者：薄幸歡顏

    內情

    素來都是貪睡之人, 秦婉大多時候都是吃過飯之后還要再睡一會子的。但今日是傳臚大典, 秦婉自然親自起身為衛(wèi)珩打理。現(xiàn)下忽的聽了外面的聲音, 她也不曾多想, 只當是下人們要來回話，卻不知自己是醒是誰，這才問出來。正要讓紫蘇去問是否出了何事，就聽外面另一個聲音:“不知，怕是睡了吧。”

    “今日大奶奶醒得早，大爺連藥也來不及吃, 生怕給大奶奶見了去, 那可就是捅了簍子。”這聲音很輕，但秦婉聽得出, 是衛(wèi)珩貼身的小廝，“屋里半晌沒有動靜，想必是睡了, 先去灶上將藥溫著, 待大爺回來，端出二門去給大爺吃了，可別讓大奶奶發(fā)現(xiàn)?！?/br>
    兩人的對話在這里就戛然而止, 秦婉沉默了半晌, 望著紫蘇說:“他吃什么藥？”

    被這話問得一懵，紫蘇搖頭:“不知, 怕是大爺有些風寒熱癥。”

    若衛(wèi)珩真的患了風寒熱癥，以他的性子, 未免秦婉過了病氣，他是絕對不會和秦婉同房的，所以可以斷定他絕不是害了風熱之癥。思來想去半晌，秦婉對紫蘇揚了揚臉:“你去讓他們過來，就說我有事問話?！?/br>
    紫蘇去了不久就折了回來，身后跟著兩個小廝，兩人都生得白凈，的確都是衛(wèi)珩身邊得眼的小廝。秦婉倒也不跟他們含糊，單刀直入問道:“今日大爺沒吃什么藥？”

    兩人相視一眼，知道方才的話被秦婉聽去了，忙笑道:“大爺害了風熱證，不愿讓大奶奶擔心罷了……”

    好半晌靜默不語，秦婉呷了口茶，溫和笑道：“你二人覺得我臉生好糊弄不成？再支支吾吾搪塞，可不要怪我將你們的臉面都給撕下來?！?/br>
    這話縱然溫和，但兩人還是在這伏天里生生打了個寒顫。自秦婉嫁進來，馭下寬和，誰不稱道一二，但她又是個極有手段的，連當年的二太太，不也一直被她牢牢的壓著嗎？更要命的是，這位大奶奶是貴胄出身，絕不能輕易開罪，要真的惹惱了，別說自己，就是自家家人也沒有一個摘得出去的……兩人齊齊縮了縮脖子：“這事兒、這事兒……小的也只是聽命行事，求大奶奶饒過小的一回。”

    “從實招來，自然饒你二人?！币妰扇巳绱撕ε拢赝裥闹泻龅牟皇亲涛镀饋?。盡管兩人尚未說出什么話來，但秦婉知道，這件事絕對沒有那樣簡單，甚至于可能是非常不好的事，所以衛(wèi)珩才會這樣瞞她。

    兩人又一次相視，為首那人忙從袖袋中取出一物來，紫蘇呈給秦婉，見是一張發(fā)黃的紙，上面寫著好些藥的名字和分量，一看就知道是藥方。對于藥理一竅不通，秦婉愈發(fā)覺得煩躁，心中驀然涌出一股說不出的寒意來，信手將藥方放在一旁，低眉看著兩人，淡淡問道：“是什么藥？”

    為首那人硬著頭皮，額上汗如漿出，也不敢看秦婉，低頭低聲道：“是、是避子藥……”

    屋中頓時安靜下來，秦婉手中一盞熱茶全合在了身上。如今乃是伏天，天氣炎熱，衣衫本就單薄，那滾滾的熱茶潑在身上，頓時升騰起一片熱氣來：“你說是避子藥？！”

    紫蘇忙不迭去扶秦婉，要給她整理衣裳。秦婉顧不得渾身的茶水，拂開她的手，怔怔的看著兩個小廝。見她頗有些失魂落魄，紫蘇頓時慍怒，轉頭看著兩人：“你二人說些什么瘋話？避子藥都是女子吃的，偏生到了你二人這里，就是大爺吃的了。你二人安得什么心思，要離間大爺和大奶奶？”

