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掌柜終于抬頭，那滄桑老邁的臉上含著的期待，似乎帶著灼人的溫度。

    簡玉玨強自牽扯出一抹笑容，看向李掌柜，“嗯，去?！?/br>
    第五十七章

    黃歷五月十七, 滿城的桃花才褪。

    在這剩下的一點零星春意里, 明順帝攜著百官去龍虎山春狩。

    龍虎山山勢綿長, 橫亙南北, 北面靠的離督主府近的山勢是高聳陡峭，南邊則是山林, 地勢平緩, 皇家的獵場便是設(shè)在這平凹之處, 植柳為界, 以免有人誤入山谷腹地。

    每年的春狩連續(xù)四日, 第一日, 由皇上射出春狩的第一箭，狩期即是開始。百官分文武, 三日內(nèi)獲得獵首最多的，便會有賞賜，不過明殷朝尚文, 這歷年來的獵場倒也不見太多血腥。

    這日清晨卯時, 順貞宮門前，早早的就整齊排列著一輛輛宮車，被查驗完身份的百官及親眷一個接著一個踩上馬車，亟待出發(fā)。

    畢竟事關(guān)帝王出行, 謹慎小心是少不得的, 最怕的就是有人趁機混進來, 是以御林軍的總統(tǒng)領(lǐng)此時亦是親自守在這宮門口, 巡掃一切。

    待檢查完畢, 明順帝所坐的金輦才堪堪啟程。

    御架后頭的一輛裝飾簡單的馬車里，張月兒靠在車廂的木棱處昏昏欲睡，原本亮閃閃的一雙杏眼，此時快闔成了一條虛縫。

    今日起的實在是太早了，她聽了雙福的話，細細裝扮了一番。可才打了幾個瞌睡，那妝粉便落到了袖子口，早知如此，她還不如多睡上一陣。

    隨侍太監(jiān)雙福恨鐵不成鋼地看著眼前呆愣的張月兒，幸好還有他的謀算，這次來春狩，他替她將所有份例里得來的新衣全都帶了出來，絕對要跟著龍虎山的風景，每日換上幾套，以得取皇上的注意！

    “雙福.....你知道還有多久才能到?。俊边@路顛地她連睡都睡不著。

    雙福還以為張月兒要說些什么，等了半天就是這一句，他眉頭一皺，苦口婆心道：“主子，奴婢想說您就上一點心吧，沈貴人懷了身孕，您這次可是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別白白浪費了呀?！?/br>
    雙福的心里苦啊，之前帶著張月兒去見太妃娘娘，她連句好話都不會說，哪能得到娘娘的青睞。這次也不知道走了什么運，竟然能被下了旨跟著皇上一道去春狩。

    讓他頗有一種守得云開見月明的感受，可現(xiàn)在一看張月兒這般，他瞬間便xiele氣。

    張月兒揉了揉眼睛，聽完雙福的話，終于清醒了一點，她拍了拍雙福的肩頭，笑起來嘴角的梨渦淺淺。

    “雙福，你也知道，這次皇上的旨意下到儲秀宮共招了十個，可春狩只得四晚，我哪里輪的上的?！?/br>
    “主子，您怎么凡事想的就與人反的呢，這不就是因為只有四晚，可不得上點心么？”

    “皇上他都不認識我，我上了心也沒用啊，還不如順其自然嘛。”

    張月兒笑著說完想了想，不止皇上不認識她，她也快忘了皇上的模樣了，畢竟也一年有余，她只記得他溫柔好看，其余的好像都失了印象。

    雙?？粗鴮γ嬉稽c都不顯失落的女子，搖頭嘆了口氣。

    突然，一陣細微的叫聲引起了他的注意力，他眼神往那聲源處一瞥，就瞧見了藏在張月兒裙底下，那露出一小半截的短絨尾巴。

    雙福大驚失色，還是壓低聲音道：“主子，你不會把蛋心給帶過來了吧？”

    張月兒聞言嘿嘿了兩聲，低頭從腳邊抱起一只黃橙橙的小奶貓，那一團就跟雞蛋里子一樣，蛋心似乎很喜歡有人抱著它，喵嗚了兩口，又蹭了蹭張月兒的手。

    “雙福，蛋心還小，要它沒吃沒喝地呆上三日，我怕它出事就帶出來了?！睆堅聝簩⒌靶倪f過去，笑嘻嘻道：“你要不要抱一會兒?！?/br>
    雙福頓時無語扶額，這只幼貍是一次從太妃娘娘那回來路上撿的，宮里不禁這些個小東西，看它長得模樣也怪可憐的，他就想領(lǐng)就領(lǐng)著唄，反正平日里皇上從沒來過，他守著張月兒，每日除了份例去行禮，其他時候也是沒什么事做。

    可這次....是春狩啊，在外帶只幼貍倒也不明顯，可這心思全花這上面了，還哪有皇上的事喲。

    張月兒見他不接，收回手，撫著蛋心毛茸茸的頭，說道：“雙福，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皇上從來沒宣過我，這次也不過是順帶充數(shù)，你就別抱什么希望了?！?/br>
    “隨主子您吧?！?/br>
    張月兒聽這不高興的口氣笑了一聲，雙福是她一被賜做答應(yīng)時，便分給她的小太監(jiān)，對她語氣算不上好，但其實啊，他的心腸軟的很。

    ...

