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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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關(guān)雎殿里, 他跟著長長的錦服拖尾,小短腿邁著步子, 顛顛地想跑到他的母妃身邊。 他不知道是聽哪個宮人說的,他的娘親以前可是有名的江南第一美人呢。 “娘親。”小皇子長一張紅撲撲的可愛小臉, 糯糯的喊了一聲。 正背對著他, 朝著鏡子梳頭的女子纖腰玉帶, 轉(zhuǎn)過身來。 她頭挽烏髻, 肌骨瑩潤,美麗的不可方物,在她的容光映照之下,再燦爛的錦緞, 也變得黯然無色。 她的臉上帶著難以接近的冷霜,好似春花綻雪, “誰許你喚我娘親的, 你只能喊我母妃?!?/br> 小皇子聽了有些委屈, 癟著嘴道:“是, 葉公公讓兒臣這樣喊的?!?/br> 聽到葉青, 蓮妃的臉上有一閃而過的溫柔,而后她似是魔障了一般自言自語,“衍兒才能這般喊我,你怎么可以。” “母妃,我, 我和衍哥哥一樣的, 葉公公說, 我和哥哥是一樣的?!?/br> 蓮妃明明是看著眼前的小皇子,雙眼卻沒有神采,“你和衍兒不一樣,他干凈,美好。而你跟我,都被那個人沾染了,污濁不堪。我最后悔的事,便是當(dāng)初沒有帶著你一起去死?!?/br> “不然,我們就都不會臟了”,蓮妃眼里閃過濃重的疼痛,“青哥也不會為了你,進(jìn)宮里受那種酷刑?!?/br> 畫面一轉(zhuǎn),小皇子已經(jīng)長大了幾歲,還是那個場景,蓮妃的臉上卻多出了一條紅褐色的傷疤,將她原本美麗的容貌一分為二,那刻意被刮開了一遍又一遍的傷口,將整張臉變成了血紅色,配著她瘦削到能見骨的身體,更加猙獰恐怖。 她盯著他的臉,枯瘦如柴的手狠狠掐住了他的脖頸,露出詭異的笑容,“你看你越長越不像青哥,你說,你到底是誰的孩子!”】 熟悉的窒息感襲來,朱景煜驀地驚醒,額頭上驚出一層冷汗。 大概是他在夢里大叫了一聲,在殿門口的呂德海跑著走近屏風(fēng)一看。 “皇上,您是怎么了?” “沒什么,朕夢到母妃了?!敝炀办献鸱鲋惭?,垂頭還在喘著氣。 呂德海捧上一杯清茶,蓮妃當(dāng)年自毀了容貌又得了瘋病,最后撞柱而死,實(shí)在不是什么好回憶,也難怪皇上會驚叫。 “皇上,您別想這些難過的事了。” 朱景煜沒有回應(yīng),他不是難過,他只是如這二十年一般的厭惡自己。 “朕想去儲秀宮走走?!?/br> “是,陛下。” *** 儲秀宮里,張?jiān)聝旱昧藗髁钪乐炀办弦獊?,就抱著蛋心坐在院子里安靜地等著。 在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那抹明黃色的身影時,她立刻笑著起身,原本慵懶的胖橘貓也奔到了朱景煜的腳下。 “皇上,你來啦。” “嗯?!敝炀办系皖^抱起蛋心,看著張?jiān)聝旱男θ?,那些記憶帶給他的郁氣散了一半。 “這是什么?” 院子的樹旁挑著一根高高的竹桿,張?jiān)聝阂娭炀办峡聪蚰侵窀?,不好意思地說道:“皇上,這是我備著等枇杷熟了打枇杷用的,不過你看,樹上枇杷的都長的太小了,我都不好意思摘下來?!?/br> 朱景煜聞言忍不住笑了笑,他環(huán)顧四下,這小院處的偏僻,夏日日頭太曬,冬日又陰冷,自然是什么果子都長不大。 張?jiān)聝翰恢炀办闲闹兴耄€以為他是惋惜這棵枇杷樹。 “皇上,我的家鄉(xiāng)漣水縣里最有名的就是枇杷了,五六月的枇杷熟透了,吃不完的先洗一洗再去皮熬制成膏,用來兌水潤嗓子可真的是很甜呢....” 