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皇上?！?/br>
    ***

    去往邊城，秦衍在走到第四日的時候，聽到了什么聲響，突然撩開了車簾，騎著鬣馬的陵安來不及躲避，才趕上就被抓個正著，馬車立時停下。

    秦衍皺眉，“你怎么會在這?！?/br>
    “督主，屬下...”陵安第一次不敢直視秦衍投射過來的狠厲視線，“邊關(guān)太亂，而且張懷安定會派人暗殺?！?/br>
    “是不是皇上讓你來的？”秦衍沒等他回答，繼續(xù)道，“他還說了什么?！?/br>
    陵安搖頭，“沒了?！?/br>
    秦衍想起臨走時朱景煜的神態(tài)，飛身上了陵安騎過來的鬣馬，“你將這些押送到邊關(guān)?！?/br>
    “督主....”

    秦衍轉(zhuǎn)頭一記狠厲的目光掃來，陵安只得鉆進(jìn)了馬車。

    ***

    乾清殿內(nèi)，呂德海端著一碗藥湯，顫抖著遞給朱景煜，“皇上，您喝這個，喝了它一下子就能睡過去，疼都不帶疼的，記得可要給奴婢留個半碗?！?/br>
    “真的么?！?/br>
    “奴婢可沒騙你，奴婢當(dāng)年凈身都是喝這個?！?/br>
    朱景煜聽到這句時突然笑了下，就著杯口喝了一半，讓給了一道坐在墻角的呂德海。

    看著慢慢升騰起的黑煙，朱景煜感覺有些困倦，“呂德海，你當(dāng)初為什么會進(jìn)宮?！?/br>
    呂德海的眼皮也有些耷拉下來，“被后娘賣進(jìn)來的，值了二十吊錢呢?！?/br>
    “后來呢。”

    “沒有，了，哪有，后來啊?！眳蔚潞Ｐ毕铝四X袋，躺在角落漸漸失去了意識。

    朱景煜大概是藥喝的多了，過了好一會兒，煙都開始嗆鼻了，他的頭才開始暈，火苗帶起的熱度，熏得他身上都是汗。

    煙味很嗆，他卻連咳嗽的力氣的都沒有，胸內(nèi)的氣息被壓縮，好似一點(diǎn)點(diǎn)抽走，他開始喘不上氣了。

    朱景煜輕輕地垂下手，閉眼的瞬間還是帶著笑，“哥哥，以后不用，再為我那么累了。”

    景元二十三年六月十九，夜半時分，乾清殿無端遭逢了一場大火，那火勢由里頭一直燒到了殿外，濃煙滾滾，御林軍發(fā)現(xiàn)時，殿內(nèi)的火已經(jīng)竄上了房梁，根本難以沖入，待火被撲滅，殿內(nèi)的墻角只剩下兩具焦尸，還有其中一具尸.體上明黃色帝袍的碎片。

    張懷安站在殿外，看著拿到手里的遺詔，心里不禁暢快，這天下，終于要落到他的手里了，不過這遺詔的最后一句，真是多余而又矛盾的讓他看的不舒服，這皇上最后莫不是傻了么。

    “東廠廠督秦衍，多年來恃寵傲物，特貶其官職，然亦輔佐有功，賞黃金萬兩，驅(qū)出應(yīng)天府城?！?/br>
    ***

    督主府的書房，周圍的窗戶都關(guān)闔著，漆黑一片，沒有一絲光亮。

    墻壁角落的地上靠著一個玄色的身影，他那刀刻一般的深邃的俊顏上沒有任何表情，單腿支起，手邊是一對雜亂無比的書簡。

    蘇宓輕輕地推開房門，明明是夏日，房內(nèi)卻還是散著莫名的冷意。

    蘇宓看不清秦衍的神情，但她第一次看到他那么難過的樣子，難過的連她的安慰都說不出口。

    “督主...”

