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跪了這么久,腿上當然酸疼,青釉便一直也沒睡實在。到了清晨時,一察覺到有人進屋,她就醒了。 “……輪值了?”青釉打著哈欠問紅釉,紅釉卻說“jiejie,我跟你請教點事兒”,說著湊到了她床邊,把昨晚在西院聽到的動靜一五一十地說了。 “病了?”青釉聽得怔怔。 紅釉點頭:“我只聽見了咳嗽,可我覺得是病了。要不你說,她怎么又要清湯面又要川貝雪梨的?” 川貝雪梨倒可能只是為了嗓子舒服,可清湯面,聽著真像發(fā)燒時想吃的清淡東西啊。 紅釉說罷又追問:“您說咱告訴夫人嗎?” 告訴夫人,就隨夫人怎么辦了;不告訴,那就讓容姨娘且先這么病著,多吃兩天苦。至于再踩西院一腳、讓容姨娘病得更厲害,那是犯不著的。再說有了昨晚的事,她們也不敢啊。 青釉看了看她:“你打算呢?” “我覺得……”紅釉撇撇嘴,“我不喜歡西院,從上到下沒一個好相與的,讓她們再吃吃苦頭也好??墒欠蛉四莾骸彼乱庾R地看了眼青釉蓋在被子里的腿。 青釉沉默了半晌,喟嘆著開口:“那我這么說吧……你要是想好好在府里待著,就去跟夫人說。不想,就由著性子瞞著?!?/br> 青釉和紅釉蘭釉白釉都不一樣,她們?nèi)齻€都是直接被賣到廣恩伯府的,但青釉之前還被賣過三回,廣恩伯府是她伺候的第四個人家。離開第一戶,是因為她那會兒還小,和府里的嬤嬤出去采買走丟了,叫人販子拐去又給買了;后兩戶,則都是因為她命不好,沒能混到主子跟前,府里一有人拐彎抹角托著關系要進來做事,就免不了要發(fā)賣個賣了身的出去,把差使騰出來。賣著賣著,就輪到她了。 但沒在別的主子跟前混過,不影響她對這些事看得比紅釉她們透徹三分。青釉很清楚,縱使都是富貴人家,人和人也都是不一樣的。 就拿她們在夫人面前指摘西院的不是這事兒,放在她待過的上上戶,估計得被打死。因為那戶人家的一妻一妾關系好得很,跟親姐妹似的,根本不容下人在里頭挑撥;但擱到上一戶呢,那又不是個事兒了,因為上一戶的家主有十七房小妾,正妻又是個刻薄主兒,看誰都不順眼,天天就愁找不到借口磋磨底下的妾室。 放在廣恩伯府呢?她從前不清楚,現(xiàn)在摸明白了。 不知是不是廣恩伯府到底還是皇天貴胄的關系,即便在洛安城里看起來毫不起眼,實際上也還是比那兩家的規(guī)矩都大。 她們伺候的這位夫人,眼瞧著不可能跟妾室姐妹情深——至少跟西院這位是不可能了??墒牵膊⒉粫枘ノ髟?。 或許是不想交惡,也或許是不稀罕和妾室斗,但總之,她把自己端端正正地放在了“嫡妻”的位子上,拿尺子給自己畫了個框,框外不該她這個正妻做的事,她就不樂意去碰。 而且,爵爺也是這樣。青釉從前覺得爵爺和自己差不多大,也沒什么敬畏感。直至昨晚爵爺突然拿她立規(guī)矩,她才猛地反應過來,自己犯什么糊涂?。?/br> 她是帶著賣身契進來的,府里要再賣了她甚至弄死她,官府都管不了。那她跟容姨娘斗什么氣?還是自己好好活著最重要。 摸清了兩位主子的性子,就怎么讓他們順心怎么來。自己的心思就省省吧,下輩子再說。 誰讓她這輩子早早地就被爹娘賣了出來,注定只能為奴為婢呢? 于是一刻之后,葉蟬便聽說了容萱生病的事。 她有些詫異:“怎么突然病了呢?” “不知道?!奔t釉低著頭,還是和青釉的那番話,說自己只是聽見她咳嗽,但想到要清湯面,猜是生病了想吃清淡的。 葉蟬想想,覺得有道理,便說:“那去請大夫來看看吧。告訴鄭嬤嬤一聲,學規(guī)矩的事緩緩,等她病好了再說?!?/br> 紅釉一福身,便要告退出去照辦,又被葉蟬叫?。骸暗鹊?。” 紅釉又收住腳,葉蟬說:“等大夫看完容姨娘,就請過來看看青釉。開些藥讓她好好養(yǎng)著,別落下病。” 