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細(xì)作

    季尋一連說了三個“他是……”，每說一句都令黎夕妤的心更加顫動幾分。

    那是一種十分微妙的情愫，仿佛在夸贊她自己一般，令她覺得既驕傲，又激昂。

    也正是在這一刻，黎夕妤那原本施加在季尋身上的對季家人的怨恨，于頃刻間消失殆盡。

    她終于分清，季尋與季杉、季威等季家人不同，他是個心懷善念、心懷正義的少年。

    他從不與人同流合污，他心中有著自己的想法與觀念，他能夠分得清善惡，實屬難能可貴。

    而隨著季尋的音起音落，那幾名年輕的將領(lǐng)終于再也說不出辯駁的話來。

    他們望了望季尋，又望了望司空堇宥，最終垂下頭，齊聲開口，“一切都聽將軍吩咐！”

    “聽哪位將軍吩咐？”季尋揚(yáng)聲反問。

    于是，這幾人紛紛挺直了腰桿，轉(zhuǎn)而正對著司空堇宥，隨后單膝跪地，抱拳道，“我等愿意追隨司空將軍，愿在司空將軍的帶領(lǐng)下，共同抵抗外敵！”

    司空堇宥揚(yáng)了揚(yáng)手臂，示意他們起身，而后沉聲開了口，“既然諸位都愿聽從我的命令，那么……自即日起，我手下的兩千精兵將進(jìn)入到八萬大軍的內(nèi)部，往后無論是作戰(zhàn)、亦或是cao練，所有將士都要以這兩千精兵為標(biāo)準(zhǔn)，嚴(yán)格要求自身，虛心受教，發(fā)揮出自己最大的潛力！”

    此言一出，那幾名將領(lǐng)起初仍有些遲疑，片刻后便抱拳道，“一切謹(jǐn)遵將軍令！”

    司空堇宥輕輕點頭，將兵符握在掌心不住地把玩著，目光一片深邃，顯然是在思索對策。

    黎夕妤也上前兩步，站定在桌案前，垂眸望著那幅牛皮地圖。

    這張圖上描繪了整個夔州城的地貌，其上詳細(xì)標(biāo)注了城中各個兵力據(jù)點與糧倉、兵器倉的分布地點，以及各個防守薄弱據(jù)點的詳細(xì)所在。

    這樣一幅兵力分布圖，倘若落入敵人手中，后果將不堪設(shè)想。

    可若是換個角度，倘若敵方的兵力分布圖能夠被我方掌控，那么即便是二十萬大軍，也不足為懼。

    思及此，黎夕妤伸手拍在桌案上，低聲問道，“在敵營中，可有安插我方的細(xì)作？”

    “季老將軍在任時，曾安插過不少的細(xì)作去往敵營，可這些年以來，那些細(xì)作怕是早就倒戈，投奔了敵軍！”一名將領(lǐng)開口回道。

    黎夕妤聞言蹙眉，“便沒有哪怕一人，是衷心于我軍的？”

    幾名將領(lǐng)面面相覷，紛紛搖頭，皆在無聲輕嘆。

    見到他們這副神情，黎夕妤的眉頭越擰越緊，又道，“如今敵我兩方實力懸殊，又無大軍支援，倘若尋不到切實有效的法子，那么我們……必敗無疑！”

    “若是此刻安插細(xì)作混去敵營，可還來得及？”又一人問道。

    “自然來不及！”

    黎夕妤、司空堇宥、以及聞人貞，三人齊聲開口，否決了那人的念頭。

    三人對視了一眼，黎夕妤的目光漸漸暗了下去，沉聲道，“既然細(xì)作這條路行不通，那也就只能鋌而走險，由一位心智過人且武功高強(qiáng)的人，趁夜?jié)撊霐碃I，去做一件事……”

    “何事？”幾人又發(fā)問。

    黎夕妤眸光微轉(zhuǎn)，并未直接開口，而是走向季尋，將唇湊向他耳畔。

    就在她即將輕聲低語時，季尋突然驚呼了一聲，嚇得她連忙向后退了兩步。

    “我想起來了！”季尋驚叫著，眼中滿是欣喜之色。

    黎夕妤輕拍心口，蹙眉問道，“你想起什么了？”

    “夕妤jiejie，我想起來了！如今在敵營中，還有一名細(xì)作，乃是父親親自送去的?！奔緦さ难垌醒笠缰獠剩旖且膊挥傻霉戳似饋?。

    聽聞此言，黎夕妤原本受了驚嚇的心緒也在頃刻間轉(zhuǎn)變?yōu)轶@喜，連忙問道，“那人是誰？是否信得過？”

    季尋眨了眨眼，思索了片刻，有些茫然地回道，“父親從未提起過那人的名姓，卻告訴過我，那人絕對可信。并且告知了我與那人聯(lián)絡(luò)的方式?！?/br>
    聽了這話，黎夕妤轉(zhuǎn)而看向司空堇宥，尋求著他的意見。

    但見他輕輕點頭，便是贊同了。

    遂，黎夕妤又湊向季尋耳畔，低聲耳語了一番。

    此間這帳中，除卻她與季尋，便再也無人聽得見她說了什么。

    所有人都疑惑地望著她，眼中有猜測，有茫然。

    “夕妤jiejie，我明白了！”季尋重重點頭，“我這便去設(shè)法聯(lián)系那人。”

    季尋說罷，驀然轉(zhuǎn)身，向著帳外走去。

    待季尋離開后，所有人便又將目光移向司空堇宥，等著他的吩咐。

    而他卻只是冷眼掃過那幾名將領(lǐng)，冷冷地問，“諸位既然有能力身兼一職，想來皆是驍勇善戰(zhàn)之人。不知你們是否愿意隨本將軍一同奔赴戰(zhàn)場，身先士卒，奮力一戰(zhàn)？”

