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到了那家餛飩店，正是吃飯的時辰，小小的店里都坐滿了。

    謝初芙抱著吃的在門口探頭，正在竹棚下煮面的老板見著兩人，臉上堆著笑招呼：“兩位公子來了，里頭坐滿了，要不我給你們還在巷子里擺個桌。”

    兩人常結(jié)伴來，老板都認(rèn)得，在巷子擺個桌將就的事兒兩人也沒少干。

    陸承澤應(yīng)了聲好，還給搬桌子的老板娘搭了把手，謝初芙要了三大碗餛飩，陸承澤那碗不要蔥花。

    這邊坐下，就聽到巷子里有開門的聲音，謝初芙好奇張望了兩眼，看到一群家仆圍著個中年男人走出來。

    中年男人微胖，一身綾羅綢緞，腰帶上鑲著顆紅寶石，富態(tài)極了。

    氣質(zhì)看著像是商人一流。

    中年男人走過兩人坐的桌邊，還皺了皺眉，加快速度。謝初芙?jīng)]有錯過他不屑的眼神，心想這人肯定為富不仁。

    一點也不和善。

    等那人走過了，陸承澤突然挨近了些，跟她低聲道：“這就是那個南方富商！”

    謝初芙錯愕：“那個給盈柳煙云贖身的富商？”

    “對！是不是覺得其實挺面目可憎的，也許是靠著司禮監(jiān)，他對我們大理寺的人也不算太客氣?！?/br>
    “居然是這么個人。”

    謝初芙突然覺得盈柳最后為了獨霸這么個人的寵愛殺人，有點虧得慌。

    這樣的人，估計也不會長情吧。

    兄妹倆不約而同在心里鄙視富商，那頭老板娘已在用木托盤端著餛飩過來。

    剛出鍋的餛飩圓潤飽滿，湯底用的是熬了一晚的雞湯，調(diào)味放了胡椒粉，出鍋后再撒上香芹和青蔥。光是看就叫人食指大動。

    謝初芙伸手去拿了筷子和湯匙，陸承澤卻是直接舀著吹吹就往嘴巴里塞。

    “表哥，你有沒有覺得這富商面相眼熟？”謝初芙正要張嘴去咬餛飩，動作又頓一了下，發(fā)問間歪頭見到她家表哥被燙得直張嘴呼氣。

    這人……吃東西從來都不文雅。

    陸承澤呼了半天氣，舌頭都燙麻了，囫圇咽下說：“他？沒有啊，富商不都這長相。胖胖的，見到有關(guān)于錢的東西才會瞇著眼笑?！?/br>
    好像也是，所謂的大眾臉。謝初芙點點頭，埋頭跟碗里的餛飩拼勁，吃了會，再又拆開油紙包，把在路上買的炸尖角、水煮毛豆分給陸承澤和蘇木各一小份，自己將剩余的一掃而光。

    陸承澤默默看著，腹誹道：怪力表妹胃口就是好。

    吃過餛飩，謝初芙本來還想再逛逛的，權(quán)當(dāng)消食，哪知沒走幾步看到一輛馬車。當(dāng)即就打消了念頭。

    蘇木也瞧見那馬車，輕聲道：“姑娘，那好像是您的同窗，是萬家姑娘吧。父兄都在錦衣衛(wèi)當(dāng)差那個?！?/br>
    謝初芙點頭：“我們換條路走吧?！?/br>
    這萬姑娘在女學(xué)里，沒少為幾個公主跟自己親近而使絆子，讓看到男裝不妥。又是睿王設(shè)靈的這個節(jié)骨眼。

    三人只好從胡同穿到另一條街上，雇了輛馬車打道回府。

    陸大老爺一直到炊煙升起時都沒有家來。這個時辰，睡了整個下午的趙晏清也才剛剛清醒，終于恢復(fù)了些精神。

    永湛聽到動靜忙喚上小內(nèi)侍前去伺候穿衣，趙晏清讓喊了熱水沐浴，從凈房出來后眼神清明帶著銳光。

    “去把左先生請來，這么個下午了，章程也該拿出來了。”

    永湛一聽，他們家王爺是做了決定要拔毒，還是擔(dān)心他的身子：“殿下，若是不宜此時拔毒，您還是聽著些左先生的，身子為重。”

