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jié)
他們邊閑話邊走,不過多時,就進(jìn)了宜春殿。進(jìn)宮都得提前稟明是誰來,崔氏早就知道今日是葉蟬這侯夫人獨(dú)自帶孩子過來,沒有男眷。她于是也沒叫宮女置紗屏,葉蟬一進(jìn)殿門,就看到太子妃迎了過來。 “殿下萬安?!比~蟬屈膝見禮,崔氏快走了幾步將她攔?。骸皠e多禮了,進(jìn)來坐?!?/br> 葉蟬緊張歸緊張,但也沒卑微道人家攔她她都硬要見禮。是以太子妃這么一攔便罷,二人一道往內(nèi)殿去,元顯元晉早就先一步跑進(jìn)去了。 “元晰哥哥!”元晉嗓音清亮,接著,又愣了愣,“咦……?” 他歪著頭好奇地打量著元晉,崔氏一邁過門檻剛好看到這一幕,就笑道:“元顯元晉,這是元景,五世子家的。比你們略大一點(diǎn),你們該管他叫哥哥。” ——五世子?謝遇? 葉蟬心里咯噔一下。她跟謝遇倒沒直接接觸過,但謝遇的破事兒她可聽說了不少。另外她還和謝遇的正妃側(cè)妃正面叫過板,雖說最后是她贏了吧,可那也說不上是個愉快的經(jīng)歷。 怎么謝遇的孩子到這兒來了?來伴讀? 她一時不太好問,細(xì)想想也沒什么可問的——謝遇是謝遇、孩子是孩子,她又不能因為先前的不痛快,把氣撒到孩子身上。 她便還是有著元顯元晉跟他們玩了起來,太子妃請她落了座,著人上了點(diǎn)心和茶水。 崔氏客氣地招呼道:“夫人嘗嘗這個,中秋那會兒新收下來的桂花做的,味道好得很?!?/br> 她說的是道桂花糯米糕,菱形的白色糯米膏體上淋著一層桂花糖,倒是好看,但也沒什么稀奇。不過既然她特意開了口,葉蟬就是單為給個面子,也得吃一口意思意思,便立時執(zhí)箸夾了一塊起來。 結(jié)果這一咬下去,葉蟬還真驚了一驚。 ——那股清甜的香氣也太足了,只這么一咬,味道就充斥了整個鼻腔。她不禁細(xì)細(xì)品了品,繼而由衷地贊道:“是好吃,桂花怎么這么入味?” 這絕不是桂花糖帶來的味道。桂花糖她也嘗吃,去年府里做得好,她還讓謝遲送給顧先生一份呢,但淋在糯米糕上可沒這個味兒! 崔氏自己不下廚,也不像葉蟬對吃的那么感興趣,自然不懂。不過她睇一眼身邊的宮女,宮女就會意地說了:“這是先用桂花煮水,調(diào)糯米、蒸糯米糕時都用桂花水,最后淋的桂花蜜只是為了甜味和好看罷了?!?/br> 葉蟬點(diǎn)點(diǎn)頭,認(rèn)認(rèn)真真地記住了,打算回去后讓陳進(jìn)也做來試試。崔氏瞧了瞧她的神色,淺啜了一口茶,忽而閑閑道:“元景是進(jìn)來伴讀的,此前……我也著人問過勤敏侯,勤敏侯說當(dāng)時貴府的小公子正長牙,發(fā)了燒,傳給了兩個哥哥?” 葉蟬的心弦一下又提起來,嘴里沒吃完的糯米糕差點(diǎn)卡嗓子眼了里。 但崔氏垂下眼簾,自顧自地笑說了下去:“我知道,想來是君侯和夫人舍不得孩子這么早就離家?!彼Z中一頓,“我也是沒法子。朝中的動靜,夫人大概也聽說了一些,元晰身上的擔(dān)子實(shí)在比旁的同齡人要重得多。我便想,找?guī)讉€伴兒給他,他大概能開心一點(diǎn),所以就……” 她的聲音頓住。葉蟬聽得明白,她或多或少的有想讓自己退讓的意思。 不過這個事上她沒法退,孩子實(shí)在太小了,而且皇宮又不是尋常的地方,她真怕孩子會受不了。 葉蟬于是欠了欠身:“殿下辛苦??晌覀兗依铩@元晉年紀(jì)實(shí)在小了些,而且夫君才剛給他們尋到合適的先生,下個月才來。目下他們一個字也不認(rèn)識,進(jìn)宮來怕是也不好跟皇長孫一起學(xué)?!?/br> ——元晰去年就被張子適教著了,薛成也時常進(jìn)來點(diǎn)撥一二。元顯元晉是真跟不上他,葉蟬不全是在瞎敷衍。 