    “我等愿隨將軍奔赴戰(zhàn)場，奮力一戰(zhàn)！”

    此番，這幾名將領(lǐng)誰也沒有遲疑，齊聲高呼！

    戰(zhàn)場……

    司空堇宥他，又要親赴戰(zhàn)場……

    此番戰(zhàn)況與前幾次都不同，敵軍太過強(qiáng)悍，而我軍又缺少兵力，必將會是一場惡戰(zhàn)。

    黎夕妤的心中溢滿了擔(dān)憂，可她無法勸說，更不能勸說。

    在敵軍的兵力分布圖尚未到手之前，司空堇宥作為一方將領(lǐng)，自然是要帶著將士們勇猛殺敵。

    這一點，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改變。

    故此，當(dāng)他披上鎧甲，走到她面前時，她也仍舊不做阻攔。

    “少爺，”她輕聲喚著，嗓音卻有些顫抖，“萬事小心……”

    她話音未落，便陡地跌進(jìn)了一個寬闊的胸膛。

    此刻的他穿著銀盔鐵甲，她趴在他的胸前，所感受到的只是冰冷的溫度。

    “阿夕，季尋那邊要做的事，不知是否能成功。而在他成功之前，這是我必須要做的事。否則，夔州將不保。”司空堇宥的嗓音自頭頂上方傳來，有些沉重，又帶著幾分決然。

    黎夕妤的心顫了顫，莫大的苦楚涌遍全身。

    她不知他這一去，要在那沙場上奮戰(zhàn)多久，她更不知……季尋口中的那名細(xì)作，是否能夠完成任務(wù)。

    一切的一切，都是未知的……

    此次上場殺敵，司空堇宥率領(lǐng)了那幾名年輕的將領(lǐng)，又帶走了一千精兵，就連聞人玥與荊子安，也身披戎裝，與他并肩。

    當(dāng)他跨上馬背，當(dāng)他駕著竺商君沖出城門的那一刻，黎夕妤終是再也強(qiáng)忍不住，邁著步子便追了去。

    “小姐，小姐，你不能去！”她剛跑出幾步，司桃便追了上來，緊緊地拽住她的衣角，令她無法繼續(xù)前行。

    無奈之下，她只好站定腳步，轉(zhuǎn)而望向身側(cè)的司桃。

    “小姐，”司桃同樣苦著一張臉，眼眸之中瞧得出nongnong的擔(dān)憂，“你冷靜些！我知道你是擔(dān)憂少爺?shù)陌参?，可越是這種時刻，你越要保持鎮(zhèn)定。老爺還等著你的照顧，你絕不能亂了方寸！”

    聽著司桃的勸說，黎夕妤的眼眶卻紅潤無比，她輕咬下唇，淚水在眼眶之中打轉(zhuǎn)，卻強(qiáng)忍著不令其落下。

    良久后，她深吸了一口氣，輕聲開口，“小桃，此次戰(zhàn)事，不知要何時才能停歇。少爺他是我的全部，倘若他出了事，要我如何承受？”

    司桃一把抓住她的雙手，緊緊地握著，目光卻熾熱無比，只聽她道，“小姐，你擔(dān)心你的少爺。而我……我又何嘗不擔(dān)心？”

    此言一出，黎夕妤先是一怔，很快便明白了。

    一時間，心中對司空堇宥的擔(dān)憂便被司桃的事分去了近半。

    她連忙回握著司桃的雙手，頗有些激動地問，“小桃，你擔(dān)心的人，可是子安？”

    司桃有些羞怯地垂下頭，雖不曾開口，然那神情卻已然出賣了她的內(nèi)心。

    見此，黎夕妤竟長長舒了口氣，唇角終于有了笑意。

    她伸手拍了拍司桃的肩頭，笑道，“小桃，子安是個好兒郎，你跟了他，必然會有個美好安穩(wěn)的余生。”

    霎時間，司桃的臉色漲得通紅，她窘迫極了，“小姐，你說什么呢……”

    黎夕妤只是笑，發(fā)覺司桃的耳邊有一縷發(fā)絲凌亂地垂落著，便抬手替她理了理。

    “小桃，待日后一切都結(jié)束了，我便替你做主，將你許給子安。到時無論你們想去何處，想去做什么，我都會滿足。”黎夕妤的眸光變得愈發(fā)溫柔，此時此刻她眼中，唯有面前的姑娘。

    司桃自幼命苦，沒了爹娘，又在黎府受盡了磨難。

    如今終于覓得良人，這可是件天大的喜事。

    黎夕妤已暗自立誓，無論如何，哪怕是拼盡一切，她都一定要為司桃，開辟一個安穩(wěn)的余生。

    “小姐……”突然，司桃揚(yáng)起臉，鄭重地承諾著，“小桃此生只愿跟隨小姐身后，小姐去哪里，小桃便去哪里。倘若日后我當(dāng)真成了家，我也絕不會離開小姐！”

    黎夕妤自然知曉司桃的心意，便也不再多加勸說，只是輕輕一笑。

    而笑過后，此事便也暫且擱下，她聽著城墻上震耳的鼓聲，聽著遠(yuǎn)方嘈雜的喧嚷聲，一顆心總也安定不下。

    “小桃，你這便回去，守在伯父身側(cè)，若是沒有我的吩咐，便不準(zhǔn)離開！”黎夕妤說罷，抬腳便上了城墻。

    她身影決然，再不回頭。

    “小姐，你……”

    司桃本想勸說，可最終卻也唯有作罷。

    司桃無聲輕嘆，最后深深地凝望了自家小姐的背影一眼，便謹(jǐn)遵她的吩咐，去尋司空文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