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jié)
他們都是今天才到了郢山,還沒正經(jīng)打過獵,幾樣食材都是找附近的獵戶買的,基本全挑的葉蟬能吃的東西。 不過多時,一碟穿在鐵簽子上的野豬rou就端了上來。陳進干活細,把野豬rou全切成了薄薄的圓片,再均勻地正反面疊幾疊插到簽子上,每一片都插成了個蝴蝶的形。味道上分為兩種,一種是只灑了些細鹽的,可以盡品出野味獨有的鮮美;另一種刷了他自己精心調(diào)制的醬,做成了酸甜口兒,也很好吃。 謝遲愛吃只有鹽的那種,但葉蟬愛吃酸甜的。一支小簽上不過三片rou,她吃完之后咂嘴說:“再烤焦一點就好了?!?/br> 豬rou烤出焦香味最好吃了!尤其是稍微帶點肥的部分,烤焦之后的那股香味大老遠就能聞見,如果餓了的時候聞到,那簡直就是人間至味! 謝遲抱歉地摸摸她的額頭:“趙大夫說要慎吃烤焦的吃東西?!比~蟬剛哦了聲,他卻又轉(zhuǎn)過頭,遙遙的吩咐陳進,“給她烤一串焦一點的來?!?/br> 陳進得了令,立刻著手照辦。謝遲朝葉蟬一笑:“給你解解饞。” 他知道她愛吃,前三個月忌口比較多,她倒沒抱怨過,不過心里肯定難過死了。 但通過那一陣子,他也逐漸摸出了分寸,發(fā)現(xiàn)府里的大夫趙景是個辦事說話很嚴謹?shù)娜恕1热邕@回出來之前,他問趙景她能不能吃燒烤,趙景說到烤焦的東西時,說的是“要慎吃”,但提到夾生,就是“絕不能吃”了。 這二者顯然有分別,“要慎吃”的這部分,葉蟬稍微吃幾口也不打緊。 謝遲心里掂量著,一串簽子上只有三片不厚的rou,葉蟬要是吃了還饞,就再給她烤一串。最多不要超過三串就好了,她還想吃,他就勸勸她。 結(jié)果第一串端上來,她就只吃了兩片,然后便橫著簽子把最后一片送到了他嘴邊。 謝遲微愣,葉蟬說:“我解饞了,不吃了,聽大夫的。” 謝遲一哂,便就著她的手把最后一片吃了。數(shù)步之外,正隨處散步的太子妃目光無意中一劃,猛地就僵在了那里。 “殿下?”她身邊的宮女趕忙也收住腳,循著她的視線看看,即要讓后頭的宦官去清道。 崔氏抬手攔住了她:“不是宗親就是重臣,別攪擾人家?!?/br> 她一壁說著,一壁情不自禁地繼續(xù)盯著那邊看了起來,轉(zhuǎn)而認出來那是勤敏侯謝遲,那坐在他身邊的,應(yīng)該就是他的侯夫人葉氏了。 真好啊…… 崔氏眼看著勤敏侯就著夫人的手吃了片rou之后,又拿筷子喂了夫人一口什么別的吃的,侯夫人一下就笑了起來,隔著這么段距離都能感覺到那種愉快。 這種日子,她一天都沒過過。她也無法想象自己與太子這樣相處,那個人的一舉一動都令她惡心。 有些事,總歸是要真心相待的人來做,才會讓人感覺賞心悅目。 也無怪元顯元晉都比元晰要更輕松。小孩子的世界只有那么大點兒,父母相處得這樣好,他們就沒什么可怕的了。 唉。 崔氏無聲地嘆了口氣:“我們回去吧,別擾他們。明天勤敏侯多半要上山打獵,到時把元晉接來陪元晰玩一玩?!?/br> 她說罷便不由分說地往回折去,走出了好幾步,才又道:“勤敏侯府人有著孕。山里夜風(fēng)涼,遲些時候從我新做來御寒的衣服里挑兩件顏色鮮亮的給她送去。她還年輕……” 她還年輕。 崔氏的話一下子噎住了。 勤敏侯夫人是年輕,可她自己也剛二十出頭,并沒有大她太多。 可是,那些鮮亮的衣服她雖然還喜歡,卻已經(jīng)很久不穿了。每每做來新的,她都只是放著看看,一旦穿上便會有一股說不出的不合適,好像她和那些衣服八字不合。 思來想去,大約是她眉目間的愁緒太重了。那些色澤鮮亮的衣衫那么亮麗,自然與她不合。 崔氏于是一路都沒有再說話,直到回到帳中,見到安睡的元晰,她心情才稍好了些。 另一邊,謝遲和葉蟬回到營地時,天色已全黑了。謝遲想到明天還要上山打獵便想早些睡,結(jié)果剛躺下,元晉就哭唧唧地進了帳篷。 