這話崔氏便也聽進(jìn)去了,她若有所思地靜了會兒,一喟:“那夫人你看,這樣好不好?讓他們在家先學(xué)著,來年等兩個孩子都滿了四歲,再送進(jìn)宮來。我也不說什么每一旬回一趟家的話了,夫人和君侯既舍不得,隔個三五日便讓他們回家一次,絕不讓他們和你們身份?!?/br> 崔氏這番話,說得苦口婆心的,語氣懇切到就差跪下求葉蟬了。 葉蟬不禁怔了怔:“殿下何必……” 太子妃搖頭苦笑,接著便同葉蟬把苦衷說了。她說,給元晰尋伴讀的事安排下去,像他們這樣舍不得孩子的倒還是小事,更沒法解決的是……同齡的孩子實(shí)在太少了。 她是從近親——也就是陛下的親兄弟的孫輩開始找的。結(jié)果吧,這一波宗親平??粗瞬簧?,這么一數(shù)才發(fā)現(xiàn)適齡的孫輩沒幾個。 這主要是因為,挑伴讀確實(shí)要把年齡卡得比較死——差個一兩歲還行,差三四歲的,讀書讀不到一起去?。空?guī)讉€六七歲的過來,是讓他們跟著元晰學(xué)寫一二三四五,還是讓元晰跟著他們讀子曰學(xué)而時習(xí)之?誰也沒法將就誰。 所以,崔氏也不愿拉下臉?biāo)滥ト~蟬,可年齡合適的總共也就七八戶,她不得不每一戶都試一試。 如果他們都不答應(yīng),那她就只好再往跟不起眼的下一層宗親里找,可那未免也太陌生了。洛安城里,宗親其實(shí)劃成了兩個圈子,一個圈子里是近親和謝遲這樣混得比較好的,另一個圈子里就都是不入流的了,要從這一個圈子里提拔人也比較難。 葉蟬啞了啞:“這不是有元景……” “是,有了元景,可他們也還是孤單了點(diǎn)?!贝奘锨溉坏?,“小孩子嘛,總歸人越多越熱鬧。元景自己在這里也想家,有和他一樣送進(jìn)來的,大家就都會好些?!?/br> 崔氏真是這么想的,卻也不全是這么想的。別的話,她沒好跟葉蟬直說。葉蟬似乎覺出了些隱情,可又并沒能想透。當(dāng)下她便不好應(yīng)也不好拒絕,就跟崔氏說自己回去再跟謝遲商量商量,崔氏也沒逼得太緊,這一天就還算談得愉快。 當(dāng)晚,葉蟬從東宮帶著孩子告退的時候,崔氏也沒再開口多留。元顯元晉開開心心地跟元晰元景說再見,元晰只是有點(diǎn)和小伙伴道別的失落,元景卻哇地一聲大哭了出來。 他以為元顯元晉也會留下的!結(jié)果他們只帶了一天,就又回去了!為什么他母妃不來帶他回去?府里是不是真的不要他了! 小孩子傷心大哭實(shí)在令人揪心,葉蟬帶著孩子往外走都沒敢回頭?;氐郊抑?,她越想太子妃的話越覺得肯定不太簡單,便不敢多耽擱,立刻讓小臧從前宅把劉雙領(lǐng)請了來,將今天在東宮交談的過程詳詳細(xì)細(xì)地告訴了他,讓他迅速去顧府跟謝遲說一聲。 翌日,葉蟬睡了個大懶覺。因為夜里元明鬧了一回,乳母哄不住,她親自抱了好久元明才可算不哭了。 于是早膳那會兒葉蟬根本沒醒,小廚房便先把幾樣?xùn)|西都放在蒸鍋里溫著。而與此同時,大廚房前正糾纏不休。 糾纏的一方是閔氏身邊的掌事婢女春柳,被她拽著不撒手的是大廚房掌事的張喜。張喜眉頭緊皺一臉厭煩,春柳的臉色也沒好看到哪兒去:“公公,不是我挑事兒,您自己說,誰家早膳全吃辣的啊?” 春柳真是沒見過這樣的早膳——包子是辣白菜和辣羊rou兩種餡兒,涼菜是加了辣椒油的拍黃瓜,喝的更帶勁了,酸辣湯。她估計就算是川渝那邊,早膳也不會這么吃吧? 張喜打了個哈欠,皺著眉跟她說:“你要我解釋多少遍?容姨娘和吳姨娘那邊先來了人取膳,剩下的——巧了,全是辣的。你們就湊合一頓,晌午早點(diǎn)來就是了嘛。” 春柳急得臉都白了:“公公,我家姨娘已經(jīng)上火了,今兒實(shí)在不能這么吃??!” 已經(jīng)上火是因為昨天的午膳和晚膳。那兩頓倒不全辣,可不辣的菜基本全是羊rou、鹿rou這樣的東西,湯呢?說起來真是好湯,拿山參熬的——可山參本就是大補(bǔ)的東西?。