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jié)
顧襄坐在蹺蹺板上,拍走腳踝上方的蚊子,有點癢,還是被咬到了。 她撓了撓,聽見一句:“被蚊子咬了?” 顧襄仰頭:“嗯?!?/br> 高勁坐她邊上,環(huán)住她,伸手替她撓腳踝。 顧襄的腳顫了一下,高勁朝她看,笑了下,一邊輕柔地替她撓著,一邊問:“他們倆今天見面說了什么?” 顧襄描述一回,道:“郭千本從來沒有這么尖酸刻薄地跟人說過話,他這人很和氣,對誰都非常好?!?/br> “看得出來,他人不錯。”高勁道,“他姓郭,沒想到這么巧,他居然是郭慧的弟弟。” 顧襄問:“你說過阮維恩的父親是你老師?!?/br> “嗯,他是我的恩師,我很尊敬他?!备邉呕貞浲拢爱?dāng)年他收治了郭慧之后,曾經(jīng)跟我說過對方痛苦的癥狀,還說有好幾回,郭慧求他放過她,她不想再治,希望馬上能死?!?/br> “只是沒想到,后來會發(fā)生那件事,這在我意料之外?!?/br> 顧襄問:“郭jiejie真的很痛苦?” 高勁點頭,形容癥狀:“她當(dāng)時多器官衰竭,全身水腫,已經(jīng)陷入昏迷狀態(tài),每天是靠大量的藥物和插管維持生命體征,從醫(yī)生的角度來說,她已經(jīng)沒救了?!?/br> 他指著顧襄的心臟位置,“你想象一下,心臟按壓下去五厘米,是什么樣的感受?” 顧襄捂住心口。 高勁繼續(xù)說:“郭慧死后的第二天,醫(yī)院方面接到通知,郭慧的父母把阮醫(yī)生告到了衛(wèi)生廳,直指他謀殺,當(dāng)時誰都不相信阮醫(yī)生做了這樣的事,但郭慧父母言辭鑿鑿,他們一口咬定,還說有人打匿名電話跟他們說了這件事。最后阮醫(yī)生自己承認了,官司打了很久,阮醫(yī)生被判刑兩年,他去年才出獄?!?/br> 顧襄愣了愣,“誰打的匿名電話?” 高勁搖頭:“不知道,當(dāng)時對方用的是醫(yī)院一位患者家屬的手機,那位家屬手機落在了室外,他也是后來調(diào)查人員找上門,才知道有人用他的手機打過電話。” 顧襄聽完,想著心事。 腳踝癢癢麻麻,高勁還在替她撓。 高勁問:“在想什么?” 顧襄道:“我在想,這件事究竟是誰對誰錯?!?/br> 高勁:“那你有結(jié)論了嗎?” 顧襄搖頭:“如果事實真的是這樣,郭jiejie痛苦得想死,那阮醫(yī)生這算是做好事嗎?” 高勁停下動作,捂了下她的腳踝,然后道:“我當(dāng)年也想了很久,完全想不明白,但是我清楚的知道一點,醫(yī)生沒有為死亡做主的權(quán)利?!?/br> “如果病人給醫(yī)生這個權(quán)利呢?”顧襄問。 高勁微笑:“病人也沒這個權(quán)利,要不然,阮醫(yī)生不會被判刑。很多時候人生就是這樣,來不由己,去不由己?!?/br> 顧襄想到了瑞華醫(yī)院十九樓。 那里住著許多的病人,那一層似乎獨立于“治病救人的醫(yī)院”之外的樓層,是他們最后的選擇。 顧襄問:“所以,你后來才轉(zhuǎn)做了臨終關(guān)懷科的醫(yī)生嗎?” “唔,”高勁道,“不可否認,這件事在當(dāng)時給了我很大的觸動,讓我開始思考——” “有時是治愈,常常是幫助,總是去安慰?!鳖櫹褰舆^他的話。 高勁笑,握住顧襄的手,“對,記性不錯。” “當(dāng)然?!鳖櫹搴啦恢t虛。 高勁拇指拂了拂她的手背,上面有油濺起的印記,他問:“煎餛飩的時候被油濺到了?” “嗯?!?/br> “我待會兒給你支藥膏?!备邉庞H了親她的手背。 他五指穿插進她的指間,將她牢牢握住。顧襄把身體重量卸了一部分在他身上,心底反復(fù)想著那句美國醫(yī)生的墓志銘,想著郭jiejie的死,郭千本的心情。 還有眼前這個目光牢牢盯在她臉上的,總是去做一些職責(zé)之外的事的男人。 高勁任由她看,他把人往懷里抱了抱,嘴唇碰了碰她的眼角。 “高勁?!?/br> “嗯?” “三年前郭jiejie過世的第二天,我來過瑞華醫(yī)院,只不過后來不記得了?!?/br> 高勁沉默片刻,然后輕聲開口:“我記得?!?/br> 顧襄:“……” ☆、第44章 44 高勁說完那一句, 又閉上了嘴。 顧襄坐直了, 道:“你說完了?” 高勁含笑默認。 