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jié)
滿廳的官員都擱下了手頭的事看他們,不遠(yuǎn)處的小間里,謝遲和張子適聽到動靜,也趕忙出來查看究竟。 “我大哥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這事沒完!”謝遇怒不可遏。 剛被御令衛(wèi)拿了去的,真是他的親大哥。二人都是府上側(cè)妃所出,嫡母無子,世子位原本該是他大哥的。 父王要請旨立嫡的時候,是他大哥站出來說自己資質(zhì)平庸,爵位該給二弟,這世子才輪到了他來做。 論資質(zhì),謝遇也確實比兄長強,可這并不影響他一直敬重兄長。當(dāng)下聽說因為謝遲的一道奏章,兄長就被御令衛(wèi)給押起來了,謝遇恨不得活撕了謝遲。 張子適一看,得,不是冤家不聚頭啊。這三天里,連他都看出來了,其他幾位世子和謝遲關(guān)系都還不錯,唯獨這個謝遇跟他不對付,結(jié)果這事還偏就撞上了謝遇。 他便想讓謝遲先避避,反是謝遲沒虛,把手里的賬本交給他,就走向了謝遇。 謝遇比謝遲大四歲,高他半頭。謝遲抬眼一睇他:“第一,我只是為了查案順利,請陛下將與之有關(guān)又有權(quán)勢在手的暫且看押起來罷了。除非有確鑿證據(jù),否則連審都不會審?!?/br> “第二,我在上奏之前不知你兄長和此事有關(guān),如果知道,我必會事先知會你一聲。這一點上,對不住了。” 謝遲頷了頷首,謝遇想揮拳揍他,但被幾個堂兄弟一并拽著,實在動不了,氣得滿面通紅:“你……” “第三?!敝x遲迎上了他的怒容,“官學(xué)里的讀書人是國之棟梁,官舍里的地方官是一地父母,這事我一定會查個明白。若你的兄長當(dāng)真從這兩處貪錢,被治了罪他也活該?!?/br> 第59章 這天鬧得不歡而散,直至傍晚從戶部衙門離開,大家臉上都不太好看。 謝遲悶著頭往馬車那邊走,謝逢追上他:“哥。” “嗯?”謝遲回過頭,謝逢說:“你別跟他計較,他就那脾氣。而且畢竟是親哥,這事……” “我知道,我沒生他的氣。”謝遲一笑,拍拍謝逢的肩頭,“你放心,都是本家,我犯不著為這個記仇。早點回去歇著吧,明天還有的忙呢?!闭f罷拱了拱手,就鉆進了馬車。 他確實沒記謝遇的仇,這案子里棘手的地方多了去了,謝遇鬧出的那點不快根本不足以讓他分神。他現(xiàn)在想的是,晚上得趕緊再請教請教老師,明天好換張子適回去歇著。張子適都在戶部住了好幾天了。 可他不記仇容易,讓謝遇把這事擱下卻有點難。 謝遇回了府,就在正院里跟驢拉磨似的轉(zhuǎn)了起來,轉(zhuǎn)了十幾圈后一停腳:“父王真什么都沒說?” 他的世子妃石氏僵了僵:“反正我沒聽說。”頓了頓又勸他,“殿下別擔(dān)心了,大哥在戶部做事,不都是好幾年前的事了?而且當(dāng)下是把有關(guān)的人都拘著,并不是他真犯了什么,我看他能平平安安地出來?!?/br> “萬一不能呢?”謝遇禁不住地急躁,“萬一不能呢!大哥當(dāng)時在戶部都做了什么,咱可一點都不知道!” 官場上有幾個人是徹徹底底干凈的?萬一大哥沒沾這事,卻查出了點別的,可怎么辦? “那……那您急也沒用啊!”石氏蹙眉,“父王都沒吭聲,您也不好繞過他去向陛下陳情。這還能怎么辦?咱又不能逼著御令衛(wèi)放人?!?/br> “唉!”謝遇一身沉嘆,想了想,到桌邊坐下了,“這事是那個勤敏侯主理,他說話大抵還管用。過兩天你去見見他夫人吧,備雙份的禮送去,提一提這事。” “……那行?!笔下宰鞒烈鞅銘?yīng)了下來,當(dāng)即著人研墨,給勤敏侯夫人遞帖。 顧府,謝遲在用了晚膳后去見顧玉山,剛走進顧玉山的院子,便見他在廊下獨酌。他是年紀(jì)不輕了,可謝遲怎么看都覺得后背佝僂得實在厲害了些,透出了股寂寥的味道。 然后,顧玉山一記嘆息,印證了他這個想法。 謝遲左右看看,招了招手叫來了個小廝,客氣詢問:“這怎么回事?” “不知道,近來總這樣?!毙P回道。謝遲略作遲疑,還是向廊下走了過去。 “老師。”他一揖,顧玉山持著酒盅的手微滯,側(cè)頭看了看他:“有事?” 謝遲暫且沒提自己的事:“老師您……心情不好?” “唉……”顧玉山嘆氣,搖了搖頭,“也沒什么。你有什么事,說吧?!?