    許久，秦衍才抬頭，他的眼圈血紅，聲音沙啞，“蘇宓，我以后，都沒有弟弟了。”

    ***

    漣水縣縣令的后院里，張?jiān)聝赫诘首由瞎膿v著枇杷，前兩日是洗干凈剝皮，現(xiàn)在是要碾成細(xì)沫，既是帶給皇上的，當(dāng)然得她自己親手做的了。

    “月兒，你停一停手。”月兒娘范氏看著女兒這幾日不眠不休地做這枇杷膏，很是心疼。

    “那小公公都說了，皇上不要你再回宮了，你就不要做了好不好。”

    范氏起身想收回月兒手里的鐵杵，可張?jiān)聝旱氖诌奶o，她半分都拉不動。

    “娘，我要回宮?！?/br>
    范氏一向溫柔，說不出重話，只得重復(fù)著這兩日的話，“府尹大人都與你爹說了，會給你再尋一門好親事?！?/br>
    “娘想著你就在江陵城選一個，離娘近一點(diǎn)的嫁了也好?！?/br>
    張?jiān)聝簱u了搖頭，手下的動作不停，“娘，我不嫁別人，按著約定，我還有兩日就要回宮了?！?/br>
    “可是月兒，皇上他不喜歡你，都將你貶了庶人，你要怎么回去呢?！狈妒蠠o可奈何地說道。

    張?jiān)聝和Ｏ率?，看了眼腳邊的蛋心，“他不喜歡我也沒關(guān)系，他肯定喜歡蛋心，我可以帶著蛋心去找他。”

    一只貓能有什么用，范氏以為月兒已是胡言亂語，顧及女兒的心情，搖了搖頭沒再說下去。

    院子又只剩下張?jiān)聝呼v的聲音。

    直到傍晚，雙福跌跌撞撞地從門外跑進(jìn)來，臉上倶是蒼白的神色，“主子，主子！”

    張?jiān)聝阂豢吹诫p福，不禁升騰起一股希望，他之前已經(jīng)啟程離開了漣水縣，現(xiàn)在轉(zhuǎn)回頭，難道是皇上下旨要他來接她么。

    她笑的燦爛，“是不是皇上派人來接我了！”

    “主子...”

    雙?？拗鴶鄶嗬m(xù)續(xù)地說道：“不是，是皇上，皇上他大行了?！?/br>
    張?jiān)聝耗樕系男θ菽套?，手里的玻璃罐?yīng)聲摔下，裂的四碎。

    “大，大行？”張?jiān)聝赫驹陂L凳旁一動不動地像是失了魂魄，她訥訥自語，“走的時候還好好的，怎么會.....”

    “雙福，你是不是在騙我啊?！?/br>
    雙福在一旁哭得沒有回應(yīng)，看的張?jiān)聝盒睦镆痪o，“娘，我要回京府，皇上一定還在等我，他是不會死的?！?/br>
    范氏一時間還未接受雙福說的消息，月兒的話更讓她心生急切，“月兒你不要胡鬧，都這時候了，你還要回去？！”

    “娘，我那天晚上聽到了。”

    “什么？月兒你在說什么？”

    張?jiān)聝罕е侄紫聛恚瑢⒛樎裨谙ドw上，眼淚無聲地順著手臂往下滴在地上。

    【“月兒，你可不可以呆在皇宮，陪我一輩子。”

    “那，我就當(dāng)你答應(yīng)了吧。”】

    第九十七章

    督主府里的院子里, 朱景煜遺詔上說的黃金萬兩, 如今就整整齊齊得壘在十幾只大紅色的箱子里，連開都未被開封過。

    馮寶安靜地在內(nèi)院整理行裝，去墨城的車馬已經(jīng)備下，就在東苑門口等著, 即刻啟程。

    蘇宓因這兩日身子說不出的疲累，被春梅扶著坐在青石凳上，未免秦衍擔(dān)心, 蘇宓盡力才沒表現(xiàn)出虛弱的神態(tài)。

    秦衍走至蘇宓的身側(cè), 撩起她耳邊的碎發(fā)，嗓音低沉，

    “你先去墨城，我過兩日就趕來?！?/br>
    “可是，督主你不是說我們要一起回去的么?！碧K宓雖然不知道秦衍和朱景煜的關(guān)系, 但她能感受到秦衍的情緒, 所以他讓她先走的時候，她才更生出難以名狀的擔(dān)憂。

    “我還有余下的事要去東廠，你先啟程。”

    秦衍的語氣向來堅(jiān)決，這次尤甚，蘇宓知道他的脾氣只得先應(yīng)下。走到苑門口時, 看到馮寶打包的行李，她才明白過來，原來秦衍在一開始就作了打算。

    這也讓她心里疑慮更甚，督主到底要做什么呢。

    蘇宓帶著春梅上了馬車, 看著車外不斷退后的景色心緒不寧，甫一過拐角，她掀開幃簾，對著車夫道：“張大，我們不去墨城了，你先帶我先去城西我娘親那邊。”

    ...