    “你什么時候變成跟婦人一樣啰嗦了。”趙晏清在羅漢床坐下，往青緞面的大迎枕一靠，“去喊人吧，順便問問他，今兒是不是又給那邊送信去了?！?/br>
    那邊……永湛心頭一驚：“您是說……娘娘那兒，還是蜀中陳家？”

    趙晏清唇角微微一勾，難得用凌厲的語氣說道：“你問他不就知道了，這毒由不得他不拔！”

    他的強(qiáng)勢仿佛形成一股無形的壓力，永湛連大氣都不敢喘，快速轉(zhuǎn)身離開。

    趙晏清就繼續(xù)靠著迎枕閉目養(yǎng)神。

    他不是齊王，不會讓無關(guān)的人束縛手腳，永遠(yuǎn)處于被動，何況還有太子那頭在盯著。

    現(xiàn)在除了讓企圖控制他的人閉嘴，還要先放低太子對自己的戒心。思索著，他睜開眼，一雙清杳的眸子盯著掛在墻上的輿圖看……

    第13章

    謝初芙等到舅舅的時候，外頭已敲響了一更的梆鼓，聲音隱隱傳來，再被夜風(fēng)吹散。

    石氏忙著給陸大老爺遞濕帕子凈手凈面，謝初芙去端了新茶，瞅好時機(jī)送到舅舅手上。倒是陸承澤站在那里看兩人忙活，磕著手上那把瓜子。

    “怎么還沒去歇著。”陸大老爺坐下喝了兩口茶，緊繃一天的神經(jīng)放松不少。

    真是哪里都不頂家里舒服。

    謝初芙善茶言觀色，一瞧就知舅舅今兒應(yīng)該是遇上棘手事了，她到下手坐好，說：“等您呢，聽小廝說您跟萬指揮使出去了，一天沒在衙內(nèi)，心里不安?！?/br>
    說到這里，陸承澤的耳朵也堅了起來。

    陸大老爺嘆氣道：“太子今兒沒能沉住氣，先去給陛下稟了傷口有異的事……命錦衣衛(wèi)協(xié)調(diào)大理寺暗查?！?/br>
    謝初芙微微詫異，沒想到太子居然會直接先告訴明宣帝，而且既然暗查，她舅舅也不太可能再讓大理寺的別人經(jīng)手。

    是事事要親力親為了。

    “你看看，知道你就等這東西了。”陸大老爺從衣袖里取了張折好的紙遞過去，“只能在這兒看看?！?/br>
    謝初芙心念一動，連忙接過，打開一看是人體上肩到下腰的圖，上面有著好幾道傷口。左腰那塊標(biāo)得最為明顯。

    是睿王身上的傷痕分布。

    “您又去了睿王府？”

    “嗯，有陛下的旨意暗查，當(dāng)然要再看傷。萬指揮使說，左腰那道刀傷是匕首造成，但是瓦剌人慣用的那種匕首?！?/br>
    瓦剌的匕首尖端帶著弧度，不像本朝的匕首多為銳角。

    謝初芙看著傷口圖皺眉，用瓦剌的武器也是為了掩人耳目吧，當(dāng)時睿王就是跟瓦剌打仗。

    她再看了幾眼圖紙，遞還，見舅舅將東西收好，問道：“這要再查很困難吧，當(dāng)時那么亂?！?/br>
    陸大老爺一點頭：“錦衣衛(wèi)的人把睿王親兵暗中都關(guān)起來了。”

    謝初芙聽著就打了個冷顫。

    錦衣衛(wèi)審人，那些親兵怕要受苦了，里頭多是無辜的，有命沒命從錦衣衛(wèi)手里出來都說不清。

    陸大老爺把話說到這兒也就不多說，畢竟是朝政，牽扯也大，轉(zhuǎn)而說：“太子那頭和陛下說了情，將去查傷的功勞歸于我們，陛下那里應(yīng)該很快會有說法。你且再安心等兩天?！?/br>
    “我沒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br>
    謝初芙莞爾一笑，對賜婚一事結(jié)果如何，是真無所謂。

    沒有賜婚一事，她還真沒考慮過嫁人。

    陸承澤這會終于把瓜子撒回盤子里，拍拍手說：“嫁不出去表哥養(yǎng)你?！?/br>
    一直沒作聲的石氏就瞪他：“你又嘴上沒把門，什么話都胡說！”

