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jié)
“知道是自己咎由自取就還好?!眹?yán)先生那嘴是一點情面也不給,將鄭太傅給里里外外全損了一次,這才十分歡喜的不再言語了。鄭太傅合眼躺在床上,他始終不明白,溫一楓為何會變成現(xiàn)在的模樣? 正想著,柳穆清已然回來,手中端著托盤,上面放著一小鍋粳米粥和淋了香油的小菜,放在床邊的小幾上,柳穆清坐在腳踏上,低聲道:“老師,清兒自行做了個決定,將老師病情加重的事,命人去知會衛(wèi)師弟了。只是師弟來或不來,就是師弟自己的意思了……” 他有幾分囁嚅,讓鄭太傅立時岔了氣:“你……為師不是囑咐過你,切不可告訴他么?”衛(wèi)珩會如何看待這個已經(jīng)恩斷義絕的老師呢?大笑說他是咎由自取?還是什么?鄭太傅不敢再想,一時咳得十分難受。 柳穆清忙去給鄭太傅撫背,囁嚅說:“衛(wèi)師弟遲早會知道的,倒不如告訴他,也好上一些。”說到這里,他低聲嘆了一聲,雖無半點指責(zé),但鄭太傅知道,他還是有幾分怪自己這個老師的。咳了好幾聲,鄭太傅聲音低迷:“他不會來的,為師一點顏面也不給他留,還讓他不必再說是我門下弟子,如此下了他的臉面,阿珩如何肯來?” “我就說你是咎由自取?!眹?yán)先生不忘再在好友傷口上撒一把鹽,“好歹都分不清,衛(wèi)珩就是怪你,也是你自找的。是你不要人家在先,難道現(xiàn)在還能怪他不來看你?” 室內(nèi)一時靜默,鄭太傅長長的嘆了一聲,連斗嘴的心思都沒有了:“是我錯了,是我錯了……”倘若那日里,但凡留一點轉(zhuǎn)圜之地,也不至于鬧誠如今的局面。就算衛(wèi)珩怪他,也是他自找的。為了一個徒弟,不要另一個徒弟,本就是他這個老師的不對 鄭太傅聲音很低,喃喃如同夢囈一樣。柳穆清低聲道:“老師若真以為是自己錯了,拉下臉來和衛(wèi)師弟說道說道,衛(wèi)師弟會明白的。” “他自然會明白,可是為師怎有臉去見他?”想到衛(wèi)珩險些給溫一楓害成殘廢,他那時怕是滿心想著自己這個老師會站在他那邊,可是自己卻說出與他決裂的話來……越想越覺得自己實在沒臉去見衛(wèi)珩的鄭太傅合上眼睛,“是我對不起阿珩。” 此話一出,屋中再次寂寥無聲,柳穆清暗笑不已,出去開門說:“衛(wèi)師弟,老師都承認(rèn)是自己錯了,你就進(jìn)來可好?你也知道,咱們老師一向好面子,要他再說下去,也是萬萬不能了。” 鄭太傅大驚失色,見柳穆清身后跟著一個身材頎碩的少年郎,他比前些日子看起來要瘦了一些,但依舊神采奕奕,他緊抿著唇,一語不發(fā)。鄭太傅就這樣看著衛(wèi)珩,一時無話,好半晌后,指著柳穆清罵道:“臭小子,你、你這樣戲弄為師?” “怎能說是戲弄?”柳穆清笑道,“老師不也覺得是自己錯了么?況且又不是要老師當(dāng)著衛(wèi)師弟的面兒說自己錯了,方才衛(wèi)師弟在外面聽得真真的,老師也就不要擰巴這些了?!狈讲懦鋈?,他就見衛(wèi)珩躊躇萬分的站在院子里,正在猶豫要不要進(jìn)去,但明顯,衛(wèi)珩還是擔(dān)心老師恨著他,一時不敢進(jìn)去。柳穆清尋思著這倆都是別扭人,索性自己去討個嫌,讓鄭太傅說出些服軟的話來,讓衛(wèi)珩有了下臺的資本,也免得師徒之間再生出什么齟齬來。 不想衛(wèi)珩竟然在外面聽著,鄭太傅一時十分的尷尬,脹紅著臉不敢看衛(wèi)珩。再想起前些日子的事,鄭太傅都覺得自己的確是過分了些。