他一把撲到謝遲胸口,抱怨他們出去玩不帶他! “……小人精?!敝x遲無奈地把他抱上來,跟他解釋說娘懷著孩子很辛苦,所以才獨自帶娘出去走了走。元晉接受了這個解釋,但是并不想回去睡覺! 這個年齡的小男孩,精力已逐漸旺盛,興奮的時候時常顧不上自己累不累。元晉現(xiàn)下就是這個樣子,東張西望覺得哪兒都好玩,唯獨睡覺不好玩。 葉蟬側(cè)支著額頭,怎么看他小小一個趴在謝遲身上的模樣都覺得太可愛了,由著他沖著謝遲話嘮了一會兒,伸手拍了拍他的小屁股:“你還記不記得東宮的哥哥?剛才有人來傳了話,說讓你明天去跟他玩哦,你現(xiàn)在不去睡,明天就要沒精神啦!” “東宮哥哥……”他現(xiàn)在還不大記事,皺著小眉頭仔細想了想,才隱約想起這么個人來。 然后他就迅速從謝遲身上滑了下去,下床就往外跑:“我去睡覺?。。 ?/br> “噗……”謝遲笑出聲,跟葉蟬笑說,“慢慢長大了真好玩兒?!?/br> 葉蟬不禁看向自己的肚子,輕輕撫了撫:“這兒還有一個呢。過幾年元顯元晉七八歲,這個五六歲,肯定特別鬧!” 她原本覺得生個兒子或者女兒都好,但一想到這個,就希望肚子里的是個女兒了。女孩子乖巧聽話啊,三個男孩一起鬧起來不得把房頂拆了? 謝遲也摸摸她的肚子,跟她說:“沒事,若是太鬧,我?guī)湍銕?。?/br> “……你哪有空?!比~蟬下意識地一瞪,他噙著笑親過來,“沒空也得管孩子啊。我算好了,這個生下來的時候,元顯元晉都差不多剛好三歲。我在前宅騰個院子給他們住,讓他們兄弟親近一些,也省得你太累。” “?!”葉蟬被他嚇著了,“你……認真的?!” 他真打算親自帶孩子?還一口氣帶倆?! 謝遲瞇眼凝視了一會兒她的神色,猛地伸手拍她額頭:“怎么地!你不信任我啊!” “我沒……”葉蟬抬手揉頭。 她也沒說什么呀! 翌日一早,謝逢果然如約在起床時就差了宦官過來叫謝遲,謝遲便收拾起行裝來,打算即刻上山。 忠王是叮囑他不要贏,但這個不要贏的概念是別拔得頭籌便好,他也不想輸?shù)锰珣K。 墊底什么的,就太丟人了。 謝遲于是拿了把普通的弓,但騎了皇帝昨天剛賞的馬。 他離開帳篷時天色還暗著,幾顆星星在頭頂上閃動。謝遲憑借記憶中的位置先尋到了那座山,又低下頭仔細在山腳下看,看到那支被預(yù)先插在這里的竹籌,就馭著馬沿路往上去了。 這道有點窄,而且道邊的樹枝似乎已很久沒修剪過了,許多枝葉都低矮得很,謝遲不過多時便已低頭避讓了好幾次,還是不免刮了一頭的松枝。 等見見到了高處,他就定睛找起了獵物。他身邊沒有侍衛(wèi),出來圍獵的好處是只身一人陣仗不大,不會把獵物驚走。但壞處是周圍也沒人能幫他看獵物在哪兒,全憑他自己的一雙眼睛。 謝遲于是不得不全神貫注地盡力找尋,突然間,身形陡然下墜! 謝遲不禁一叫,馬兒的嘶鳴同時震響,幾是彈指一剎之間,一人一馬便下墜了近一丈高,塵土被砸得飛揚而起,謝遲猛烈地咳嗽起來。 待得塵土消散,他才得以看清眼前的情狀——他這是掉進了一方深洞之中,抬頭所見是半明半暗的天幕,周圍是被挖得平滑的山土。除此之外,不遠處還有一塊大布,布上還有不少泥土,大概是原先蓋在洞上的,適才跟他一起落了下來。 是獵戶挖的陷阱? 謝遲怔了一怔,接著聽到馬兒又嘶叫起來。 他頭一個反應(yīng)是馬受傷了,轉(zhuǎn)頭卻見它已站了起來,倒是不見有傷,卻暴躁得很。 它顯然受了驚嚇,四處踢來撞去,想掙脫這困境。謝遲險些被它后蹄踹到,心覺由著它發(fā)瘋實在危險,不得不壯著膽子沖上去試著制服它。 這么一試,他又摔了好幾回。足足過了半個時辰,一人一馬才都安靜下來,馬頹喪地趴到了一邊。 謝遲松了口氣,拔出腰刀插入泥中,想試試看能不能爬上去。然而泥土松軟,根本就攀不住,嘗試三五回后只得作罷。 ……這也太倒霉了。 他一時哭笑不得,一時又慶幸自己并未摔傷。畢竟這個高度放在這兒,摔死是不至于,可摔斷個胳膊腿兒并不難,撞到腦袋也肯定會傻。 這么一想,沒受傷真是萬幸。