彼時葉蟬只是想著,這乍暖還寒的,夜里還涼著呢,膝蓋凍著了沒準兒一輩子都要難受。結(jié)果到下午時,青釉非要過來磕個頭謝恩,她才發(fā)覺自己讓請大夫的事和昨晚謝遲罰她的事擱一塊兒,似乎就是傳說中的打一巴掌再給個甜棗兒? 好好好,那她算是又學會了一招! 葉蟬心里挺美??紤]到青釉平日辦事都還算得力,以后也可以重用起來,她決定再給多給個甜棗兒! 她便吩咐廚房以后每天晌午給青釉上一盞湯,讓她補補。 宮里,一本奏章在午后從東宮送進了紫宸殿。太子遞來的奏章,皇帝素來都是先看的,傅茂川知道這一點,便也不在意皇帝手頭正讀著一本,直接上前便道:“陛下,太子殿下有事稟?!?/br> 皇帝果然開口就說:“拿來看看?!?/br> 傅茂川就將奏章呈了上去。 皇帝翻開一瞧,奏章里談及的是前兩日用膳時提及的提拔宗親輔佐太子的事。太子當時神情不太自然,他還當他因為宗親們近來的動靜而不樂意,從奏章來看,倒是沒那個意思。 太子說,他思來想去,覺得還是該由父皇定奪。 然后又小議了一番用遠親近親各自的利弊,道單論遠近似乎哪樣也不是絕好。但人與人各不相同,具體還要看所用之人的品行才學如何,多勞父皇甄選。 這倒還像個太子的樣子。 皇帝不覺間有了點笑容。暗想若太子當真能想明白這些,那即便不能做一個明君,在盛世里做一個平庸仁君也夠了?;蛘撸呐逻@奏章實是出自太傅之手,他只謄抄了一遍,但謄抄間將這番道理看了進去,那也不錯。 要選人輔政,要緊的當然不是血脈遠近,而是品行才學。目下的親王府里,有好幾個孩子都不錯,他會慢慢地培養(yǎng)起來。 但是,近來各親王府太不安分,看他訓斥了太子幾回,竟就明里暗里推起了過繼宗親承繼大統(tǒng)的傳言。這也太過了,就算太子再不濟,他也還沒年老到立時三刻就要駕鶴西去,大可以把小皇孫好好教起來,何輪得到過繼宗親繼位? 是以皇帝打算先冷一冷各親王府。但遠親里有出息的孩子,倒可以先挑兩個用起來。 不過遠親…… 皇帝不禁搖頭,遠親里他所熟悉的,也實在不多。 思來想去,頭一個冒進腦海的竟然是廣恩伯。論血脈這個廣恩伯離皇家實在太遠,本事如何他也不清楚,不過么…… 性子倒還純善。 以他的家世也掀不起什么過繼的風浪。這么算來,內(nèi)外都可說是白紙一張,拿來教著倒是省心。 皇帝便開口道:“傳廣恩伯來。” 傅茂川手底下的宦官趕來傳召的時候,謝遲正在御前侍衛(wèi)cao練的校場滾得滿身都是灰土呢。 在去冬狩之前,他一直在練騎射,冬狩結(jié)束后便把擒拿刀劍一類的功夫都跟著練了起來。他現(xiàn)下的體力比剛當御前侍衛(wèi)時好多了,練起來又如舊拼命,比他大幾歲的謝信被他打翻在地,掙扎了半天都沒能起來。地上的塵土在二人的搏斗間揚起一陣又一陣,負責cao練的百戶笑說“行了行了,謝遲你贏了”的時候,剛好趕到近前的宦官差點沒暈過去。 “什么事?”那百戶扭臉隨口問。 宦官滯了滯:“陛下傳……廣恩伯謝遲覲見?!比缓笊袂閺碗s地看向灰頭土臉的謝遲。 謝遲:“……” 按規(guī)矩來說,這個樣子面圣……大不敬。 可是謝遲也沒法找地方先洗個澡去,讓皇帝久等同樣大不敬。他只能盡量把身上撣干凈點兒,又打水洗了把臉,便跟著那宦官趕去紫宸殿。 進了殿,謝遲行過大禮,幾尺外傳來一聲:“免了,賜坐?!?/br> 咦? 謝遲一愣。 這是他第三回面圣,但是頭一回撈了個座兒。 眼看宦官把椅子添在了離御案不遠的地方,他低著頭過去坐下,接著心里就開始犯嘀咕。 他飛速地琢磨著,最近自己犯什么錯了嗎?得罪太子了?干什么要讓陛下親自過問的大事了? 好像都沒有。 然后聽到皇帝問:“聽聞你府里的長子前不久剛過周歲生辰?你才十七,長子都周歲了?” “……”謝遲怔了怔才將思緒從瞎琢磨里抽離出來,忙回道,“是過繼的,原是恪郡王府的孩子?!?