溫一楓既然不是給冤枉的,那么衛(wèi)珩險些殘廢,為自己討回公道又有什么不對?一來二去,倒成了他這個做老師的給溫一楓當(dāng)了槍使。 衛(wèi)珩倒是再不提這事,盛了一碗粳米粥,舀了一勺吹涼了送到鄭太傅嘴邊:“老師請用?!痹俟ы槻贿^的話,仿佛兩人之間一直不曾有任何的間隙。鄭太傅難免動容,吃了半碗米粥,又因在病中,胃口實在不濟,也就不再吃了。只是兩人之間實在太過沉默,鄭太傅咳了一聲,問道:“你的傷……可痊愈了?” 衛(wèi)珩含笑搖頭:“哪里能那樣快?老師當(dāng)阿珩是神仙不成?如今雖然無礙于行走,但走久了,還是有些疼?!?/br> 鄭太傅“哦”了一聲,趕緊讓嚴(yán)先生給他瞧瞧,嚴(yán)先生好氣又好笑:“你師徒二人委實無賴,令我來就是給你二人磋磨的?看了徒弟看師父,看完了師父再看徒弟。”話雖如此,但他還是問衛(wèi)珩可有按時吃藥敷藥,又有沒有其他癥狀,最后才伸手搭上他的手腕,靜默了一會子才說:“無礙,養(yǎng)個一年半載就好??倸w你還年輕,三年后再參加武科殿試也不遲?!?/br> 衛(wèi)珩頷首稱是,見柳穆清笑得欣慰,也是淡淡說道:“虧得柳師兄還笑得出來,須知今日安定郡主可是要吃人了?!绷虑辶r神色大變,他實在不能撇了老師去游玩,無奈之下這才一直未曾前去。但宋夷光那性子,如何受的委屈,只怕現(xiàn)下早就惱了。柳穆清忙告饒道:“老師,且容清兒出去?!?/br> 他這樣著急,喜得嚴(yán)先生指著鄭太傅大笑:“看看你這老東西,就是這樣不開眼,好的歹的都分不清,這就罷了,現(xiàn)下還病著,清哥兒這媳婦要是給你磋磨得沒了,仔細(xì)柳家老小與你拼命。” 眾人一時大笑,柳穆清趕緊要去找宋夷光,才出院子就見她氣鼓鼓的迎了上來,正欣喜呢,還未來得及說話,宋夷光就不由分說,一腳便蹬在他腳背上:“你好得很,還要我來找你。倘若不是看你事出有因,我今日非要退親!我不嫁了!”她巴巴的盼了這小子一上午,他都未曾前來,要不是得知是鄭太傅病了,宋夷光定要梗著脖子退親,誰說情都不好使。 柳穆清挨了一腳,卻一點也不惱,將她抱在懷里:“我錯了可好?夷光莫要惱我,我與你賠個不是。”又將這小胖球兒抱在懷里轉(zhuǎn)了幾圈,嚇得這小圓丫頭再無方才的趾高氣昂,縮著脖子不敢再搭腔了,生怕再來一次。 屋中鄭太傅正和衛(wèi)珩說話,兩人都特意沒有提到前些日子的不快,衛(wèi)珩又伺候鄭太傅吃了一碗藥,這才捧了蜜餞來。往日里師徒倆聚在一起,或是說學(xué)問,或是閑聊,總有無盡的話題,但現(xiàn)下,似乎中間隔了一層什么,讓鄭太傅心中很不是滋味,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偏生嚴(yán)先生并無他那樣多的顧及,冷笑道:“現(xiàn)下溫一楓事敗,以咱們陛下的性子,只怕不會放過他的。更不說他哄騙了朝野上下,多少世家替他求情,非說衛(wèi)珩居心叵測要誣告溫一楓,現(xiàn)下都被打了嘴,只怕溫家的日子也不會太好過了?!?/br> 衛(wèi)珩靜默的聽著:“他本就是個蛇蝎心腸,偏生太會偽裝,上至陛下,下至黎民百姓,無一不被他蒙騙?!闭f來說去,溫一楓就是藏得太深了。他謙謙君子的溫潤形象深入人心,這樣溫潤的男子,怎能和什么陰謀扯上關(guān)系呢?是以不管出了什么事,眾人都不會往他身上懷疑,這樣就為溫一楓的行事提供了太多便利。