顧襄不樂意:“你記得什么?” 高勁抱著胳膊,說:“你是不是忘了給我什么東西?” “……等下拿給你。”顧襄牽起嘴角。 高勁這才笑了笑,緩緩道來:“那天你穿一件粉紅色的羽絨服?!?/br> *** 2014年12月,周四, 上午。 高勁忙得連喝水的時間都沒有, 午休時間,好不容易能坐下歇一會兒, 他又接到姑媽的電話。 高美慧在電話里語重心長:“你那兩個不著調(diào)的爸媽就知道做甩手掌柜,他們唱|紅臉, 讓我唱白臉,叫人埋怨的事都讓我做了?!?/br> 高勁故意帶歪話題, “燦燦又惹你生氣了?” 高美慧:“她在學(xué)校里乖得很,你不要轉(zhuǎn)移話題?!?/br> 高勁順?biāo)猓昂煤煤?,你說?!?/br> 高美慧這才道:“你倒是說說,之前那三個小姑娘你哪里不滿意?第一個就算了,我也不是太喜歡, 第二個和第三個,一個留學(xué)回國, 一個是公務(wù)員, 身高都一米六五以上, 長得也稱得上漂亮, 家里一個是做生意的, 一個都是政府部門,她們學(xué)歷好家事好,我真挑不出她們哪不好?!?/br> 高勁道:“她們確實都很優(yōu)秀,不過我休息時間有限,一周最多能抽出一天時間。她們需要的是男朋友,我暫時很難做到這一點?!?/br> 高美慧:“你是說她們不滿意你?” 高勁默認。 高美慧喪氣:“你要是成天這樣拼命工作,叫我都要嫌棄你。我看干脆你跟那個叫什么,阮維恩,對,你跟她好吧,我看她挺喜歡你,三天兩頭的來找你?!?/br> 高勁道:“姑媽,這話不能亂說?!?/br> 高美慧又嘆氣,“算了,我?guī)湍懔硗饧s了一個,23歲剛參加工作,是舞蹈老師,身高一米七,家里都是普通職工,今晚八點,我把她電話和餐廳發(fā)給你,你要記得準(zhǔn)時,這樣,你先打個電話過去,跟對方說一聲?!?/br> 原來這才是重點。 高勁妥協(xié):“行。” 他撥通女方電話,禮節(jié)性的做了自我介紹,又重復(fù)了一遍晚上相約的時間和餐廳。 掛掉電話,他走到窗口,伸了一個懶腰。 昨天下過一場小雪,雪倒是沒有積起多少,路面卻有些濕滑,醫(yī)院小路上都鋪了稻草。 他在三樓往下望,目光定在一個穿粉色羽絨服的女孩兒身上。 羽絨服長及小腿,她腳上穿一雙白色毛茸茸的雪地靴,黑色長發(fā)微卷,背著一只小巧的雙肩包。 她朝東面角落看了好幾眼,高勁的視線移到東面,有障礙物,看不到什么異樣。 他望回那女孩兒。 女孩雙手插兜,似乎在想事。過了會兒,有個護士經(jīng)過,她邁開腳,猶豫了一下,又收回。 她拿出手機打電話,沒打通。然后摸出一塊巧克力,啃了起來。 有兩個小孩兒走來,盯著她看。她頓了頓,側(cè)過身,避著他們繼續(xù)啃。 小孩看得太投入,腳底打滑,撲到了地上,裂開嘴就哭。 女孩像沒看見,把巧克力啃完,才瞄了他一眼,過了會兒,再瞄一眼,她終于走過去幾步,把孩子拎了起來。 高勁看得一動不動,忽然聽見一句:“哎喲你還有閑情逸致看風(fēng)景,昨晚又有病人過世了,你知不知道?!?/br> 高勁頭也沒回,“嗯,這是醫(yī)院,很正常。” “就是那個叫郭慧的,哎,家人可傷心死了,聽說她父母都是農(nóng)民,她是家里的頂梁柱,年紀(jì)輕輕自己把弟弟拉扯長大?!?/br> 高勁聽得有一句沒一句。 “咦,顧襄?” 高勁猛回頭。 丁子釗站在他辦公桌前,翻閱報紙,“天才少女……哇塞,履歷吊|炸天啊,名字太怪了,顧襄,故鄉(xiāng)……” 高勁輕咳,又望回窗外,理了理衣服,隨口道:“你今天那么閑?” 他沒留意丁子釗的回答,樓下那女孩兒走了兩步,腳底打滑,忽然屁股著地。 白色雪地靴踢飛了幾根稻草,她坐在地上,蒙了一下,然后迅速站起,撣衣服,順頭發(fā),雙手插回兜,昂首挺胸,毫無異常。 高勁離開窗口,走出辦公室,起先腳步只是稍快,后來變成小跑,沒等電梯,他直接走樓梯。 到了底樓,他再次整理衣服,往小路一望,那里空空蕩蕩,只剩數(shù)根凌亂的稻草。 他在樓下找了一圈,沒找到,寒風(fēng)撲面,他坐到椅子上,想了想,打了一通電話。 *** 高勁的講述掐頭去尾,只說了她那天的穿著打扮,吃巧克力,摔跤。 顧襄聽完,確認道:“就這樣?” “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