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蘭走進屋里，坐在程曉艾身邊，拉過她的手，“曉艾啊，是嬸子沒管好家，你放心，嬸子一定把錢湊夠了還給你，只是，嬸子想求你，能不能別說出去，要是村子里都知道淑芬偷了錢，我們以后在趙家村就沒臉待下去了?！?/br>
    徐蘭說著，眼淚就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程曉艾頭一次看到這個年齡的長輩，用祈求的目光看著她，心里揪得生疼，“嬸子，你別說了，我知道，我不會說出去的。我……”

    程曉艾話音未落，就聽到外面魏淑芬吵吵鬧鬧的聲音傳來，順著窗戶往外一看，魏淑芬拎著掃帚疙瘩就要打二蛋，趙志軍在一旁拉著。

    徐蘭和程曉艾趕忙出去，這剛剛還好好的，怎么說話就要打孩子？

    二蛋看到程曉艾出來，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往程曉艾懷里撲，“jiejie，不讓說，錢?！?/br>
    魏淑芬聽了就要沖過去將二蛋拉回來，趙志軍也火了，把魏淑芬拽回來，“魏淑芬，你鬧夠了沒有！你偷拿了錢，還不讓孩子說，有你這么教孩子的嗎？”

    魏淑芬揚著脖子，吐沫星子橫飛，“我……我沒有，誰拿錢了。你們老趙家誰給過我錢，誰！”

    趙保國叼著旱煙袋沒吭聲，皺著眉頭臉色不好。徐蘭是恨鐵不成鋼，魏淑芬從來不知道滿足。

    “淑芬，你這話說的，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我老趙家有哪里對不住你？二蛋這么小，他能撒謊嗎？”徐蘭嘆了一口氣，“拿了曉艾的錢，犯了錯，就好好道歉，以后好好改正，曉艾已經(jīng)答應(yīng)我了，不會說出去，你這又是何必呢？”

    魏淑芬眼睛瞪得老大，心虛地后退兩步，“我……我沒拿，不是我拿的，程曉艾怎么可能有錢，你們、你們合起伙兒來冤枉我！我、我不活了！”

    魏淑芬說著就要往院子里的石磨上撞，徐蘭嚇得夠嗆，大喊一聲，“淑芬！”

    “媽，你別管她，讓她撞。”自己的媳婦兒自己了解，魏淑芬怎么可能有那個膽子自殺？

    魏淑芬聽了趙志軍的話，一屁股坐在地上，“我命苦啊，丈夫不疼，兒子胳膊肘也朝外拐??！”

    “嫂子，你別鬧了。我昨天都去你們村子問過了，你們家這幾天吃的什么用的什么，你那侄子全都說了，還說是你給送去的錢，不多不少，一共十八塊八?！壁w志華實在看不下去了，這么鬧下去，全村子都快知道了，“嫂子，你想讓全村子都知道你偷了錢嗎？還是說你想去游街挨批.斗？”

    魏淑芬眼淚戛然而止，如今是瞞不住了，“你們、你們都知道了？”

    趙志華點點頭，趙志軍現(xiàn)在真是不想看見她，蹲坐在門檻兒上，耷拉著腦袋直嘆氣。

    “爸、媽，你們原諒我好不好，我不是有心的，我那天就是頭腦一熱就把錢拿走了?！蔽菏绶艺酒饋碜叩叫焯m跟前，話也軟了，“媽，你知道的，我娘家日子苦啊，前一陣子都快揭不開鍋了，要是我沒有我送去的錢，他們連肚子都填不飽了。”

    徐蘭嘆了一口氣，“淑芬啊，你進了咱老趙家的門，就是咱老趙家的人，你平日里拿糧食去接濟你娘家，媽不怪你，媽還尋思，我這兒媳婦兒啊是個孝順的孩子，不忘本?？墒窃墼倏嘣匐y，也不能偷錢，你說是不是？”

    魏淑芬低頭揪著衣角，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媽，你跟她說那些干啥，今兒這婚，我是離定了！”趙志軍猛地站起來，這日子真是過夠了。

    “志軍，你是要氣死你媽，??？咱這趙家村從來就沒有離婚的，你是讓媽這張老臉沒地方擱?。　?/br>
    魏淑芬害怕了，一下子跪在地上，抱著徐蘭大腿就開始哭，“媽，求求你，別讓志軍跟我離婚，我一定改，以后再不偷錢了，我什么都聽你們的，我……”

    魏淑芬話沒說完，翻了個白眼兒，突然向后倒，暈了過去。

    徐蘭嚇得趕忙去接，趙志軍別過頭，“媽，你不用管她，那就是裝的。魏淑芬，我告訴你，今天可以裝，明天咱還是得去離婚，早晚跟你離！”