    她是秦婉身邊的大丫鬟，在府上也很有威望，這一番喝罵，讓兩人頓時求饒連連：“紫蘇姑娘，給小的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胡說啊，這藥、這藥是大爺求了嚴太醫(yī)才……”

    難怪！難怪！若無這等子事在其中，嚴先生當日又怎會說出“或許衛(wèi)珩沒有準備好做父親”的話來！秦婉頓時悟了，蹙著眉頭，揚起一個笑容來：“我說呢，原來是求了嚴先生出馬?！?/br>
    給秦婉唬住了，兩人只能點頭：“是，除了嚴先生，何人還能如此能耐……”

    秦婉良久不語，臉色忽紅忽白。自小就伺候在秦婉身邊，紫蘇都不曾見過她這樣，只在心中罵衛(wèi)珩真不是東西，她一直以為衛(wèi)珩是秦婉的良人，看著兩人相識、相戀，愈發(fā)情濃，直到最后結為夫妻，衛(wèi)珩待秦婉可謂是關懷備至，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飛了?？删褪沁@樣的衛(wèi)珩，竟然不愿意讓秦婉生下他們的孩子來，這點讓紫蘇都難以接受，更不說秦婉了。

    難道衛(wèi)珩所做的這一切都只是假象嗎？就只是為了讓郡主下嫁給他？！

    秦婉則端坐于羅漢床上，氣憤之余，腦中一遍遍的想著前世和這輩子所發(fā)生的一切。前世，她和衛(wèi)珩成婚兩年都沒有消息傳出來，眼看著衛(wèi)珩已然要到而立之年，膝下竟然寂寥至此，她愈發(fā)覺得自己有不是的地方，便吃了藥，強行受孕。后來衛(wèi)珩在她的妝奩里發(fā)現(xiàn)了那張生子方子，那臉色頓時黑如鍋底，大掌緊緊的鉗制她的雙肩：“你為什么要吃藥？我沒有告訴過你，我不想要孩子么？”

    他那時，渾身都散發(fā)著從沙場上帶下來的肅殺之意，黑著臉的樣子，渾然如同一個閻王爺。自兩人成婚以來，衛(wèi)珩連一句重話都從未說過，秦婉何曾見過他這樣疾言厲色的樣子，心中一直擔心著，他會不會給自己一碗紅花。

    那也是前世唯一一次，衛(wèi)珩對她發(fā)火。他當日拂袖離去，到了夜間，便又回來，抱著她低聲道：“婉婉，我從不強求孩子，但你……我強求的是你。你身子弱，實在沒有必要為我做到如此?！?/br>
    而這輩子……想到夏昭華生產(chǎn)那日，衛(wèi)珩那蒼白的神色，秦婉便能夠篤定，定然是那日夏昭華難產(chǎn)，衛(wèi)珩隨即聯(lián)想到了自己，這才想要絕了生育的可能。

    衛(wèi)珩只是不愿自己受到任何傷害，所以選擇了自己承擔傷害而已。

    她良久不語，讓紫蘇擔心得要命，給秦婉換了一件衣裳后，才低聲道：“郡主不要氣壞了身子，為了旁人的錯，實在不值得?！彼F(xiàn)下只覺得自己瞎了眼，竟然會覺得衛(wèi)珩和郡主十分般配，剝奪一個女人做母親的權利，何等可惡！堂若是衛(wèi)珩在眼前，紫蘇難保自己不會沖上去給他兩個脆響。

    “我一點不氣，我知道他有理由的?！弊咸K一向冷靜，比杜若更多了縝密，現(xiàn)下竟然氣得渾身亂顫，秦婉忙勸道，“杜若拔了一個指甲，現(xiàn)下正養(yǎng)傷呢，我身邊得力之人也不過只有你了，你可不要慌了陣腳?！?/br>
    “只是這事……”紫蘇忙辯解了一句，被秦婉打斷道：“紫蘇，你信他會害我么？我與他如何走來，你可相信他會害我？”

    頓時語塞，紫蘇作為見證人，知道衛(wèi)珩并非是個小人，別說他對自家郡主有情，即便是毫無感情，就憑郡主這樣多的拉拔之恩，他也不會這樣針對于郡主才是?？墒?、可是若不是因為這些，那么他是為了什么，連生孩子的權力也不肯給郡主？