試問一個人不管他做了什么壞事,別人都不會往她身上想,這是何等的籌碼。更不說溫一楓的確行事謹(jǐn)慎,不管做什么,都幾乎不留任何把柄,譬如此次,若不是橫空殺出了嚴(yán)先生診出衛(wèi)珩是被人下了毒,只怕除了秦婉和衛(wèi)珩這對溫一楓知根知底的人之外,沒有一個人會懷疑到溫一楓身上。 兩人一番對答,讓鄭太傅臉上更是掛不住了,長嘆了一聲:“我也不知為何,他少時極有天賦,也從不是這樣狠絕之人,也不知為何,現(xiàn)下竟然成了這樣的模樣?!?/br> “說不準(zhǔn),他那時就以假象蒙蔽了老師?!毙l(wèi)珩淡淡說道,似乎并不怪鄭太傅前些日子為了溫一楓那樣冤枉自己。鄭太傅長嘆:“我老了,看人也愈發(fā)的看不清楚了,讓阿珩你受了委屈?!?/br> “老師言重了?!毙l(wèi)珩忙說道,“不過是溫一楓生性狡詐,瞞天過海罷了,豈和老師有關(guān)?老師于阿珩有再造之恩,阿珩絕不會怪老師,老師也不必再提此事了?!?/br> 那時鄭太傅要跟他決裂,說心中不難受是不能的。但衛(wèi)珩很快也接受了這個現(xiàn)實,溫一楓是老師看著長大的,加上他那樣會掩飾,將老師蒙騙下去也是極有可能。這手心手背都是rou的時候,他不能要求鄭太傅向著自己,是以也不再糾結(jié),尋思著,既然和鄭太傅無緣,那么是舍則該舍,只求溫一楓此次定要被扳倒,否則不僅是他和婉婉,只怕鄭太傅終有一日也會被溫一楓除掉。 但今日他聽到小廝說鄭太傅病了的時候,還是止不住的擔(dān)心起來,被秦婉勸了幾句,趕緊來了鄭府。 “老師老了,眼力勁兒也不如從前了。”鄭太傅低聲說道,想到為了溫一楓給衛(wèi)珩難堪,還是覺得臉上掛不住,“罷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好了。你與婉丫頭的事兒,太后如何說的?” 不想他話鋒轉(zhuǎn)得這樣快,衛(wèi)珩略顯窘迫,半晌不能說話,嚴(yán)先生就笑道:“老東西,成日提些什么事兒?你倒是在府上養(yǎng)著,不知我在那春狩營地里的難受。和寧郡主如今大了,也不是當(dāng)年那個非要扯老夫胡子的小女娃了,對你這小徒弟可是寸步不離左右,倘若太后不許,她敢如此行事?” “嚴(yán)先生……”見他這樣直白就說了出來,衛(wèi)珩輕喚了一聲,“郡主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家。” “你既然知道她未出閣,怎的還能將她留在身邊?”嚴(yán)先生冷笑道,“小子,你跟你這師父一樣,可真真兒是別扭。我若是你,就徑直去雍王府提親了。” 衛(wèi)珩難免臉紅了起來,鄭太傅自然不喜:“去!你這老東西,來我這里欺負(fù)我徒兒作甚?若真要逞威風(fēng),滾回家里去逞。” 嚴(yán)先生瞪大了眼:“可不知道是誰病久了,巴巴的要我來給他診治,現(xiàn)下可是翻臉無情不認(rèn)人。老貨,來日還有你求老夫的時候?!?/br> 鄭太傅也分毫不讓,啐他說:“老貨,老夫可不會求你。” 作者有話要說: 我們慢慢的開始步入結(jié)婚的序曲啦~ 青睞 依著大熙的慣例, 素來都是五月殿試的。而衛(wèi)珩膝上的傷并未完全復(fù)原, 自然是經(jīng)不住武科的力量較量, 也就只能放棄武科的殿試, 轉(zhuǎn)投于文科的殿試。對于這一點,在鄉(xiāng)試、會試兩次被他壓得死死的武科考生那是一番歡喜,根不能跳起來表示自己的歡喜。