讟?xùn)|西這么加起來,又連吃了兩頓,閔氏昨天晚上嘴角就爛了,嘴里也起了好幾塊膿包,喝水都疼。 所以,今天早上閔氏都沒好去給夫人問安——嘴都張不了怎么去?她道吃點(diǎn)下火的東西,養(yǎng)上兩天再說,可春柳一看眼下的早膳…… 春柳都快給張喜跪下了:“公公您幫幫忙,有個白饅頭配個咸鴨蛋也成啊!再不然,您給盛點(diǎn)白粥?” 張喜咂嘴:“那不成,饅頭白粥都是昨兒個剩下的,我們當(dāng)下人的吃吃就得。呈到姨娘桌上去,萬一君侯問下來,我們怎么交代?” 他說到一半時,春柳便在低頭掏銀子了,可她剛要把銀子塞過去,張喜忽地猛地一抽手掙開了她的拉扯,扭臉便進(jìn)了屋。 房門咣地在春柳眼前一關(guān),春柳欲哭無淚。又啞了啞,她好像明白了點(diǎn)什么。 ——不對,張喜適才的說辭,看似說得通,但其實(shí)不對。她這兒都要塞錢求他了,他若真擔(dān)心君侯怪罪,做點(diǎn)新的白粥白饅頭不也不虧嗎?這般油鹽不進(jìn),看來是有人提前打了招呼。 也就是說,有人在成心踩她們閔姨娘! 想明白這一點(diǎn),春柳便沒再多求,拎著適合就回去了?;氐皆褐校昧藘蓧K碎銀子交給夏荷,讓她去坊門口的早點(diǎn)攤兒買幾樣吃的來,然后自己進(jìn)了閔氏屋里,跟閔氏把方才見到的聽到的都說了。 “???”爛著嘴角的閔氏啞了一啞,繼而便鎖眉,“你說得有道理,可會是誰呢?” “……誰都有可能吧?!贝毫鴫褐暎割^道,“容姨娘、夫人、正院的減蘭,旁邊的吳姨娘……” 但閔氏立時搖頭:“絕不是夫人?!?/br> 春柳不解:“為什么?” “因為吳氏都沒事?!遍h氏邊斟酌邊道,“昨兒吳氏直接找了減蘭。若夫人不容人,這樣的拉攏不是更讓夫人不快?夫人不得先收拾她么?” 相反,她和正院根本沒什么交集。她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每天去正院問安,讓夫人知道她,昨天還連正院的門都沒進(jìn)去就讓夫人給擋了。 “那……您要是這么說,奴婢覺得也不是容姨娘?!贝毫?,“滿府里都說,容姨娘從前傻得很,辦事也沒分寸;近兩年呢,又都安靜得很,自己過自己的日子。這種心眼不像她能動的?!?/br> 那就只剩吳氏或者減蘭了。 這兩個倒真是都有可能,減蘭不必說了,她們都認(rèn)為正院的寵很可能有減蘭一份,那減蘭自然不肯讓別人來爭;吳氏的心思同樣不難理解,她們兩個同時入府,自然誰都想先對方一步得寵。 閔氏的目光不禁微微一凌。 她可不能任人宰割,在宮里采選時她就聽說了,勤敏侯前途無量。那日后侯府變成郡王府、親王府也都是有可能的,王府里的妾室都有正經(jīng)封位,和現(xiàn)在可不是一回事。 好日子在后頭呢,她必須熬住。 閔氏于是笑了一聲:“去點(diǎn)點(diǎn)還剩多少銀子。若是不多,就瞧瞧宮里備下來的嫁妝能換多少銀兩。這些錢咱就自己備膳用,夫人那邊我還是會去的。” 到時候,她比減蘭身份高、比吳氏同夫人親近,那不論是她們兩個里的誰下的手,她都可以借夫人出了這氣。 正院里,青釉聽說了大廚房的事后,趁葉蟬還沒醒,把周志才拉到了院子一角:“你這么辦,能行嗎?” 周志才抿著笑點(diǎn)點(diǎn)頭:“你就放心吧。新進(jìn)來的人心氣兒高,吃點(diǎn)苦頭總會老實(shí)的?!?/br> 青釉又說:“……我可聽說那邊方才叫人出府買早膳去了!” “她們手頭又沒多寬裕,買的話撐不了多久?!敝苤静乓贿?,青釉擔(dān)憂地又說:“那如果她們知道是咱干的,算計到夫人頭上怎么辦?” 周志才就嘿了一聲,賣著關(guān)子沒跟她解釋。 這件事,她們是想不到夫人頭上的。夫人什么都有了,在府里名聲也好,容姨娘那邊的安穩(wěn)對她而言便是個佐證。閔姨娘輕易不會疑到夫人頭上,除非張喜告訴她。 