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劉皇后看到他進來,焦急著站起身,不想腳下無力,又坐倒在鳳座里。宮女忙去攙扶,才算助她站起身。 昔日雍容威嚴的皇后,如今神色憔悴,華貴的鳳袍反倒襯得她面如蠟色,整個人都沒有了光彩。 太子上前,扶著她胳膊在邊上輕聲說:“母后快些坐下?!?/br> 劉皇后猛然就去抓住他手,說:“本宮聽到說齊王中毒了,你父皇還親自去看他,驚動了半個太醫(yī)院?!” 興許是長時間傷心飲泣,劉皇后聲音沙啞難聽。 太子抬頭看了她一眼,見到她帶淚的眼中是恨意,遂斂眉回道:“是,四弟在皇祖母那里昏過去了?!?/br> “你三弟尸骨未寒,陳貴妃和她的兒子就要開始在陛下搏眼球了嗎?!” 太子聞言忙道:“母后慎言,四弟也是父皇的兒子,皇子中毒,不是小事。” 劉皇后唰一下就抬頭看他,抓著他的手不斷用力,手指骨節(jié)發(fā)白。太子微微皺眉,她壓低了聲音,但卻藏不住里頭的恨意:“一個妾的兒子中毒鬧得人盡皆知,嫡嫡親的兒子被人害死,卻隱瞞不宣。連太后那兒都瞞著!” “暗查?暗查什么?!你父皇這心還是偏的!” “母后!”太子實在是被她的話驚著,又急又快地喚她一聲。 宮女們此時都離得遠遠的,太子掃了眼四周,在她身邊坐下,語氣里帶了哀求:“母后,三弟已經(jīng)沒了,您不能每日只沉溺在悲痛中。您說的這些若是傳到父皇耳中,父皇要對您怎么想,不也傷了父皇的心,您這樣只會讓仇者快親者痛!” “親者痛?!” 劉皇后盯著太子的臉,眼里又蓄滿了淚水,目光呆滯,竟是有幾分恍惚的樣子。 太子見她如此悲痛,也沉默了下去。 良久,坤寧宮大殿里響起了劉皇后悲慟的哭聲,太子怎么勸也勸不停,最終神色頹然離開。劉皇后的心腹宮女聽得心酸,跪在邊上想為她擦淚,卻不料劉皇后猛然抬頭,紅腫的雙眼內(nèi)布滿血絲。 宮女跟她視線撞了個正,被她眼中的獰色驚得坐倒,額間霎時就見了冷汗。 劉皇后抬起頭,卻只是盯著厚重的殿門,目光仿佛落在安靜的庭院中,又或者更遠。沉默著,連掛在眼角的那顆淚珠都跟凝固了般,久久沒有落下。 宮女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只覺得這樣的劉皇后跟犯了失心瘋一樣叫人害怕,僵跪地在上不敢動,恍惚間好像聽到了一句低喃。 “……我的清兒死了。” *** 謝初芙把太醫(yī)打發(fā)走了,太醫(yī)離開前那尷尬的神色鬧得她也不自在。 姑娘家摔到那個地方確實不太雅,不過學醫(yī)者,不拘這種小節(jié)不是。 但一想到太醫(yī)可能會回稟齊王,她心里還是很在意這種小節(jié),只道近來自己遇上齊王就要倒霉。 也許她跟齊王才是八字相克,而且齊王這算什么,差點掐死她,這會又獻殷勤嗎?上回他突然現(xiàn)在靈堂也很奇怪。 正想著,她嗓子突然有些癢癢,忙停下要進殿的腳步,在門口咳了兩聲。又停了會,那股癢癢勁過去,喉嚨里又沒啥異樣感了,她這才疑惑著轉(zhuǎn)身往里走。 是太干了嗎,從離府進宮到現(xiàn)在,她就沒喝過一口茶。 回到太后寢殿,太后還睡著,守在邊上的畫屏正在放帳子。放好帳子,小聲吩咐小宮女守著,就輕聲和初芙道:“謝姑娘,您也歇會吧,奴婢幫您看看身上。奴婢方才見您坐到地上了,可別傷著了?!?/br> 謝初芙聽著沉默,剛剛才甩開的不自在,又回來了。 此時的齊王府,太醫(yī)正領著一群太醫(yī)就差沒把齊王府的廚房翻個底朝天,對他所用過的用具,還有寢室也沒放過。 趙晏清坐在太師椅內(nèi)任那些太醫(yī)翻,左右是不可能翻出東西來的。 