    她雖不說話，但秦婉已然知道了她的回答，一時笑盈盈的：“傻丫頭，他不會害我，絕對不會，所以，我相信他的理由?！北M管沒有想到竟然是衛(wèi)珩要求嚴先生開藥的，但秦婉再不是前世那個無措的傻女孩兒了，她有足夠的手段和能耐，去完成自己想完成的事。既然現(xiàn)在知道了自己遲遲不能懷孕的原因，那么她就能夠對癥下藥了。

    當即，她微微招手：“讓那兩個小廝進來?！弊咸K忙出去，不多時折了回來，那兩個小廝本是如蒙大赦，又給秦婉叫了回來，現(xiàn)下臉色青灰，好似將死之人一般，沒有半點血色：“大奶奶有話吩咐？”

    “既然大爺囑咐你們每日煎了藥給他吃，那也就不要含糊了。”秦婉笑得十分溫和，看得兩個小廝背后一顫，旋即頷首稱是，秦婉又望向了紫蘇，“你去嚴先生府上，求嚴先生開一服調養(yǎng)身子的新方子來。你二人往后就煎新方子的藥給大爺吃，若是給大爺發(fā)現(xiàn)了，你們知道我的手段?！?/br>
    兩人打了個寒顫，雙雙稱是不提。

    *

    當日的傳臚大典本就是給新科進士冊封官位的，而這些新科進士之中，衛(wèi)珩的存在便是最為惹人注目。他本就是皇帝的侄女婿，更是兩年前的文科探花郎，現(xiàn)下有官在身。大熙自開國以來，從未有一人在文武科舉上皆是有所建樹，衛(wèi)珩身為這第一人，待遇自然有諸多不同。

    是以上至朝臣，下至新科進士們，人人都對衛(wèi)珩可能受封的官位表示了無比的好奇。而文科狀元素來受封為翰林院編纂，武科狀元則是游騎將軍，至于衛(wèi)珩這“第一人”的身份，皇帝破例，封其為四品宣武將軍。一時間，衛(wèi)珩風頭無兩，讓人歆羨萬分。

    當日衛(wèi)珩回來，秦婉絕口不提避子藥的事，做了一桌子他愛吃的菜給他，衛(wèi)珩心中有鬼，吃罷了中飯，又將秦婉哄睡了，才躡手躡腳去了書房。自有小廝端了被換過的藥進去，衛(wèi)珩吃了藥，才稍微心安。回屋里后，躡手躡腳的上了床，秦婉扭糖似的纏了上去，嬌嬌的撒嬌：“珩哥哥抱。”

    “婉婉還不睡，一會子下午又精神不濟?！毙l(wèi)珩笑著將她抱在懷里，低聲哄道。秦婉眨巴眨巴眼睛，知道這人吃藥去了，心中暗笑，故意問道：“你說，咱們往后若是有了寶寶，在你心里，我與寶寶孰輕孰重？”

    衛(wèi)珩神色略略一變，旋即擁了她：“自然是婉婉更重要，我并不十分看重孩子的事。”

    “我看重?！鼻赝癯麘牙锕傲斯埃睦锉P算著既然將藥換了，那自己也要好好調養(yǎng)身子，以便早些懷孕。

    聽她這番言語，衛(wèi)珩心中難受，想到若是讓秦婉知道自己暗中服藥避孕的事……他抱緊了秦婉，低聲道：“婉婉，你會一直留在我身邊嗎？”

    “當然?！蹦睦锊恢氲搅耸裁矗赝癞敿次⑿?，朝他懷里鉆了鉆，“我會一直就在你身邊的，除非我死了?！彼幻嬲f一面朝他懷里鉆了鉆，“我最喜歡你了?！?/br>
    “我也最喜歡婉婉了。”衛(wèi)珩失笑，低頭吻她額頭，旋即伸手解了她衣帶，“婉婉若是睡不著，就陪培我可好……”

    秦婉挑著眉，假意推脫兩次，這才由得衛(wèi)珩去了。

    ＊

    接下來幾日，秦婉滿心歡喜，求了太醫(yī)給自己開了調養(yǎng)身子的藥，每日開開心心的調養(yǎng)身子，眼角眉梢都透著一股子幸福。

    這日，秦婉進宮去向太后請安，又被皇帝叫去，說是趙七已經(jīng)安頓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