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jié)
如此這般,她當真覺得,這還不如他從前貪戀美色偏寵妾室的時候。 那時雖則在她生病時、在元晰生病時,她會覺得日子很難過,但大多數(shù)時候她都至少還可以怡然自得,不用日日面對一個令自己厭惡的人。 如今…… 崔氏疲乏地緩了口氣,跟忠王妃說:“多謝你來看我,我會好好保重自己的,你別擔心?!?/br> “……你想開些?!毙l(wèi)氏艱難地勸說,“我不多勸你為孩子多做打算,只求你多為自己想想,把孩子好好生下來,你也多個倚靠?!?/br> 不論太子多么混賬,這孩子日后都還是有爵位的。但凡崔氏好好教,讓孩子日后對她孝順,日子便總會舒順起來。 崔氏有氣無力地苦笑了一聲:“我知道。” 衛(wèi)氏又說:“你也不必太怕他。若真心里憋屈,就叫人回陛下一聲,陛下總歸還是能管得了他的?!?/br> 崔氏卻搖了頭:“不必了?!睕]有意義。陛下再怎么對太子惱火,太子也是他唯一的兒子,大齊的儲君。再說,就算太子被罵好了三日五日,假的情分也還是假的,只不過是被粉飾得更好看而已。 “殿下,該服安胎藥了?!庇袑m女低眉順眼地進了屋,福著身低聲吸氣地稟話。衛(wèi)氏一轉(zhuǎn)頭,便見一股苦藥湯的味兒直撞過來。她正想說多備些蜜餞,崔氏卻已面無表情地直接把藥接了過來,一飲而盡,好似半點都不在意那點苦味。 衛(wèi)氏一聲嘆息。她知道崔氏這是心里比那藥更苦,也知道這份苦自己根本沒法說什么感同身受。只得慶幸崔氏還算是個心里剛強的人,好歹沒去尋了短見。 “夫人,該服安胎藥了?!鼻嘤赃@句話傳進耳中的時候,正蹲在地上陪元晉玩的葉蟬下意識地扯了下嘴角,然后慢吞吞地起來端藥。 坐在羅漢床上讀書的謝遲看過去的時候,她已經(jīng)把藥接了過去,只不過眉梢眼底都還透著一股悲憤,就差把“啊,好苦”幾個大字寫臉上了。 謝遲笑了一聲,看看桌上的盛著蜜餞的小子,揀了兩顆梅子出來用小刀一劃把核剖了出來,然后下榻踩上鞋向她走去。 于是葉蟬愁眉苦臉捏著鼻子把藥灌完后,擱下碗就發(fā)現(xiàn)面前跟變戲法似的多了個人。 他又跟變戲法似的向她一攤手:“喏,苦慘了吧?給你吃?!?/br> 兩塊暗褐色的梅rou躺在他手里,晶瑩剔透的等著她。 “……”葉蟬斜眼瞥他,死鴨子嘴硬地道,“不苦,我不怕苦。” “不苦也吃一個?!彼f著不由分說地就把梅子往她嘴里喂,然后自己吃了余下的一片,又抱起元晉,“爹難得今天沒事,帶你出去玩吧,好不好?” 元晉揪著手指矛盾了一下,伸手指葉蟬:“我跟娘玩?!?/br> 謝遲便說:“娘懷孕了,肚子里有個你的弟弟meimei在慢慢長大,要多休息——她剛才已經(jīng)陪你玩了半天了,我們讓她睡一會兒好不好?” 元晉顯然不太樂意,謝遲就又補了一句:“不然娘會生病的?!?/br> 元晉就點頭了:“那好!” 哎,真乖! 謝遲很滿意地親了兒子一口,又扭頭親葉蟬:“那你睡會兒,我陪他出府玩玩。就在附近,你放心。” “嗯!”葉蟬點頭,轉(zhuǎn)身就打著哈欠上床午睡去了。元晉被謝遲抱著往外走,走著走著想起來:“帶哥哥一起!” “好,那我們?nèi)ソ痈绺?!”謝遲滿口答應(yīng),去西院接上元顯,便帶著兩個孩子一道出了府。 他讓劉雙領(lǐng)找了個藤球來,就讓乳母退遠了,自己陪他們玩。兩個孩子感情一貫挺好,年齡也差不多,在巷子里跟他玩得特別高興。 玩了約莫半個時辰之后,有宦官尋了過來。劉雙領(lǐng)眼見先看見了,便主動迎了過去,問清了事情又來稟給謝遲。 “怎么了?”謝遲一邊舉起藤球逗著兩個孩子一邊問,劉雙領(lǐng)道:“四王府世子殿下來了,說有要事要跟您商量。” 謝逢? 謝遲點點頭,把藤球塞給劉雙領(lǐng),吩咐乳母說:“帶他們回去吧,別吵著夫人休息?!闭f罷便先一步往回趕了。 第63章 謝遲走進書房就看見謝逢跟驢拉磨一樣在焦灼打轉(zhuǎn),一看見他就迎了過來:“哥!” “怎么了這是?”謝遲忙請他坐,看他一額頭的汗,便讓人去上冰鎮(zhèn)酸梅湯來。