    “志軍，快，快把淑芬抬進屋里?！毙焯m推了推魏淑芬，感覺她手腳發(fā)冷，聲音都變了。

    趙志軍一聽徐蘭聲音不對勁兒，也急了，直接將人抱進屋里，滿頭大汗，“媽，淑芬這是咋了？”

    “志華，快去大隊上看看，今天有沒有赤腳大夫過來！”徐蘭喊了一聲。

    趙志華也嚇得不輕，趕忙跑出去。

    程曉艾自始至終像看了一場戲，但是她現(xiàn)在不怨了，魏淑芬應(yīng)該有她的難處，看來，誰家日子都不好過。

    趙志華運氣不錯，在大隊等了沒多一會兒，負責(zé)幾個村子的赤腳大夫就來了，趙志華生拉硬拽地將人家架了來。

    赤腳大夫看了半天，摸了摸下巴，“沒啥事兒，應(yīng)該是懷孕了，多補補就行，別太激動?！?/br>
    趙志軍聽了這話愣在那兒，他媳婦兒懷孕了？這……

    趙保國和徐蘭得了信兒，高興的不得了，二蛋都三歲了，魏淑芬的肚子卻一直沒動靜，本來以為再不能有了，誰想這孩子來的這么突然，只是這時機趕的，還挺巧。

    徐蘭把趙志軍拉到院子里，“志軍哪，你看淑芬懷孕了，就別提離婚的事兒了，這兩口子哪能沒個磕磕絆絆的，過去了就好了?！?/br>
    趙志軍皺著眉頭，“媽，我知道了，可是曉艾那兒？”

    “曉艾是個好姑娘，你放心，去吧，好好照顧淑芬。”

    魏淑芬的事情解決了，程曉艾做了早飯，心里惦記著沈瀟，“嬸子，我能給沈瀟送點兒飯嗎？月底多給你們一些糧食?！?/br>
    徐蘭哪里好意思，這十八塊八還得湊兩個月才能湊齊呢，“哎呦曉艾啊，你這是打嬸子我臉呢，不就是兩口吃的么，那么大的事兒你都不追究了，嬸子我從心底里感激你！”

    程曉艾笑笑，“嬸子，你別往心里去，嫂子也是不得已，我不怪她的，錢的事兒我不著急，但是拿了你們的糧食是一定要還的?！背虝园瑳]說不要這些錢，在她心里，這些錢是她和沈瀟辛苦得來的，如果徐蘭她們有困難，她可以白給她們，但是，這是偷的，偷的錢要還是天經(jīng)地義的。

    程曉艾端著兩個菜團子，又拿了兩個地瓜去找沈瀟，她還記得要跟沈瀟道歉說頭一天的事兒呢。

    剛一拐彎，就看到沈瀟坐在院子門口，朝她這個方向看，好像專門在等她一樣。

    “在等我嗎？”程曉艾笑意盈盈，開著玩笑，卻沒想到沈瀟直接說，“自然是等你?！?/br>
    程曉艾小臉微微發(fā)熱，將手里的飯盒塞進沈瀟手里，“你怎么知道我會來，凈騙人！”

    沈瀟接過還溫著的飯盒，心里暖融融的，“你不放心我，當(dāng)然會來，難道我想錯了？”

    程曉艾不知道怎么接話，她就是覺著今天沈瀟看她的眼神不太對，說話也不太對?！澳莻€，昨天對不起?。　?/br>
    沈瀟去開飯盒的手一頓，她來為昨天說的話道歉嗎？這么說，他想對了，她當(dāng)時就是氣話。果然，是他想多了。不過，沒關(guān)系，還有希望不是嗎？

    程曉艾的聲音繼續(xù)傳來，輕輕柔柔的，似乎能夠撫平所有傷痛，“我昨天不應(yīng)該拿你當(dāng)擋箭牌的，我只是話趕話直接說到那兒了。不過我說的是真心話，你真的長得好，活干的好，又有文化，我很欣賞你的?！?/br>
    沈瀟突然笑了笑，那笑容帶著程曉艾從未見過的暖意，“如果我說，我不介意呢？”

    “什么？”程曉艾腦袋耷拉著，就怕聽到沈瀟不原諒他，可是，不介意？沈瀟是說不介意她拿他當(dāng)擋箭牌？為什么？

    “曉艾，你覺著我對你好嗎？”沈瀟將飯盒放在一旁，雙眼直視程曉艾。

    程曉艾抬起頭，對上這雙純凈的眼眸，張了張嘴，突然不知道要說些什么，下意識地點點頭。

    “所以，你覺著我會因為你說的那些話生你的氣嗎？”