    與此同時，車列偏后的位置，正是蘇宓所在的馬車。

    宮里統(tǒng)一安排的車馬，自是比不上督主府的寬敞舒適，春狩去的龍虎山，從官道下來是顛簸的小道，一開始還不覺得什么，現(xiàn)在坐久了，蘇宓就覺得臀下有些酸疼。

    雖說這種小事，她還沒嬌氣到受不住，但是酸久了，也要假裝無意地將臀部抬起一會兒，活動下才不至于太難受。

    每一次，蘇宓都會偷偷看一眼秦衍，見他毫不在意她這一邊的窘迫，這才放心下來。

    突然，馬車咯噔了一下，蘇宓臀處猛地襲來一陣鈍痛，她輕哼了一聲。

    “忍不住了？”秦衍放下手中的羊皮紙，抬眸對上蘇宓，看了看她的身下意有所指。

    “....”，蘇宓登時紅了臉，原來他早就看到了。

    “過來坐我腿上?！鼻匮苷f完便低頭繼續(xù)看龍虎山的地圖，可話語中那不容置疑的語氣，讓蘇宓根本不能辯駁，只得一點點挪過去。

    馬車空間狹小，還有一張矮木幾，秦衍的腿長，蘇宓橫插不進去，只得側(cè)坐在秦衍的身上。

    待蘇宓一坐定，他的手便自然地從她腰側(cè)穿過，正好將她圍住，雙手撐開那羊皮紙，繼續(xù)看起龍虎山的地形，分布御林軍與錦衣衛(wèi)的位置。

    蘇宓看著秦衍認真的神色，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脯，耳尖沒停過發(fā)燙。

    因為，她如今是側(cè)坐在秦衍的身上，他的視線看向那羊皮紙時，都要經(jīng)過她的胸口。那羊皮紙的位置刁鉆，不吸氣還好，若是她一吸氣，就恰能擋住那地圖的半個角。

    這可真是羞煞了人，還不好說出來。

    于是，蘇宓只能盡可能的憋氣，實在憋不住了，再慢慢地換一下氣，這樣一來，她簡直是比坐在硬木座上還要難受。

    其實還有個辦法，那便是往秦衍的大腿往上再坐上一些，避開那處視線。要是以前，她早就不知羞地順勢窩在秦衍的懷里了。可現(xiàn)在，她知道了秦衍與尋常男子不同，若是她太過親近，怕是只會讓他誤會她有這般那般的旖旎心思。

    所以她只得一邊小心地留意自己的位置，一邊還是繼續(xù)開始憋氣。

    馬車轆轆而行，秦衍用余光瞥了瞥端正筆直坐在自己膝蓋邊，大氣都不敢喘的蘇宓，眉頭漸漸攏起一片陰影。

    蘇宓就這么正襟危坐著一路，等到了龍虎山山腳之時，已是黃昏，她的腰是酸的都快直不起來了。

    皇上自有他的行宮，嬪妃大臣的住所則定在行宮的兩側(cè)不遠，從遠處看去，紅磚綠瓦擁著金色宮闕，落日余暉下依舊是頗有聲勢。

    秦衍的那一間房室離行宮很近，蘇宓又累又倦，進了門沒細細打量，便枕著桌子趴了一會兒。

    “小姐，您這樣是會著涼的?！贝好范酥催M門，看著伏在桌上的蘇宓說道，“這是新煮好的山泉水，小姐您湊活擦一下身子去床上睡吧，外頭的山泉太涼了，您不好洗的。”

    “嗯，督主還未回來么？”蘇宓抬起頭，順便環(huán)顧了一下這屋室，這些簡單陳設(shè)，倒是與秦衍的那些別苑差不多。

    “馮寶小公公說姑爺去山泉里沖涼水去了，叫您先睡?！?/br>
    “嗯，好?！?/br>
    幸好天氣還未暖，身上也沒冒出什么汗，蘇宓簡單的擦了身子，換了一件里衣，又套了一件中衣，才躺進了木榻的里側(cè)。