然而謝逢好像沒什么心思喝,隨手一抹汗就道:“我這……查問官員查出了些大事,不知道怎么辦,嚇死我了!” 謝遲不禁笑出聲。 謝逢是四王府的幼子,今年十六歲,為人沒什么心眼,是幾個世子里跟他最親近的一個。別人都還一口一聲“勤敏侯”叫他呢,謝逢早就管他叫哥了。 謝遲于是也拿他當?shù)艿芸?,見他急成這樣,便從案頭拿了糖衣花生端給他:“別急,邊吃邊說?!?/br> 謝逢一腦門子官司,隨手抓了幾?;ㄉ鷧s沒吃,鎖著眉頭一聲沉嘆:“牽扯到了東宮,你說怎么辦?!” 謝遲手一哆嗦,差點把花生碟扣他臉上。 他錯愕道:“你說什么?” “牽扯到了東宮!”謝逢無比懊惱,“是盤問一個吏部官員時牽出來的,接著問下去壞了事了,東宮官只怕沒一個干凈!” 謝遲趕忙追問,到底怎么回事啊?各地官學官舍的事情,可和東宮挨不上,太子就算有權(quán)也還管不到這些事情。 謝逢說,官學官舍和東宮是挨不上,可你架不住東宮官向底下人索賄,逼得底下人從官學官舍上摳錢?。?/br> “索賄?”謝遲皺起眉頭,“這怎么回事?兩邊的規(guī)制差不多,論實權(quán)東宮官可要低一截?!?/br> “一朝天子一朝臣嘛?!敝x逢嘆氣,“朝廷上下這么多人,一輩子也混不出什么名堂的大有人在,但東宮官日后的出路卻是可以看見的。他們仗著這一點,又仗著陛下只有太子這一個兒子,對朝中位低的官員或許以日后的官位、或直接弄進東宮去,保他們今后幾十年富貴無虞。像曹尚書這樣的位高權(quán)重的官員自不會動心,甚至壓根不會與他們接觸到,但對位子不夠高的人來說,可真是塊肥rou啊!” 謝逢當時聽著都覺得這真是誘惑不小。如他不是個宗親,不是原本也衣食無憂,他都不敢打包票說自己能過去這個坎兒。 謝遲也一嘆:“那你為難的是什么?” “你知道東宮官牽扯進去多少個嗎……”謝逢氣虛道,頓了頓,張開一只手,“五十多號人,從上到下,層層盤剝。這事若不稟陛下,對不起陛下的信重,對吧?可如果稟了,太子御下不嚴的罪責一定逃不過——就他那個小心眼兒,繼位之后不得找茬剮了咱們?再說,萬一這些官員索賄的錢又變成賀禮進給了他呢?他罪加一等,來日不得滅咱們滿門?” 謝逢想當忠臣,可攤上這么個儲君,誰不得為來日的安危想想?就算陛下身子還康健,瞧著還能在位個二三十年,也終究還是有太子繼位的時候呀? 謝遲在屋里踱了半圈,又坐回書案前:“張子適怎么說?” “我還沒跟他提。”謝逢神色頹然,“他畢竟是太傅的門生,太傅和太子又一損俱損。這事若打算稟給陛下,還是繞著他為好?!?/br> 謝遲一時也舉棋不定,想了想,提出先看看案卷再說。謝逢就差了身邊信得過的宦官去取,等東西取回來一看,滿滿一箱子。 “……你這是審了多少人?”謝遲看著箱子嘴角抽搐。 謝逢咂嘴:“從賬冊理清了就開始盤問相關(guān)人員,怎么也有三四十號吧。涉事的東宮官還沒敢驚動,不然更多?!?/br> 那今晚看來睡不成了,謝遲蹲在箱子前拿了本案卷翻了翻,吁著氣叫劉雙領(lǐng):“收拾個住處給他。告訴夫人一聲,我今天大概不得空過去了,讓她吃好睡好?!?/br> “嘿?!敝x逢一聽,也叫了個宦官進來,“去府里回個話,說我在勤敏侯這里忙著,今天不回去了,讓側(cè)妃別擔心我?!?/br> 他還沒大婚,府里現(xiàn)下和他處得來的就一個側(cè)妃南宮氏。謝遲聽言嗤地笑了聲,謝逢的臉一下就紅了:“笑什么笑,你還不是時時處處都想著嫂子?” 二人便在書房中忙了起來,事情稟到正院,葉蟬聽完哦了一聲:“我沒事,讓他專心忙正事吧。晚膳有勞劉公公盯著他用,別餓著肚子忙一夜?!?/br> 劉雙領(lǐng)連忙笑著應(yīng)下,葉蟬想想又說:“叫廚房備點方便吃的東西,包子一類的吧?!?/br> 這類不帶湯不帶水的東西吃著合適,他們邊忙邊就順手吃了。如果吃飯時要把手頭的事擱下的話,他們忙起來很可能一拖再拖。 劉雙領(lǐng)應(yīng)下來,就退了出去,折進正院的小廚房,把差事一句句跟陳進交待清楚了。 正院的小廚房里便忙了起來,到了傍晚,香噴噴熱騰騰的包子出了爐,陳進便跟周志才借了兩個人,幫忙把包子送到前頭去。周志才也樂意幫他這忙,去君侯面前露臉的事誰不高興啊?