    “我……我是怕你生氣的，我覺著，你對我好，我不應(yīng)該那么對你。”程曉艾說著，又低下頭，她現(xiàn)在有點兒不敢看沈瀟，心里慌慌的，腦子里亂亂的。

    “曉艾，你看著我?！鄙驗t突然掰過程曉艾的肩膀，“你要記著，無論你怎么對我，我都不會生氣。無論是你不開心，還是有困難，都可以找我訴說，找我?guī)兔?，因為我們是朋友，不是嗎？?/br>
    程曉艾懵懵懂懂地點點頭，好像是呢。他們在一起做了那么多事兒，自然是朋友?？墒菫槭裁从行﹦e扭？她以前在柳林縣也是有兩個好朋友的，不是這樣的感覺呢！

    “既然你也同意我們是好朋友，為什么還要想那么多？”沈瀟松開程曉艾的肩膀，拿起一個地瓜咬下去，“真甜。”

    程曉艾這才發(fā)覺，沈瀟竟然摸了她的肩膀！天哪，沈瀟那天摸了她腦袋，今天又抓了她的肩膀，可是她為什么不覺著生氣呢？

    程曉艾抬頭望天，爹爹，我是不是個壞女人！

    “對了，沈瀟，我的錢找回來了?！背虝园蝗幌肫鹪缟系氖聝海X著這么高興的事兒有必要跟沈瀟分享，“趙二哥都告訴我了，是你讓他幫忙去查魏淑芬娘家的，你真是聰明。”

    “他們沒把你怎么樣吧?！鄙驗t咽下地瓜，擔(dān)憂地看著她。

    程曉艾搖搖頭，“沒有，徐嬸子很好的。徐嬸子還說了，等錢湊夠了就還給我。不過我覺著魏淑芬也是可憐的，她娘家一定過的很苦吧?！?/br>
    沈瀟看著程曉艾單純的模樣，笑著搖搖頭。

    “沈瀟，我昨天在國營飯店碰到韓大哥了，他還問咱們什么時候有新鮮魚能送呢?！?/br>
    “過兩天，等打完草，我也好差不多了，咱們再去?！鄙驗t將最后一口菜團子塞進嘴里，“兜里多揣些錢，遇到事兒咱不怕?！?/br>
    程曉艾現(xiàn)在特別相信沈瀟，點頭應(yīng)下，美滋滋的。

    剛消停兩天，鄉(xiāng)里下來人了，就是來查趙保國的，這趙家村沒到一個月一連兩個受傷的，再加上經(jīng)合村有人被打了頭，告到了鄉(xiāng)里，他們不能不管。

    為此，鄉(xiāng)里還專門成立了調(diào)查組，這調(diào)查組來了以后沒直接去找趙保國，先找了秦超。

    秦超這幾天氣性大，原本他就是想給趙保國穿小鞋的，沒想到前一天黃花來找他，讓他無論如何不能說趙保國的不是，秦超捏著手里的白面饅頭，為了不干活能吃飯，覺著這么點兒小事兒可以忍，不說就不說吧。

    調(diào)查組在秦超這兒沒問出什么，再一打聽，村子里人都去打草了，一刻都沒耽擱，又跑到了草甸子，說啥都要問問沈瀟和程曉艾那天晚上的情況。

    他們那天打的鐵柱，可是他們陳副鄉(xiāng)長的外甥，這怎么得了，陳副鄉(xiāng)長氣得啊，說什么都要自己來看看，是哪個膽大包天的動的手，要不是鄉(xiāng)里臨時有事兒，脫不開身，他就真自己來了。

    “趙隊長，你們和經(jīng)合村發(fā)生沖突那天，是誰守夜，把人叫過來，我們有話要問。”

    趙保國雖然知道有調(diào)查組要來，卻沒想到這么快，還直接來了草甸子，他是不想把程曉艾和沈瀟交出去，“這位領(lǐng)導(dǎo)怎么稱呼？”

    “我姓周，叫我周組長就行?！?/br>
    “周組長，是這樣，那天守夜是我安排的，您有什么事兒就問我，跟他們沒啥關(guān)系。”趙保國將人引到樹蔭下。

    沈瀟眼尖，走到程曉艾身邊，壓低聲音，“曉艾，你記著，如果來調(diào)查的人找到你頭上問這什么，你就說是我讓你做的，或者直接說是我干的，跟你沒關(guān)系。記住了嗎？”