左慶之給他用的毒是一種潛伏型的,須要毒發(fā)時要用引子做為誘發(fā),以前是每十日太醫(yī)到觀里來請脈,會誘發(fā)一次。再服藥三日壓下去。 另外就是回京見明宣帝的時候,為的就是保持體弱這個假像。 他回京前誘發(fā)過一次,但這幾天他并未服藥壓制,才叫太醫(yī)診出毒來。 而這毒并不須要短時間重復服用,只須三年一回,齊王府里當然找不出來毒源。 太醫(yī)正找不出毒源,只能暫時先配一般的解毒方子,要看趙晏清服藥后的效果再調(diào)整用藥。 永湛在邊上聽著暗自焦急,就怕太醫(yī)配的藥與主子身上的毒有沖突。藥煎好后,趙晏清居然也不理會他的暗示,竟就直接把藥喝了。 太醫(yī)正為了謹慎起見,讓人留守在齊王府,好能及時觀察病癥,自己就先回宮和明宣帝匯報情況。 永湛將太醫(yī)送走,回正院的路上看到一個人被扶著艱難往前去,定晴一看,不正是昨天被打了板子的左慶之。 “左先生!”永湛上前扶住他,見他面色慘白,關(guān)切道,“您怎么不躺著,這要去哪里?” 左慶之白著臉說:“去見殿下,我聽說殿下被查出中毒……” 此話一出,永湛就明白他的意思了。是因為宮里知道了他們家殿下中毒,擔心查出更多,而且這個時候,不拔毒也不行了。 不然才會引起懷疑。 左慶之來到時,趙晏清這時拿了本書倚在羅漢床上翻閱,見到來人也沒抬眼。一抹陽光透進窗照在他清俊的面容上,顯出清晰明了的淡漠。 左慶之先是一番告罪,他根本沒理會那套虛偽的說辭,只在請示要號脈的時候伸了手。 對方低眉順眼上前,一點也沒有他在齊王記憶里見過的那種有持無恐。人啊,果然是要知道痛,才會知道要怕。 屋里安靜極了,更漏這時滴答兩聲,號脈的左慶之暗暗打量他的神色。 不知道什時候開始,齊王就顯露出從所未有的強勢,明明還是那一張臉,左慶之看久了竟有些怵懼。 趙晏清察覺到視線,鳳眸慢慢抬起,光線在他眼中明暗不定,盯著人看瞳孔幽深仿佛有兇獸蟄伏在內(nèi)中。左慶之被他看得一驚,當即垂眸,松開手恭敬地道:“殿下,壓制的藥還是要照常服用三日,將毒性壓一壓,屬下再開始施針放血清毒?!?/br> 趙晏清聞言淡淡一笑,早這么聽話不就免了那些皮rou之苦。他頷首,將視線繼續(xù)落在書頁上:“那就著手辦吧?!?/br> 左慶之躬身應是,猶豫了一下,有些話還是問了出來:“殿下,您下步是要怎么打算?” 話落,屋里變得更加安靜,永湛聽著這話都替他著急,用眼神示意讓他別問了。 “打算……”趙晏清卻出乎意料的接了話,“事情出了紕漏,我下步要請求離京?!?/br> 離京? 左慶之怔愣,顯然沒琢磨透意思,趙晏清卻不想多說了,示意永湛將人帶出去。 永湛默默拉了人離開,左慶之走出正院,被風一吹,好像明白過來。 ——離京,齊王這是要請求去封地?! 本朝皇子及冠到封地,也有不受寵的在大婚后被早早丟到封地去,像二皇子毅王已定今年及冠禮后離京。但現(xiàn)在齊王既沒定下王妃,離及冠也還有兩年,他要怎么請求去封地。 而且去了封地,那京城呢?!暫先放棄? 這是以退為進,想為睿王的事避避,還是真的打了退堂鼓? 左慶之反倒想得心里更沒譜了,暗中咬了咬牙。那么多年了,才算砍掉太子一個助力,這個時候退,那早先就定下的后手計劃就此擱淺?! 明明現(xiàn)在就是實施余下計劃的最好時機,他怎么想都不太甘心。 趙晏清此時也在想著差不多的問題,要去封地,起碼要大婚。但現(xiàn)在他原身還沒下葬不說,更有個重要問題,他的王妃要怎么辦。 謝初芙和他原身的婚事到現(xiàn)在也沒有說法,即便有了說法,也曾是他如今名義上的……皇嫂。 是夜,陸大老爺忙碌一天,托著沉重的腳步回了府。 