唯有夏竟成很是悵惘:“我還盼著和衛(wèi)兄較量較量呢,可惜沒有機會了。” 見他一臉悵惘的樣子,衛(wèi)珩不咸不淡的反問:“既然如此惆悵,不如夏兄這次故意輸?shù)? 三年之后, 你我一較高下如何?” 然而這廝臉色立即就變了:“可別呀衛(wèi)兄,我在我爹跟前可是立下軍令狀的, 我要是不能高中,就將我交到我姑媽手上。你知道,我姑媽有個毛病不是, 我可不敢在她手上過活, 那打起人來,比衛(wèi)兄你還狠啊?!?/br> 他面部表情十分夸張,在場的衛(wèi)珩和秦婉都笑了起來。夏昭華天生神力, 倘若是個男兒, 憑著夏家在軍中的威望,自然從軍建功立業(yè), 來日又是個鮮衣怒馬意氣風(fēng)發(fā)的大將軍。 至于如今么……自打從春狩營地回來,夏昭華便盡量減少和秦婉等人的接觸了, 縱然大家都知道,她并不是避開秦婉和宋夷光,而是為了避開雍王。但最接受不了的就是雙生子了,夏姨忽然不和自己親厚了,讓兩人很傷心。 若不是那日在行宮之中,夏昭華失手將雍王打橫抱起,太后當(dāng)即動了心思要撮合兩人,更將夏昭華帶到了營地去。但現(xiàn)下以夏昭華的反應(yīng)來看,似乎并不想做這個許多人都想做的雍王繼妃。 待轉(zhuǎn)回之時,秦婉低聲嘆了一聲 :“夏姑娘如今避而不見,媛媛和阿羽傷心得要命,卻也無處可說,倒讓我不知如何安慰了?!辈还芟恼讶A做什么決定,秦婉一律都是支持的。自家父王絕非良配,男人或許一生中不止愛一個女人,但自家父王本性風(fēng)流,雖然愛重母妃,連側(cè)妃都不曾有,但后院倒有好些妾侍。夏昭華若是進(jìn)門來,倘若是相敬如賓倒是好,但若是做不到,讓夏昭華白白受了委屈……做人不能恩將仇報,夏昭華于她也好,阿羽和媛媛也好,都有大恩,若執(zhí)意要夏昭華嫁入雍王府,才是真的害了她。 而這件事,在衛(wèi)珩、柳穆清和夏竟成即將春闈的現(xiàn)在來說,算不得什么。但自打夏昭華避而不見之后,不僅是雙生子十分惆悵,連帶著雍王似也有些不豫起來,但這種不豫淡淡的,秦婉也不敢貿(mào)然開口,生怕觸怒了父親。 而這幾日里,秦婉抄了不少佛經(jīng),一一在雍王妃靈位前焚了。她和弟弟meimei們不同,她們太小了,根本不明白何為“死”。但秦婉是切切實實的經(jīng)歷了兩次,但第二次的感覺卻遠(yuǎn)遠(yuǎn)不如第一次強烈。目睹了母妃的死,前世的秦婉是無助又慌張的,她沒有能力,或許是根本不知道怎么樣才撐起整個雍王府來,但是她不得不去撐起來,因為一點準(zhǔn)備都沒有,所以在孟嵐出現(xiàn)的時候,才會那樣輕易的交托了信任。 可是這輩子,母妃的去世已成定局,再也挽回不回來,但她還有別的人要護著,皇祖母、太子哥哥、父皇和弟弟meimei,還有衛(wèi)珩……他們都會成為秦婉的堅持下去的理由。 將手中的佛經(jīng)燒了,秦婉又給雍王妃磕了頭,便坐在蒲團上,與母親說了一會子話,將這些日子王府的事說與母親聽。其實有時候秦婉也會想,若是母妃還活著,或許現(xiàn)下什么都不一樣了,但想歸想,日子還是要自己過下去的。 正要從祠堂轉(zhuǎn)出去,秦婉轉(zhuǎn)頭則見雍王立在身后,忙行了個:“父王?!?/br> “四處尋你不見,就知道你定然是來了這里?!庇和跬鴲燮薜撵`位,目光十分溫柔,“方才父王在外面,隱隱的聽見你與母妃在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