    程曉艾不明所以，“為什么啊，他們不就是來問問你受傷的事兒嗎，你就說說跟趙大叔沒關(guān)系不就行了?！?/br>
    沈瀟皺了皺眉，“我昨天聽秦超跟魏民說，那天咱們打的鐵柱是陳副鄉(xiāng)長的外甥，恐怕這個事兒沒那么輕易解決?！?/br>
    程曉艾不樂意了，皺著眉頭嘟著嘴，“他是副鄉(xiāng)長的外甥怎么了，你還挨打了呢！他們不僅打人，還偷草料，現(xiàn)在還惡人先告狀，他們怎么那么壞！”

    “總之，你就記著就行了，都推到我身上，事情就好解決了?！?/br>
    程曉艾低下頭，心里盤算，她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沈瀟已經(jīng)替她挨打了，怎么能讓沈瀟背鍋？爹爹以前斷案子的時候，最怕冤枉好人了。

    可是，她再一抬頭，沈瀟沒影了，轉(zhuǎn)了一圈才在老遠的樹蔭下看見一群人，沈瀟就站在趙保國旁邊，跟那些人說著什么。

    程曉艾突然覺著心里發(fā)慌，扔下手里的鐮刀往那兒跑。還沒等她跑到地方，就看到沈瀟跟那些人走了。

    “沈瀟！”程曉艾老遠喊了一聲，沈瀟聽到聲音回過頭沖她眨眨眼，沒說話。

    程曉艾跑到地方的時候，還想繼續(xù)追，趙保國一把將人拽住，“丫頭，別追了。”

    “趙大叔，他們把沈瀟帶哪兒去了？您有沒有跟他們說，是我打的鐵柱，不是沈瀟，不是他??！”程曉艾急得不行，可是趙保國力氣比她大，她怎么都掙不開。

    “丫頭，沈瀟說是他打的鐵柱，根本沒提你，你現(xiàn)在去不是自投羅網(wǎng)嗎？你放心，叔我這就回去看看誰鄉(xiāng)里有認識人，一定把沈瀟?；貋怼！壁w保國生怕程曉艾追上去，將程曉艾交給徐蘭，還特意叮囑，“你要記著，千萬不能去找那些人?！?/br>
    程曉艾窩在徐蘭懷里，眼淚不要錢地往下掉，“嬸子，沈瀟可怎么辦，他們會怎么對他？”她是真的害怕，以前聽爹爹說，有不少昏官，如果自己家親戚受了委屈，非得把抓到的人扒下一層皮不可，有的直接送到別的地方出苦力，或者再也找不到了。

    程曉艾身子不住的發(fā)抖，如果沈瀟挨打了怎么辦，如果她再也見不到沈瀟了怎么辦？

    一想到有可能見不到沈瀟，程曉艾有些崩潰，心里揪得生疼，“嬸子，你放開我，我要去找沈瀟，我不能讓他們把沈瀟帶走?！?/br>
    徐蘭拼命地拉著她，“曉艾，你聽嬸子說，鄉(xiāng)里也不是不講理的地方，只要說清楚了就回來了。你趙大叔也去找人幫忙了，沈瀟指定沒事兒，你信嬸子的?！?/br>
    此時的程曉艾，淚眼婆娑，“嬸子，我怕?！?/br>
    徐蘭看到程曉艾這個模樣，心里嘆了一口氣，她家志華又沒希望了，“別怕，有嬸子呢。”

    這邊鬧成這樣，其他人不可能看不出來，孫偉拎著鐮刀跟看熱鬧似的，推了一把旁邊的張桂蘭，“真是有意思啊，之前秦超說程曉艾和沈瀟有一腿，我還想他是沒事兒找事兒，如今看來，嘖嘖……程曉艾真是喜歡上沈瀟了吧，瞧瞧這激動，不就去趟鄉(xiāng)里嗎，至于不？”

    張桂蘭頭一天剛跟孫偉守了一次夜，正鬧心呢，沒想到第二天打草，孫偉又蹭到她身邊，“滾開，離我遠點兒?！?/br>
    孫偉“嗤”了一聲，白了張桂蘭一眼，“敗家老娘們！”

    張桂蘭本來沒想搭理他，就這一句話，一下子就火了，拎著鐮刀追上去，“你再說一遍？老娘砍死你！”

    孫偉嚇得趕緊躲，“你個敗家老娘們，我告訴你，你這是謀殺！”

    程曉艾轉(zhuǎn)頭看著張桂蘭他們鬧，突然覺著，這熱鬧是他們的，她現(xiàn)在只擔(dān)心沈瀟。長這么大，除了擔(dān)心她爹娘，似乎再沒有人能讓她有過這種感受，那種真正的牽腸掛肚。

    沈瀟被周組長他們帶回了鄉(xiāng)里，因為陳副鄉(xiāng)長說了，他要親自看看是誰打了他外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