石氏跟他說初芙估計要留在宮里幾天,陸大老爺點點頭,這都是常事,也沒有什么擔心的。就是想到今兒聽到說齊王中毒的事,當時齊王就在慈寧宮,不知道這里頭有沒有什么關(guān)系。 陸承澤也跑了一天,查到那被齊王殺了的偷兒是慣偷,早沒了親人了,在京城魚龍混雜的渡口打點零工。 他來找父親把這情況說了,問道:“您看這事要怎么辦,直接上齊王府拿人嗎?”那樣怪力表妹就得成證人了吧。 陸大老爺皺眉:“齊王府沒有一點反應嗎?” 陸承澤搖頭,陸大老爺就說道:“明天齊王還要去睿王府祭拜的,我找個機會見了他再說。”齊王應該知道了偷兒的事,也明白這是試探,但沒有反應,陸大老爺知道這一趟還得他去。 說著,他突然咳嗽兩聲,石氏聽著咳嗽聲有點重,驚了驚:“老爺您著涼了?” 陸大老爺搖搖頭,“應該是有些累,沒事。”說罷擺擺手,站起身負手往外走,“我去書房?!?/br> 走著又咳嗽了兩聲,腦海里全是睿王被殺一案,審的那些睿王親兵沒有任何進展,這就更加沒有頭緒了。 第17章 京城昨夜突然起了風,天蒙蒙亮的時候就開始飄起小雨,大街小巷都模糊在這場秋雨中。 初芙清早起身的時候推開窗,被迎面撲來的寒意吹得打了個哆嗦,側(cè)頭咳嗽兩聲。 秋風起,天漸涼,一場秋雨猛然把溫度就拉低了。 畫屏領著宮人腳下無聲進來,見她穿得單薄站在窗子前,忙去把窗關(guān)了。 “姑娘又咳嗽了,還敢站窗邊呢?!?/br> 說話間,宮人已將手上梳洗用物都依次放好,謝初芙上前,宮人們當即圍上前利落伺候。 她這才和畫屏說:“娘娘那兒添衣裳了嗎?” 畫屏點頭:“一早青柳姑姑就讓宮人找出來熨燙了。這天說冷就冷,不過再有幾日就十五了,也該是要冷的時候了?!?/br> 不提日子,謝初芙都要忘記臨近中秋,但今年宮中這個中秋肯定不會熱鬧。宮女給她扣襟扣,她一抬頭就見畫屏盯著自己打量,笑道:“可能是前兩天天氣干噪,就咳了幾聲,你不要太緊張?!?/br> 畫屏細想昨兒到現(xiàn)在,攏共是只咳了幾聲,但還是有些擔心:“要不姑娘還是請?zhí)t(yī)看看吧。” 謝初芙好笑地擺擺手:“可別,小題大做了,還得讓娘娘跟著cao心?!?/br> 在宮里能不添麻煩就不添,而且她除了偶爾咳嗽兩聲,身上沒有別的地方難受。 畫屏見她堅持也不好再說什么,轉(zhuǎn)而說起太后膳食的事:“御膳房的剛才派了人來,說娘娘早上叫宮人說要喝甜粥,姑娘您這邊說是讓御膳房這些天不要給娘娘做甜食,他們就跑了一趟?!?/br> 只要謝初芙進宮,太后的膳食多都是她cao心著,御膳房這樣做其實也是給她賣面子。 她想了想,讓取披風:“我去御膳房看看吧,不然東西端上來了不合娘娘胃口,他們也不好做。” 畫屏應一聲,見雨并不大,就抱著蓑衣幫她打傘,兩人結(jié)伴往御膳房走。 陸大老爺那頭也起了個大早,穿好官服就坐了轎子到睿王府去。 小雨將地面打得濕噠噠,睿王府里外值守的錦衣衛(wèi)都披著蓑笠,一早就有哭靈聲隱約傳出。 陸大老爺直奔靈堂,在半路就見到錦衣衛(wèi)指揮使萬鴻羽,神色冷酷,眼里有戾氣。一看就知道審訊還是沒有進展。 兩人對視一眼,相互問了個好,什么都沒有再說。到了靈堂,陸大老爺發(fā)現(xiàn)趙晏清已經(jīng)在了。 他見到人怔了怔,上前問安后接過內(nèi)侍遞來的香,祭拜間余光掃了一眼。 趙晏清神色淡淡立在一邊,衰服下套了件白色寬袖袍,臉色比守靈那晚見到時還白上兩分,安靜的身影看著十分單薄。 昨天中了毒,今天還到那么早。陸大老爺覺得當皇子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