/br> 皇帝哦了一聲,不禁有些好奇:“好端端的,怎么過繼孩子?” 謝遲如實道:“忠王殿下牽的線。臣的父親去的早,臣又既沒有叔伯也沒有兄弟,爺爺奶奶怕斷了血脈,求宮里賜了婚。不過夫人……”他啞了啞,尋了個委婉的說法,“夫人太年輕了。所以忠王殿下牽了這個線,臣便應了下來?!?/br> 皇帝點一點頭,便不再多問此事。略作沉吟,又道:“平日在家,讀不讀書?” 謝遲微愣,繼而點頭:“讀。” 皇帝:“是請了先生教你,還是自己讀?” “……”謝遲愈發(fā)奇怪皇帝叫他來到底是要問什么了,不過還是先照實回話說,“早幾年是請了先生,后來父親故去,家里多有些拮據(jù)。臣又大了,自己讀也能明白六七分,便不再請先生了?!?/br> 皇帝忖度了會兒,話題又一轉(zhuǎn):“你在御前侍衛(wèi),幾天一輪值?當不當晚值?” 謝遲心下已經(jīng)快被皇帝這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問法嚇哭了,強撐著繼續(xù)回道:“每五天歇一天,暫還不當晚值?!?/br> “好,那你從明日開始,連著歇上三天?!被实壅f著,從案頭拿了本冊子遞給他,“這是太子去年寫的一篇文章,你拿去看一看,寫寫自己的見解,三天后呈過來?!?/br> 謝遲簡直窒息了。 陛下什么意思?! 讓他品評太子的文章?他最近是不是真的無意中犯了什么錯?! 可他哪兒敢問啊,只得硬著頭皮上前把冊子接了過來,然后施禮告退。 退出殿外的剎那,小風一吹,身上一冷,謝遲才發(fā)覺自己早已出了一身的汗。 這事…… 他看看手里的冊子,欲哭無淚。這事怎么辦?。?/br> 待得回到府里,他就更欲哭無淚了——整篇文章里,他沒個字都認識??晌恼碌降讓懙氖裁?,完全看不懂?。?/br> 謝遲被逼得想撞墻,連用晚膳的事都徹底給忘了,自也沒顧上讓人去正院傳話說自己有事。 于是,葉蟬鬧不清狀況便尋了過來,剛到書房外頭,就聽里面?zhèn)鞒鲆宦曀盒牧逊蔚暮拷校骸罢娴目床欢“““““。。?!?/br> “怎么回事?”她詫異地問門外候著的小廝,小廝無辜地搖頭:“小的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就……聽爵爺干嚎半天了?!?/br> 葉蟬駐足想了想,還是提步進了門。謝遲正伏在桌上痛不欲生呢,旁邊傳來一句軟軟的:“你怎么啦?” “……”他吸著涼氣抬起頭,有點窘迫,“你怎么來了?” 葉蟬心說我餓了啊,我在等你一起用膳??! 接著注意到他桌上那本明顯與他字跡不同的冊子,猜想這大概是令他崩潰的難題所在,就善解人意了起來:“怎么了?什么看不懂?我能幫上忙不?” 第32章 ……你幫不上。 謝遲心里這么想著,但還是把事情同葉蟬說了,而后繼續(xù)叫苦連天。 葉蟬就勸他說:“急什么,不是還有三天嗎?你慢慢讀,今天先吃飯?!?/br> 可謝遲沒心思,他覺得這篇文章給他一個月他也讀不明白。真沒想到,太子雖然風評不好,可做文章竟然還挺厲害?! 葉蟬扯扯嘴角,心道不吃飯怎么行?就朝旁邊的劉雙領遞了個眼色,然后兩個人一起到了書房的外間。 她跟劉雙領說:“勞煩公公差個人去正院,有道豆腐羹不錯,端到書房來。再叫去廚房看看,有沒有現(xiàn)成的饅頭花卷,面餅也行,裝一碟子端過來?!?/br> 劉雙領記下來,應了聲就出去了,知道夫人這是在為爵爺安排,他便也沒再交待旁人,親自跑了一趟。 他腳力快,不過片刻就折了回來。食盒上層放著面食,饅頭花卷各有兩個,花卷上還有黑芝麻。底下一層,盛著葉蟬說的那道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