張?jiān)聝禾咸喜唤^地從采摘開始說起,一直說到了熬制的方法。她似乎從來都沒有煩惱,再瑣碎的小事,都可以津津樂道個半天。 “月兒,你是不是很想回去?!?/br> “嗯,兩年多沒回去啦,我很想我的娘親?!睆?jiān)聝号c朱景煜說起話來,不自覺會忘了他皇上的身份,此時說完才想起很早之前聽到的蓮妃的傳言,生怕他憶起什么不好的事,連忙剎住了話頭。 然而朱景煜只是輕輕應(yīng)了一聲,似是隨意地說道,“那等你回來的時候,將枇杷膏帶給朕試試?!?/br> 張?jiān)聝合乱庾R地點(diǎn)完頭,才覺出奇怪,“皇上,你是說我...能回漣水縣么?” 朱景煜看著張?jiān)聝合渤鐾獾臉幼?,心頭一松,他第一次覺得當(dāng)皇上也是有些好處的,“嗯,呂德海已經(jīng)替你備好了馬車,不過,朕只能準(zhǔn)你回去五日?!?/br> “臣妾謝謝皇上!”張?jiān)聝盒ζ鹆藘蓚€小梨渦,俏生生的充滿了朝氣。 朱景煜看了看周圍的屋景,等月兒回來,他想封她一個才人,至少不要再住在這西曬的地方,最好,能離乾清宮近一點(diǎn),他就能時時地看到她了。 ... 儲秀宮里氤氳著溫馨,呂德海卻面露急色,匆匆地走至儲秀宮外,他在外連喊了幾聲陛下,才喊回朱景煜的思緒。 呂德海少有這么不知分寸,朱景煜起身疑惑地走至院外。 在聽完他的所言時,朱景煜臉色一瞬間有些蒼白,扶著門柱,“他當(dāng)真這么說。” “是,陛下?!?/br> 朱景煜回頭看了眼張?jiān)聝?,張?jiān)聝翰幻魉缘貨_他笑笑。 他轉(zhuǎn)過身,低聲道:“回乾清殿?!?/br> “是?!?/br> 一回到乾清殿里,呂德海背過身關(guān)上深重的牖門,在確認(rèn)了門外沒有別人之后,才走近桌案。 朱景煜沒什么表情,“他還說了些什么。” 呂德海艱難地開口道:“祁王只告訴奴婢,張懷安知道皇上,不是先皇的親子,其他的,他說要親自和皇上說?!?/br> “有沒有提過葉青和秦衍。” “奴婢未曾聽祁王提起,”呂德海面露焦色,“皇上,咱們現(xiàn)在該怎么辦?” “告訴朱景琛,明日清早,朕在這里等他。” “是,奴婢遵命。” 昏暗的燭火在朱景煜臉上映出變幻的陰影,他徹夜未眠,一直看著緊閉的木牖,從黃昏到黑夜,再到第二日的晨曦,從窗欞處射進(jìn)了第一道光。 朱景煜坐在龍座上,雙眸微垂,看著殿牖被打開一絲縫隙,下一刻,祁王便站在了殿中。 “你是何時知道的?!?/br> “葉云霜告訴我,秦衍是葉青兒子的時候?!逼钔跆ь^看向朱景煜,“他不惜一切,承受了腐刑也要進(jìn)宮護(hù)著你和蓮妃,死了連他的兒子都要守著你,這還不夠明顯么?!?/br> 朱景煜聽到‘腐刑’二字時,指甲在黃色扶手上抓出了痕跡,咬牙說道,“你為什么不告訴張懷安?!?/br> “他不需要知道這么多?!?/br> “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想要你自盡而死,以保住先皇的名聲?!逼钔躅D了一下,繼續(xù)道,“你應(yīng)該知道,即使秦衍再厲害,就如同當(dāng)年的葉青一樣,也敵不過整個明殷朝的兵力,所以就算你現(xiàn)在不死,只要張懷安拿著那本醫(yī)冊昭告天下,你一樣還是逃不過,到時候還要搭上秦衍的命。” “我可以以我母妃起誓,只要你自盡,我就放過所有與你有關(guān)的人?!?/br> 朱景煜根本不信朱景琛是為了保全先皇的名聲而要他自盡,但朱景琛的話說的沒錯,他其實(shí)根本沒得選。 “好,我答應(yīng)你。” *** 文淵閣內(nèi),張懷安接到祁王的密信,看完即放在燭火上燒成了煙灰。 “大人,王爺他是什么意思啊?!崩顖?zhí)站在一側(cè)不解地看向張懷安。 “哼,他還是想顧全先皇的顏面,要讓朱景煜自裁。” 李執(zhí)皺眉道:“可橫豎是死,若不把太醫(yī)的記冊拿出來,有秦衍的人護(hù)著,朱景煜怎么會同意自盡呢?!?/br> “琛兒說,是因?yàn)橹炀办舷刖人蜕蛸F妃唯一的女兒?!?/br> 李執(zhí)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那就說得通了,可與李執(zhí)的想法不同,張懷安隱約覺得不是這么簡單,可他也想不出其他的可能,大概,還是他想多了吧。 第九十六章 在這段時日里, 滿京府的大大小小的商戶世族皆是人心惶惶。 東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聲, 并著應(yīng)天府的衙役開始清查賬數(shù)。不管是大戶小戶,但凡是有避開稅目的,全以稅目三倍以上抄沒。 經(jīng)商之人,哪有全部干干凈凈的, 這般算起來,自然是京府大大小小的家族富戶都有涉及,只不過的確是事出有因, 縱然怨聲載道也只敢小心議論。 蘇明德哪怕知道李家亦在其列, 依舊是一點(diǎn)都不擔(dān)心,畢竟誰都知道東廠的廠督是他的女婿,難道還能抄到自己家么。 城南蘇宅的書房里,老管家上了一壺新茶,順道道:“老爺, 趙姨娘都在柴房呆了大半個月了, 到底該怎么辦吶?!?/br> 老管家跟了蘇明德幾十年,看著現(xiàn)在一點(diǎn)都沒有生氣的蘇家,心里是愁的很,夫人不回來,趙姨娘關(guān)著, 只剩一個陸姨娘還在江陵城。 宅子里女眷都沒一個,這可怎么是好。 蘇明德對趙婉的耐心,在知道蘇琦不是他兒子的時候就已經(jīng)用盡,加之虞知秋也沒考得什么功名, 她還害的他差點(diǎn)失去一個兒子,他現(xiàn)在是一點(diǎn)都不想見她,要不是為了蘇家的名聲,他早就送她見了官府。 “老爺,蘇琦少爺回來了?!?/br> 門房處的下人站在書房門外稟告了一聲,老管家接著說道,“老爺,您去青州的時候,少——蘇琦他就回來過,說是想接趙姨娘出府,不過老奴沒讓他帶走。想來這次過來,還是為了這個事?!?/br> “好吧,讓他進(jìn)來吧?!?/br> “是,老爺?!?/br> 蘇琦被蘇家的下人帶到,他猶豫了片刻,跟老管家一樣喊了一聲,“老爺。” 蘇明德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嗯,你是來接趙婉的么?!?/br> 蘇琦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的娘親當(dāng)年難產(chǎn)而死,就算趙婉做的再錯,始終是照顧他長大,他不能置之不理。 “老爺,蘇家的鋪?zhàn)拥仄?,我從未動過,這么多年,謝過感激老爺?shù)酿B(yǎng)育之恩。” 蘇琦說完,莊重地跪下朝著蘇明德叩了三次頭。 其實(shí)他還想說,如果有機(jī)會,他也很想見一見簡玉玨,他搶了屬于簡玉玨的人生這么多年,一直沒有勇氣說出來,現(xiàn)在或許已是太晚。不過他看了看蘇明德不耐煩的神色,終究沒有說出口。 蘇明德?lián)]手道:“好了,你走吧,告訴趙婉,以后不用再回到蘇家。” 他說這話時也沒有看向蘇琦,養(yǎng)了這么多年竟然不是自己的兒子,他現(xiàn)在多看一眼都覺得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