這里面的門路,周志才十分清楚。閔氏現(xiàn)下估計正疑另兩位姨娘呢,最多再加上個減蘭,夫人的嫌隙反倒最小。 那就讓她們姨娘互斗去吧,鬧一場兩敗俱傷,日后自然就長記性了。至于那些個上火的東西,反正也吃不死人,就先讓她受受罪,誰讓她心思那么活泛呢? 君侯和夫人擺明了都不喜歡心思活泛的人。那這一點(diǎn),便是府里不成文的規(guī)矩。 她又剛?cè)敫€不配讓君侯和夫人親自費(fèi)心,那便讓他們這些當(dāng)下人的提前按住苗頭就是了。 這些手段,青釉估計是頭一回見,周志才卻已熟悉得很。宮里頭,即便陛下在皇后離世后已長久不踏足后宮,嬪妃們也還是沒死心,沒少往死里斗,都怕陛下哪天有了興致突然來了,看上的不是自己。 那十八般武藝他只學(xué)了點(diǎn)皮毛,卻也夠幫夫人打理好侯府了。 顧府中,謝遲早起無事時又回想了一遍劉雙領(lǐng)昨天傳來的話,對他而言,倒不難理解太子妃在想什么。 他原也該知道儲君的伴讀從來都不僅僅是伴讀,先前沒往那兒想只是因為…… 太子妃現(xiàn)在就琢磨這個,也太早了吧?! 第81章 北邊,閔氏自己花錢從外頭買了幾天膳,滿嘴的火泡可算漸漸消去了些。她便開始接著往正院走動,只不過又三天下來,仍是連正院的門都沒進(jìn)去。 西院里,容萱正著手做第三篇文的大綱,花佩進(jìn)來跟她說閔氏上火的“怪事”,她也聽得心不在焉的。直至花佩說完后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忽地反應(yīng)過來:“你的意思是,有人在暗害閔氏,是嗎?” 花佩使勁兒點(diǎn)頭:“奴婢那天去送禮時瞧著,這兩位姨娘看著都不像好惹的人。閔氏現(xiàn)下估計很想弄明白是誰害的她,往正院走動得可勤了!” 容萱對這八卦不感興趣,花佩還沒說完,她的思緒就又轉(zhuǎn)回了大綱上,聳了下肩頭:“這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花佩神色復(fù)雜。 她覺得姨娘打從開始寫話本之后,就跟變了個人似的,斗志全無。這都一年多了,她一直都這樣兩耳不聞窗外事,好像整個侯府都跟她沒關(guān)系。 不僅如此,她還連吃穿用度都不太在意了。因為她不得寵的緣故,膳房送來的菜有時是涼的,她也懶得管,讓她們拿小爐一熱,就搭著米飯扒拉著草草吃了,然后再坐回桌前寫東西;至于偶爾被克扣一兩匹布什么的她更加懶得搭理——許多時候她甚至都不在意自己穿什么,早起時常隨便摸一身過來穿上,就蓬頭垢面地坐到桌前去了。 花佩真是不懂她這是著了什么魔。若這里頭當(dāng)真有錢賺,那也沒什么。可第一本賠得底兒掉,第二本又是自掏腰包去做私刻本,到現(xiàn)在也還沒回本兒?。?/br> 花佩心下真是覺得憋屈,加上現(xiàn)在又有兩位新姨娘入府,她覺得容姨娘這么下去不是個事兒。她現(xiàn)在還年輕,要搏一搏寵愛還有機(jī)會,真等到年老色衰,那就徹底完了。 花佩勸過容萱很多次,可她總是心不在焉的。這回碰上閔姨娘這事,花佩決定再使使勁兒:“您不想想,萬一那閔姨娘疑到您頭上呢?” 容萱的筆一頓,抬頭看她:“不會吧?” 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每天只跟筆墨紙硯打交道,閔姨娘憑什么疑她?。?/br> 見她問了,花佩就趁熱打鐵:“閔姨娘剛?cè)敫瑢Ω锏那闆r都不熟,出了這事,可不府里的妻妾有一個算一個,她全都要疑么?” 容萱擱下了筆:“那怎么辦?我先跟夫人說清楚去?” “……那萬一是夫人干的呢?萬一夫人正想找替罪羊呢?”花佩觀察著容萱的神色,小心翼翼地打消了她這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