他就叫了手底下辦事機靈的小臧和王普,讓兩個人一道去送膳。 二人一路都沒停,路過前院的大廚房時,身形一閃就過去了。院子里,兩個大廚房的宦官坐在廊下直磨牙:“真能往跟前湊!” 他們大廚房里,先前錢大廚的那一班人馬因為不是宦官的緣故,各自給了筆錢,另謀生計去了?,F(xiàn)下這批人,和正院小廚房的那撥是同時入的府,混得卻遠不如小廚房那幾個好。 這主要是因為君侯大多數(shù)時候都在外忙碌,偶爾一回來就和夫人一起在正院用膳。他們不敢說君侯和夫人不對,可當下的處境真氣人??! 給西院和下人們做飯有什么意思?做得再好也沒多少賞賜。虧得老爵爺和老夫人還愛吃大廚房做的飯,不然萬一那邊的小廚房也開了灶,他們大廚房就別混了。 幾個宦官看著小廚房的人一直眼熱,當下一見他們連前宅的膳都包了,自然氣不打一處來。 “早晚把他們給頂下來!”其中一個冷聲道。 書房里,謝遲和謝逢吃著包子忙著事,不知不覺就到了天明。 包子不錯,醬rou和牛rou的兩種尤其好吃。醬rou的味道調(diào)得甜咸適中,吃起來香而不膩;牛rou餡里夾雜著些許細軟的筋,一咬下去滿口噴香的牛油,吃起來既能飽腹又很舒服。 不過這事嘛……就不像包子那么讓人舒服了。 事情著實不小,謝遲把案卷看完覺得頭都大了。就連謝逢也有點驚訝,因為此前難免有一部分人是交給手下官員去盤問的,了解了這一部分的案卷,他發(fā)現(xiàn)事情或許比自己預想得還要更糟糕些。 晨光破曉時,謝遲放下了最后一本案卷。 “怎么辦?”謝逢看著他。 “若問我的意思,這事必須得稟陛下?!敝x遲將案卷往書箱里一丟,“去戶部吧,大家一起議一議。” 二人于是著人備了馬車,拉著這一大箱案卷一起去了戶部。戶部偌大的廳中于是前所未有的沉悶了起來,幾個世子對著眼前的狀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都沒人開口。 于是謝逢遲疑著說:“謝遲的意思……是得稟陛下。” “我也覺得要稟?!敝x追點頭,“不稟那就是欺君,對不起陛下也對不起天下學子和各地父母官。可是……”他話鋒一轉(zhuǎn),一本案卷在手里拍了拍,“太子那邊怎么辦啊?” 謝逐鎖了鎖眉頭:“這點道理,太子殿下應(yīng)該還是能明白的吧。我們是為朝廷辦差,查出問題自然要稟,又不是成心尋他的麻煩。” 謝追斜斜地睇了他一眼:“你覺得他明白么?” 謝逐就被反問得不吭聲了。 謝追扭頭看看陰著張臉的謝遇:“你怎么說?” 謝遇呵地一聲冷笑:“隨意?!?/br> 謝遲懶得搭理他,覺得他挺大個人了拎不清輕重。其實現(xiàn)下也大致查明白了,這事跟他兄長雖然有點關(guān)系,但關(guān)系不大,他兄長充其量就是在任期間有點失察,陛下就算降罪也不會是大罪,可他就偏要一直賭氣。 謝遲就問張子適:“你看呢?” “稟?!睆堊舆m低著眼簾,就這么一個字。 謝遲點點頭:“那你要不要避嫌?畢竟太傅那邊……” 他怕張子適不好做人,但張子適搖頭:“我就算和太子同出一門,也是為國辦事,不是他門下走狗。”他說著短吁了口氣,抬眸又道,“這奏章我來寫,寫完給各位過目?!?/br> 在關(guān)于太子的事上,張子適知道老師的無奈,卻不贊同老師在無奈之下的低頭。 太子并非完全不能廢,于是薛成一直在拼命地保太子,他怕的是令立儲君后,新君繼位會容不下他這廢太子的老師,落得個滿門抄斬的境地。但對張子適而言,如果搭上他的命能讓陛下廢了這太子,他愿意立刻去死。 他覺得這個太子繼位就是天下的大禍、大齊的劫數(shù),那舍他一個人的命有什么要緊?自是滿朝文武和天下蒼生更加重要。 是以兩日之后,一本厚厚的奏章就呈到了皇帝的案頭?;实劢鼇硪惨恢痹诘葢舨堪缸拥慕Y(jié)果,聽說奏章呈了進來,便立刻著人拿了過來。 隨著皇帝的神情一分分沉郁,紫宸殿中一片死寂。 東宮官…… 皇帝長生一嘆。 他似乎可以自欺欺人地說,這是東宮官吏烏煙瘴氣,和太子謝遠沒關(guān)系,可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