只不過現(xiàn)下看來,他只能等有侍衛(wèi)經(jīng)過此處時向他們求救了,這場圍獵也必輸無疑。 還想什么圍獵的事…… 謝遲兀自搖了搖頭,倚著土壁坐了下來?,F(xiàn)下他該做的,是盡量少費心神、節(jié)省體力,不然萬一侍衛(wèi)們一兩天內(nèi)都不來這邊,他怎么辦?難道把陛下賞的馬宰了喝血吃rou嗎? 他下意識地瞧了眼旁邊的馬,馬也瞧著他。好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情緒,它呼哧噴了一口氣。 “……”謝遲拍拍它的鼻梁,“放心放心,咱倆現(xiàn)在是難兄難弟,我保證不拿你果腹?!?/br> 馬又呼哧一聲,接著,一雙“難兄難弟”就這么心如止水地等了起來。 時間不知不覺就過了晌午,又到了傍晚。周圍的溫度變熱、又轉(zhuǎn)涼。謝遲不知不覺就餓了,繼而便是愈發(fā)難受的口渴,這種難受令他的心情逐漸焦灼,忍不住地開始亂想。 他想,萬一侍衛(wèi)真的一直不過來怎么辦?雖說他若遲遲不歸,一定會有人尋出來,可如果走岔了呢? ……不對,應(yīng)該不會。他還在自己抽中簽的那條山道上呢,此處應(yīng)是最好找的地方。 他時而憂心,時而又說服自己安下心來。就這么一直捱到入夜,周圍迅速涼了下來。 山間就是這樣,入夜總冷得厲害,起風(fēng)時尤其如此。謝遲不覺間縮緊了身子,可同樣覺得冷的御賜寶馬竟往他懷里拱,他不樂意摟它還不高興。 “……我摟著你也不足以讓你暖和好嗎!”謝遲氣笑,他一只胳膊摟著它,實在不起什么作用。可馬不管,它腦袋扎在他懷里臥了個舒服的姿勢,就不動窩了。 謝遲:“……” 這御賜良駒怎么這么滑稽…… 然后不知不覺地,他就在微涼的夜風(fēng)里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直至遙遙聞得些窸窣聲響時才恍惚醒來。 荒山野嶺又三更半夜,聽到窸窣聲響實在瘆人。謝遲一時頭皮發(fā)麻,下意識地握緊了腰刀,暗想若有個毒蛇野狼撲下來,就只好拼命了。但又豎著耳朵仔細聽聽,覺得好像是有人。 那樹杈折斷的聲音,聽起來像是被人用刀劈斷的聲響。離得不算太遠,可也沒有太近,只是因夜晚安寂才聽得格外清楚。而且這聲音響起的頻率不低,該是不止一個人。 謝遲清了清嗓子,攏手大喊:“有人嗎——” “有人嗎——救命?。?!” “喂——有人嗎!??!” 窸窣聲忽然齊止,接著,話聲漸近:“那邊傳來的,快!” 謝遲緊盯著上面靜等了片刻,火把的光火映了進來。 繼而便有侍衛(wèi)裝束的人探頭往里看:“嘿,找著了!” 謝遲定睛一瞧:“白大哥!” 白康朝他道:“你等等。”說罷就和另一個侍衛(wèi)一道跳進了坑中。 “?!”謝遲愕然,“你們跳下來干嘛……” “爬繩子難免慢,我們先托你上去,還得救馬?!卑卓岛俚匾恍?,“你先趕回去見陛下,陛下怕你出事,急壞了。” 聽他這么說,謝遲也不好跟他瞎客氣。白康便撣撣手,和同伴一道將他往上一托,上面的侍衛(wèi)又一拉,就把他謝遲拉出了坑。 旁邊即刻有侍衛(wèi)牽了匹馬過來,謝遲不敢多耽擱,騎上馬就向圣駕那邊馳去。 他餓了一天,在馬上一顛便滿眼昏花。好在那營地離得也不遠,不過多時就到了地方,謝遲翻下馬背,也顧不上搭理迎上來的人,跌跌撞撞地徑直往里跑。 主帳之中燈火通明,幾個今日參與這場比試的世子都在一道等著。他進來的剎那,所有人都猛地一松氣。 “陛下。”謝遲單膝跪地,抱拳見禮,皇帝忙讓他起來,看看他的一身塵土,鎖眉問他:“怎么回事?” “……”謝遲有些窘迫,“臣……上山的時候掉獵人挖的陷阱里了?!?/br> 這一天光顧著覺得倒霉了,現(xiàn)下這么一說,才覺得這個經(jīng)歷好似……有那么一點點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