    秦衍回來的時候，蘇宓已經(jīng)小睡了一會兒，大概是生地，春梅又去了宮女帳篷那處，她一個人聽著偶爾的山野鳥叫聲，睡不安穩(wěn)，是以一聽到有人回來的動靜就醒了。

    眼睛熟悉了黑暗，蘇宓窩在軟衾里，偷偷看著進門來的秦衍。

    他頭發(fā)還未拭干，隨意得披散在身上，看不清俊顏上的神色，只是那高挺的鼻梁和輪廓分明的下顎，還是讓人心動不已。

    待秦衍走近，銀色的綢衣帶著的濕意愈加明顯，映出他弧度好看的身形，看的蘇宓又是一陣心亂，她忙蓋著被子往里側(cè)躲了躲。

    秦衍將一切盡收眼底，不動聲色地躺上了床榻。

    他看了看右側(cè)那一團裹著被子的身影，自從南院回來這月余，她似乎是很不喜與他靠近，以往是整日都尋些奇怪的理由來找他，現(xiàn)在倒好，突然轉(zhuǎn)了個性子，便是坐個馬車，睡個覺，都不得安生。

    “蘇宓?！?/br>
    秦衍的聲音從左側(cè)傳來，蘇宓便不好再裝睡，只得微應(yīng)了一聲，“嗯，督主你回來了?！?/br>
    “你最近到底想些什么？”看著她始終不肯探出頭面向他，秦衍的胸口不知為何有些悶，說出的話不自覺帶了冷意。

    “沒什么。”蘇宓的聲音軟軟地悶悶地透過被子傳出來。

    “那你為何離我這么遠。”

    蘇宓耳朵埋在被子里，聽不清秦衍漸冷的語氣，“督主，我其實不是很喜歡與人親近的..”所以不會整日想著男女之事...

    “呵呵?！鼻匮苈勓岳湫σ宦暎话殉断绿K宓蒙在臉上的軟被，看著她滿臉的驚詫，冷著臉將她撈進了懷里。

    “可是我喜歡。”

    第五十八章

    翌日, 蘇宓醒來的時候, 睜開眼便是秦衍近在咫尺的俊顏。

    成婚之后, 少有的她睡醒之時, 秦衍還未走。

    他的睫羽纖長濃密，挺直的鼻梁下薄唇輕抿, 肌膚細致如瓷, 這樣近看都看不到瑕疵。

    這般美好的人, 身上卻帶著殘缺, 督主的心里定是很難受的, 蘇宓想想就覺得心疼。

    “督主, 我覺得你沒有少什么的，我做你多到的, 好不好?！?/br>
    說罷，蘇宓兀自輕輕地探進秦衍的頸窩，手生疏地環(huán)上了他的腰際。

    秦衍睜開雙眼, 伸手將她攬的緊了些, 眸中閃過一絲難得的柔和。

    ***

    明殷朝不似西胡，有大片的草原，更多的是山林河谷。

    龍虎山南面作為春狩之地已歷經(jīng)數(shù)代帝王，劃定的圍場雖整體山勢偏往上, 但山林幅度較緩和, 樹木森茂, 另設(shè)有竹尖屏障, 到山勢開始陡峭之處即為止。

    因著狩獵本意便是振奮精神, 來的也皆是國之棟梁，若當真鬧出了人命，才真是大忌。因此每年二月始，禮部便派了人來整理圍場，鳧雁飛禽不作限制，其余山林野物則多是提前勘察，控制數(shù)目。

    第一日，按例是皇上的射儀。

    一大清早，圍場周圍便充斥著鼓聲陣陣，中央處是一座高臺，斜角半空則懸掛一明黃色的絹球。

    朱景煜身著玄紅色交領(lǐng)束腰勁裝站在高臺之上，臺下是百官及各自親眷，垂首施禮。

    他俊秀蒼白的臉，在衣飾的襯托之下，稍微帶了點好顏色，只是偶爾哪怕一陣暖風吹過，他都有些輕晃。

    呂德海適時上前，躬著身送上了一支箭，箭矢啐金。

    朱景煜從案桌上提起弓弦，兩只手指夾住箭的末梢，箭尾卡在弦處，箭弓跟著視線及上，對準那高掛的黃球。

    他的額角沁出了些汗滴，呼吸有些急喘，手上是可見的正在使力。

    終于，右手一松，那箭射穿了懸掛在柱上的“炎日”。

    呂德海看著朱景煜的‘金弓射日’之后，笑著大聲喊道：“春狩開——始?！?/br>
    而一旁的朱景煜似是用盡了力氣，手撐伏在案桌上，由身旁的小太監(jiān)扶著，往行宮寢殿里行去。

    皇上不參與春狩，這本是一件極奇怪之事，但這些年下來歷年如此，臣子們也就見怪不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