孩子，叫他讀書便讀書，脾氣也從來都沒有朝家里人發(fā)過。

    后來是江丁開了個不太好的頭兒，我又事事順著他，慫恿江老夫人也聽這孩子的話，才導(dǎo)致了如今的后果。

    ——倘若，宋煙成也……

    我開始意動起來。

    他雖然歲數(shù)看著比姜耀祖大上許多，但心智還是沒有長成，耳根子軟的很，就他那點小心思，連我都能一眼看得透，實在是比上輩子那人輕松對付許多。

    我無法喪心病狂到只是因為宋煙成上一世對我做出的許多事情，便遷怒于此生的他。

    再說，大人如今又護(hù)得緊，我更加不會將這輩子的籌碼都搭在此人身上了。

    但我又無法放下怨懟。

    手指微微在桌子上敲擊著，我想著一些不太著邊際的事兒，又是雀躍又是恐慌。

    假若宋煙成自己把自己廢了了，

    那么又與我何干呢？

    一百八十八

    我們是沿著官路走的，除非四周有驛站，要不然連口熱乎飯都吃不上。

    整日熱水就餅子，我吃的上牙堂起了好多泡，連張口說話都開始困難。

    翡翠識字，不知道是打哪本醫(yī)書上看到了一副清熱去火的方子，傍晚我們搭營帳外宿的時候，她在瑪瑙那邊告了假，獨自一人跑到了外頭在了好些野草回來，細(xì)心的去土晾曬。

    山間風(fēng)大，草藥在半夜的時候變可以直接用了，翡翠一晚上沒睡覺，等我清晨醒來的時候，她端著一碗褐色的藥液親自服侍我用下。

    我看著這孩子眼里通紅的血絲，忽然生出了幾分受之有愧來。

    四個丫頭當(dāng)中，我最疼的是瑪瑙，最喜歡的是珍珠，琉璃因著能打聽會來事兒，也頗為受我的器重，只有翡翠處在一個不尷不尬的位置上。

    雖然她看起來在丫頭當(dāng)中排行第二，但其實干的都是些瑪瑙不愿意做的瑣碎小事，她不去做旁人也會做的，一直以來都吃了不少的苦。

    從前，我隱隱對翡翠有些防備，她太早熟了，別的姑娘還什么事都不懂的時候，她便能想個成年人那般早早規(guī)劃好自己應(yīng)該去做什么，一旦有能向上爬的機會，她從來都是第一個跑在前頭的。

    越是如此，我越是不敢重用。

    今日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比起忠心來，她一點兒不知道其他人來的差。

    一百八十九

    大人同我一樣也生了些邪火，嗓子啞的厲害，無論是喝多少茶水都無濟(jì)于事，我喝下翡翠弄來的藥后覺得還是有些用處的，便問道：“藥材難不難找？明日給大人也燒上一壺吧?！?/br>
    翡翠道：“用不著明日，今日便可。給您熬藥剩下的藥材還有一些，給大人喝便足夠了?！?/br>
    “……這樣啊?！蔽覔]手讓她下去熬藥了，苦笑著不知是應(yīng)該夸她心細(xì)如發(fā)能夠未卜先知，還是巴結(jié)討好的太過刻意。

    念著方才她對我的那幾分好，我便叫自己不要亂想了，人無完人，總是要給別人留下幾分余地，自己才能過得痛快。

    一百九十

    越是往南走，天氣變越是炎熱起來，有時候我連轎子里都呆不住，一身一身的出汗，箱子里帶的衣裳都快不夠用了。

    身邊的人也是同我差不多。

    你想啊，我不過是坐在車?yán)镆粍硬粍樱阋矡岢蛇@般模樣，下人們可是在外面忙來忙去的，要比我辛勞多少倍。

    大人的身體自從前幾年的牢獄之災(zāi)后便一直沒怎么養(yǎng)好，天一熱便發(fā)虛，后背上長了一層小癤子，紅里帶著紫，一看就萬般難受。

    離我們不到二十里地的地方有個小縣城，大人會醫(yī)，自己便給自己開了藥方。

    我叫侍衛(wèi)帶著元夕去城里給大人取藥耽誤了行程，只好夜間趕路。

    沒想到倒是誤打誤撞，找了條退路來。

    夜里趕路比較白日輕松許多，宋家又不差錢，油燈點著，再如何黑暗的地方也能看得見腳下道路。

    于是我們便變成了白天睡覺，晚上趕路。

    大人的熱癥發(fā)的快，后背抹著膏藥需要通風(fēng)，我便叫他光著上半身，只在腰腹處蒙了條薄薄的被子便可。

    這真是為難了宋大人，我都沒有想到他的反應(yīng)會這般的大，當(dāng)即便阻止了我的決定，背對著我重新將衣服穿了起來。

    我不知這些文人是不是大抵都是些怪脾氣，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上的細(xì)節(jié)總是比天看的還要大，平時我一向是依照大人，他說什么我便做什么，不會因為這些小事而而與他斤斤計較。

    可如今是他病了。

    后背上那些小東西，讓我瞧著都起雞皮疙瘩，當(dāng)真是不知道大人是如何熬下來的，我一面心疼他一面又氣惱于他對自己的不自愛，忍不住是真的動了火。

    我這人同旁人不一樣，越是生氣、受到委屈的時候，越不會哭出來。

    雙手握著拳頭，放在膝蓋上，我將頭扭在一邊冷冷說道：“身子是您自己的，大人您既然執(zhí)意如此，那么我也不會再說些什么，不過您一日苛待自己，我便一日茶飯不食，反正我的身子也是我自己的，如何處置是我的事情，您說是不是？”

    “好丫頭，是爺錯了，還不成？”大人苦笑道，抓住我的手，在唇邊親了親，哄到：“爺是當(dāng)真做不出這種事情來，比殺了我還難受，你變聽我一次話吧?！?/br>
    “我哪里不聽您的話了？”我把手抽了出來，重新放在自己膝蓋上，越想越惱怒，氣的雙肩都顫抖了起來，聲音也不復(fù)平穩(wěn)：“您說了，您的身體是您的事兒，那和我這個糟糠之妻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我、我不想多說了?！?/br>
    “……欣兒？”他喊了我的名字，帶了絲慌張：“你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