    明順帝雖說久病纏身，但也撐了這二十多年。如今遭逢火事駕崩的突然，索性還有一道提前備著的遺詔，祁王的繼位也就更加的順理成章。。

    治喪的一個月，滿朝百官必須衣白單衣，白幘不冠，閉城門與宮門，而民間亦需停下婚配嫁娶，身著喪服，同為大行皇上致哀。

    新皇的登基大典，則是治喪之后由禮部負(fù)責(zé)。

    現(xiàn)在心情最好的，當(dāng)然是屬張懷安。一切按著他的計(jì)劃有條不紊，當(dāng)然是春風(fēng)得意，滿城縞素之際，他還暗里找了個戲班子，在府里聽曲兒彈唱，只等著一個月后祁王登基，大權(quán)在握。

    督主府門口，陵安跪在地上已經(jīng)跪了一整日，不管馮寶怎么拉扯，他還是不肯起來，背脊挺的筆直，緊抿著唇不肯說話。

    一直到門邊出現(xiàn)了熟悉的玄色身影，陵安雙眼才帶起一絲神采。

    秦衍面無表情地走過陵安的身側(cè)，并沒有看向他，而后徑直飛身騎上青蔥馬，片刻沒有停留地往城中方向快馬疾馳而去。

    陵安望了他一眼，扶著地?fù)纹穑ドw因?yàn)榫霉蛟缫褯]了知覺，經(jīng)過了好幾個踉蹌，他才騎上了另一匹馬跟了上前。

    看著遠(yuǎn)處的兩匹馬先后絕塵而去，馮寶無可奈何地?fù)u了搖頭，皇上這么突然地走了，督主心里定然是不好受的，要知道皇上以前多倚仗督主啊，不過若但是君臣之誼，馮寶又覺得好像也不止。算了這也不是他該想的。

    馮寶胡思亂想之際，耳邊傳來熟悉的蘇宓的聲音。

    “馮寶！”

    馮寶驚訝地轉(zhuǎn)過身，看到竟然是此時應(yīng)該已經(jīng)到了墨城的蘇宓，還有扶著蘇宓的春梅。

    “夫人，你不是去墨城了么？怎么還在京府？”而且督主一走，夫人就出現(xiàn)了，這要是說不是有意為之，馮寶都不信。

    “馮寶，我沒有去，督主去的是哪？是東廠么。”

    蘇宓沒有解釋太多，這些只不過是她的直覺，她擔(dān)心秦衍，哪能說去墨城就去墨城。

    她讓車夫送到了虞氏的小院，在那邊住了幾日，每一天都偷偷摸摸地驅(qū)著馬車來督主府看看，今日看到秦衍一走，她就立刻下了馬車。雖然也想追，但這也肯定會被秦衍發(fā)現(xiàn)，到時候怕是被綁著都要送回墨城。

    “夫人，奴婢也不知道，可是您還是回墨城等督主吧，不然督主知道了肯定是要生氣的?！?/br>
    “馮寶，我不能回，我要在這里等他。”在書房看過了秦衍那樣的表情之后，她怎么可能放的下心一個人回去，如果不能阻止秦衍做他想做的，至少，她也要聽到他的消息才安心。

    蘇宓站了久了，頭有些暈，春梅趕忙扶著她坐上了院子里的石凳，“小姐，您可別再花力氣說話了，這幾日睡得又少，您看您現(xiàn)在弱不禁風(fēng)的?！?/br>
    “春梅，我沒事的。”

    ***

    首輔府，與街道隔著一道墻的府內(nèi)，是就快要溢出來的談笑聲。

    后院被人用竹子搭起了簡易的高臺，新戲班子支起了布幕，已經(jīng)演了好幾出戲。

    張懷安坐在紅木躺椅上，搖頭晃腦地跟著哼著小曲兒，這個從外地趕回來的戲班子，一個個嗓音唱腔花俏多變，咬字堅(jiān)實(shí)韻味十足，讓張懷安回味不已，更重要的，是他心情好，因此是唱一出賞一出，就沒停下過。

    一曲畢，又是一個字：“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