/br> 謝遲徑自在他身邊坐了下來,然后注意到他放著小爐溫酒的案上還有一碟桂花糖、兩只白粽子。 顧玉山并不是愛吃甜的人,謝遲越看越覺得有事,沉了會兒,說:“老師有什么心事,不妨跟學(xué)生說說?學(xué)生若能幫忙……” “你幫不上?!鳖櫽裆竭屏丝诰?,“你好好辦你的差,過你的日子便是,不必為我cao心。”說著就扯開了話題,“案子查的如何了?” 謝遲見他實在不肯說,便也只好作罷:“這案子牽涉甚廣,查得著實頭疼。有許多地方賬不對,可涉及的人又完全不重合,您看這怎么辦?” “那就只能一步步查?!鳖櫽裆降皖^抿著酒淡淡道,“不是所有的事都有捷徑可走的,也并非一定要尋到捷徑才顯得你聰明。這案子,你只管按部就班地去辦,涉及了誰就去問誰的話,總能查明白的?!?/br> “那如果最后連不上呢?”謝遲鎖眉道,“最后總要稟出三五個主犯,請陛下降罪吧?” 顧玉山點點頭:“道理是這樣,但并非所有案子都是這樣。背后一定有驚天陰謀、有主犯等你的,那是話本里的故事,不是當(dāng)下的朝堂。” 謝遲微怔:“老師的意思是……” “朝野上下這么多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你要論勾結(jié)、論結(jié)黨,那一定有,這卻不等同于每一件事情都是因勾結(jié)而起。就說戶部這案子吧,你現(xiàn)下顯是覺得這是一樁大案,是戶部上下的官員都在為一個背后的人牟利,是不是?” 顧玉山看看他,謝遲懵然點頭,覺得那當(dāng)然啊,不然怎么會正好全犯在官學(xué)官舍上?又怎么會全出在這幾年? 顧玉山輕笑:“那你換個方面想想。有沒有可能,這些人之間其實都沒什么關(guān)系,也沒有所謂主使,只不過是第一個從中牟利的人嘗了甜頭,其他人便紛紛效仿了起來,最后鬧得案子大了?” 謝遲一陣驚異,不覺窒息。顧玉山的這個說法,實在也是有可能的,可他當(dāng)真沒這樣想過。 顧玉山打量著他的神色,又是輕笑:“知道你錯在哪兒嗎?” “……學(xué)生心急了?!敝x遲惶然低頭,顧玉山卻說:“不,攤上這么個亂如麻的大案,心急實在正常,誰都想趕緊理出頭緒,了了它?!?/br> 他繼而一喟:“但你在心里先對它的結(jié)果定下一個路數(shù),這是辦案的大忌。照這樣辦案,就容易走彎路,容易出冤案。辦案之人,要時時謹(jǐn)記只憑證據(jù)說話,不能憑自己的心思做判斷?!?/br> “還有,用人也是這樣?!鳖櫽裆嚼^續(xù)道,“你若有朝一日位極人臣,要記得多看手下的官員做了什么事,不能隨意判斷他們是怎樣的人。巧舌如簧能讓你高興的,未必對天下好;不會說場面話的,也未必就不是忠臣良將?!?/br> 謝遲仔仔細(xì)細(xì)地品了一遍這番話,頷首道:“是,學(xué)生謹(jǐn)記?!?/br> “這案子,你踏踏實實地辦。陛下要的是真話,不是拎三五主犯出來給別人看。”顧玉山說著,打了個哈欠,“去歇著吧,我也睡了。” 謝遲連忙起身施禮,待得顧玉山進了屋,便退出了院外。 翌日,青釉把帖子送進月明苑的時候,葉蟬愣了好半晌:“五王府世子妃?” 青釉躬身:“是,帖子是昨晚送到府里的,門房怕耽誤事,一早便著人送了過來。” 葉蟬翻開帖子看了半天,字字句句都只是客氣話吉祥話,沒看出個所以然。不過,即便都是客氣話吉祥話,也顯然是有事。 明德園在洛安城外,來一趟遠(yuǎn)著呢,串門有費這么大勁的?她和這位世子妃又沒交情。 不過她還是說:“研墨吧,我請她過來坐坐?!?/br> “您真要見?”青釉有些訝異,怕葉蟬惹禍上身。 葉蟬皺皺眉:“不見能怎么辦?她堂堂一個世子妃親筆遞帖,我把她拒之門外?” 青釉:“那萬一她求點什么……” “萬一她求點什么,是私事,我能幫便幫。是公事,我絕口不應(yīng),她還能把我綁了不成?” 葉蟬說罷,又吩咐小廚房到時多備幾樣精巧的點心待客,之后便把這事擱下了。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世子妃的身份是比她這個侯夫人高,不過要硬逼她干什么,那也真不可能,她才不怕。 于是又過兩日,五王府世子妃石氏便登了門。從王府到洛安城外的園子著實不近,她天沒亮就出了府,仍是將近晌午才到。 人到園子門口時,有下人及時進來先回了一聲,方便葉蟬整理妝容。