    陸大老爺?shù)瓜氲绞裁?，看了眼兒子，再看了眼外甥女?/br>
    兩人被他打轉(zhuǎn)的視線盯得發(fā)毛，聽到他突然嘆了口氣：“這小子不爭氣，不然就那個皮rou相還能配一配你的。初芙放心，不到無路可走，舅舅不會讓你受這個委屈的?！?/br>
    謝初芙險些要被自己口水嗆到，陸承澤直接就跳了起，嚷嚷：“不是！不是！您二老誤會了！不是我要娶表妹！不是！”

    他還沒活夠呢！

    一個不小心惹到這怪力表妹生氣，不把他腦袋當(dāng)西瓜劈了！

    石氏冷笑：“你就是想娶，我也不會同意！做什么美夢呢?！?/br>
    解釋不聽，還被徹底嫌棄，陸承澤一張俊臉氣成青色。他肯定是撿的！

    謝初芙在邊上用袖子掩面，笑得花枝亂顫——舅舅舅母怕她這好白菜被他們的豬兒子給拱了。

    陸承澤覺得這個家一點也不溫暖，要呆不下去了，瞪了眼還在幸災(zāi)樂禍的怪力表妹，轉(zhuǎn)身要走。

    卻又被陸大老爺喊住：“昨兒五城兵馬司的巡防，在雙柳街一巷子里發(fā)現(xiàn)男尸，手筋被挑斷，舌頭被割了，脖子也被割斷了。尸體還放在大理寺沒人來認(rèn)領(lǐng)，最近大家都忙，這事兒你明兒接手查查。”

    雙柳街。

    謝初芙聽到這名字心頭一驚，吞吞吐吐問道：“那人是不是二十出頭，穿著靛藍(lán)的棉布上衣?！?/br>
    陸大老爺驚奇看向外甥女：“你怎么知道？”看到她伸手摸了摸脖子，好看的雙眼里閃動著后怕。

    謝初芙神色慎重地說：“那是個偷兒，偷了我的錢袋子，我追他到一個巷子。然后……遇到了齊王。”

    這事本來就是要說的，但聽到那個偷兒死了，被齊王差點掐死的恐懼就又被勾了出來。

    她斷斷續(xù)續(xù)把事情前后都說清楚，石氏忙將她拉進(jìn)屋，看了脖子的淤痕。

    “怎么下手那狠！這真是要人命??！”

    石氏眼皮直跳從里屋出來，謝初芙跟在后頭抿唇。

    陸大老爺看妻子神色就知道傷得重，而且是齊王掐的，“齊王不是病弱嗎？怎么有那么大手勁？！”

    “再病弱的男子，手勁自然也比姑娘家大的，要掐死一個人應(yīng)該不難?！标懗袧山幼煲痪洹?/br>
    陸大老爺當(dāng)即狠狠瞪了過去：“你還有臉說這種話，不是你讓初芙去找什么線索，她會遇到偷兒，再險些被掐死！”

    陸承澤被罵得直縮腦袋，確實和他有間接關(guān)系，他也內(nèi)疚的。

    屋里靜了靜，陸大老爺又說：“這么說齊王是認(rèn)出你來了？不然怎么會放過你？！”

    殺了謝初芙，不比殺個偷兒，畢竟身份在那。

    陸大老爺覺得齊王是因為這樣才放過外甥女的，還有是……“齊王既然動手殺了偷兒，有可能偷兒聽到什么，或看到什么?！?/br>
    他十分不安看向外甥女，說：“初芙，你還有聽到什么，看到什么嗎？”

    那天在睿王府靈堂，齊王也突然過來，是不是知道外甥女在，所以才特意來試探。

    謝初芙搖頭：“我腳才邁進(jìn)巷子就被掐住了，什么都沒看到，也沒有聽到?！?/br>
    陸大老爺坐不住了，站起來在堂屋里踱步，石氏看得眼暈，焦急問道：“老爺，這要怎么辦。齊王會不會還對初芙不利?！?/br>
    “這事……我明兒去探探齊王口風(fēng)?！标懘罄蠣斈_步一頓，面有沉色說，“實在不行，我就直接言明，如若齊王真有什么見不得光的事，他自然也就不多追究。若是沒有，他更加不會在意?！?/br>
    都?xì)⑷肆?，齊王可能干凈嗎？謝初芙心里嘀咕一聲，說：“舅舅，這事您先當(dāng)不知道吧。守靈那晚，齊王的舉動算是要救我吧，若是他還想殺我，肯定不會擋那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