然后葉蟬就聽說,這位世子妃是帶著側(cè)妃徐氏一道來的。 她不禁噎了一下:“這什么意思?” “這可真不太合適……”青釉臉上也不太好看。 親王府壓侯府不是一星半點,世子妃和世子側(cè)妃說起來也都比侯夫人的身份要高。石氏自己來就算了,夫人對她見個禮也合規(guī)矩,可她帶著側(cè)妃一道來,夫人就得對側(cè)妃也見禮。雖然禮數(shù)上也該是這樣吧,但就是……就是怪怪的。一來按常理來說顯有正室側(cè)室一道議事的情況,二來這身份高低石氏肯定清楚,非這么做就像是明知如此卻就要壓人一頭,成心示威一般。 青釉便提議說:“要不讓減蘭陪著您?” 葉蟬搖搖頭:“不用,讓她陪陪元晉吧?!彼庇X覺得今天這兩位不好應(yīng)付,元晉見不到她肯定要不高興的。 不過片刻,紅瓷近來稟了一聲,說五王世子妃、世子側(cè)妃到了。 葉蟬從妝臺前站起來,又理了理衣裙便走了出去,在堂屋等到二人進來,屈膝一福:“世子妃萬安、側(cè)妃萬安?!?/br> 石氏瞧瞧她,一個字沒說,悠哉哉地走進去坐下了,倒好在沒坐主位。 側(cè)妃徐氏親親熱熱地過來攙她:“夫人別多禮,我們就是隨便來坐坐?!?/br> 青釉和周志才在旁邊慪得后牙暗咬——這二位這么干要不是成心施壓,他倆就跳江去! 葉蟬也強按著火氣,不著痕跡地脫開徐氏的手:“二位客氣了?!闭f著便轉(zhuǎn)身去主位上坐了下來,看著石氏微笑,“明德園遠(yuǎn)在城外,我來避暑的這些日子,鮮少有人登門拜訪,有勞二位了?!?/br> 青釉和周志才相視一望,還好,夫人氣勢沒輸。底氣能撐住,后面應(yīng)該不會太吃虧。 徐側(cè)妃自然看出她是成心只跟正妃說話,一時面上訕訕,一聲不吭地也去旁邊坐了下來。 然后下人進來上茶上點心,三人暗潮洶涌的交談暫時停了一停。等下人退出去,石氏抿了口茶:“真是好茶?!苯又阏f,“坊間都說勤敏侯年輕有為,我也早想跟夫人多走動走動。只是從前總不得空,這才拖了這許久。” 葉蟬心說,我才不想跟你多走動!嘴上道:“我們君侯在外有什么作為我不清楚,但王妃若想多來我這兒走動,我隨時歡迎。” 就這么著,三人以極慢的節(jié)奏,打太極般地開始了一場交談。閑話了一個多時辰的家常,才說到五王長子被押走的事。又說了一個多時辰,二人才可算告辭。 毫不夸張地說,她們離開的時候,葉蟬都快餓哭了。她早上吃的不多,上午因為她們要來的事而有些緊張,也沒心情吃點心,一聊兩個時辰又早過了午膳的時間。 可她又氣得不太有胃口吃:“怎么個意思?一個兩個的來我這兒施什么壓?當(dāng)我是她們府里的侍妾么?” 哼,生氣! 不止她生氣,石氏也一肚子火兒。她很清楚這位勤敏侯夫人今年剛及笄,笄禮時她還來觀禮來著。如今倒好,一個門楣不高的黃毛小丫頭噎得她說不出話? 足足兩個時辰,葉氏都在跟她和稀泥。聊家常能好好聊,一提正事,人家張口就說“哎,外面的事我不太懂”“君侯差事上的事,我一點都不清楚”“我近來都在園子里,這些我沒聽說啊”云云。 她開口要求葉氏到勤敏侯跟前說說話吧,人家也一句話推得干凈:您看,我在園子里,派人回去一趟遠(yuǎn)得很。我們君侯在戶部忙著,見他一面估計也不容易,您說是吧? 她從前怎么不知道葉氏這么狡猾?長了張?zhí)煺鎲渭兊哪槂?,到頭來跟塊鋼板一樣掰不動踢不動! 石氏氣得面色發(fā)白,徐側(cè)妃的心情倒是很好。 反正她是被正妃叫來的,事情沒擔(dān)在她身上。正妃在世子殿下那兒交不了差對她也沒壞處,覺得失了面子的也不是她。 然后,五王世子妃攜正妃一道去見了葉蟬的事,在當(dāng)晚就傳進了謝遲耳朵里。 謝遲這天留宿在了戶部衙門,是劉雙領(lǐng)親自跑了一趟將事情告訴了他。劉雙領(lǐng)近來也沒在明德園,那邊具體說了什么他當(dāng)然也不清楚,不過謝遲還是一聽就來了氣:“有病啊他?” 想拐著彎尋個通融就算了,還正妃側(cè)妃一起去,威逼?。?/br> 這謝遇混人一個! 他咬咬牙:“給我備馬,我回去一趟?!?/br> 劉雙領(lǐng)一縮脖子:“君侯,您是回……” “明德園!”他說罷便往外走去,心里把謝遇一家子都問候了個遍。 他都不敢欺負(fù)小蟬!輪得到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