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jié)
容萱倒是資歷最深,但早些年容萱在規(guī)矩上鬧過笑話,近些年呢?又沉迷寫話本無可自拔,兩耳不聞窗外事。 ——于是葉蟬崩潰地發(fā)現(xiàn),偌大的一個王府,竟然選不出一個側(cè)妃。 她覺得自己身為正室很失職??墒沁@事怎么解決?矮子里拔高個好像不太行,那難道請旨讓陛下再賜個出身好規(guī)矩佳的姑娘入府給謝遲當(dāng)側(cè)妃? ……不行!她不干! 第112章 葉蟬舉棋不定,大半天過去都沒想好這側(cè)妃的人選到底怎么決定。她想問問謝遲,結(jié)果謝遲直到晚膳時都沒回來,估摸著是朝中有事。 好在側(cè)妃這事也沒有急到幾天非得定下,葉蟬就暫且把它擱下了,去看了看孩子們。 府里現(xiàn)下又為元顯元晉請了先生,兩個人便住到了前宅去,白天讀書、晚上做功課。元明前陣子滿了兩歲,最近愈發(fā)地愛跟在哥哥們屁股后頭玩,于是葉蟬抱著元昕剛到他們住的小院,就聽到元晉氣吞山河地吼出一句:“你別鬧!喂!?。 ?/br> 抬頭一看,元明正拿著毛筆要往哥哥練字的宣紙上劃拉,被哥哥一吼,頓時一臉的委屈巴巴。 然后委屈巴巴的元明注意到葉蟬,小嘴一咧就要哭。元晉也注意到葉蟬,立時崩潰地向葉蟬求助:“娘,您快把他帶走!我要寫不完了!” 葉蟬哈哈一笑,把元昕交給了乳母,蹲身朝元明招手:“元明,來?!?/br> 元明撲到母親懷里抹起了眼淚,葉蟬抱著他坐到羅漢床上,跟他說:“你不能給哥哥搗亂,知道嗎?哥哥寫不完功課,明天會被先生打手心!” 元明不甘地爭辯:“我是幫哥哥……” “你沒法幫呀。你自己想一想,哥哥寫的那些字,你會寫嗎?”葉蟬說著在他小臉上一親,“明年這個時候,你就來和哥哥們一起讀書了,到時候你就會寫字啦,那時再幫哥哥們!” ——葉蟬嘴上這么哄著他,心里想的卻是,到時候你自己的功課都寫不完,你肯定煩死了,肯定覺得現(xiàn)下上趕著要握筆的自己是個傻子,哦呵呵呵! 她哄了會兒元明,余光突然注意到元顯走了過來,抬頭一瞧,元顯竟然給她端了盞茶。 葉蟬趕緊把茶接過,元顯便也爬上了羅漢床,乖乖地坐在他身邊。 葉蟬問他:“你功課寫完啦?” 元顯點點頭:“寫完了!” 葉蟬又看向元晉:“元晉還差多少?” “還差……也快了!”元晉這會兒反應(yīng)過來,“娘您有事?”說罷就先扔下了筆,也跑到了她面前。 葉蟬就跟他們說了起來,說你們的爹現(xiàn)在是郡王了,咱們府是王府了,你們知不知道? 元顯點頭,元晉說知道啊,下人們從早上就一直在說。 葉蟬摸摸他的頭,趁機教育他們:“位子越高肩上的擔(dān)子就越重。你們的爹是,你們也是。你們要好好念書,跟爹學(xué),別學(xué)宗室里那些不學(xué)無術(shù)的紈绔子弟,懂不懂?” 元晉點點頭,說懂,爹能當(dāng)郡王,爹最厲害了! 元顯也說懂,以后一定更加努力。 元明呢?元明還握在葉蟬懷里淚眼婆娑,哭唧唧道:“我想讀書幫哥哥……” 葉蟬:“……”她呵呵呵笑著摸摸他,然后岔開話題,說了跑這一趟的正事。 她道:“首先我們要去明德園住一陣子,因為府邸要擴建,從侯府改建成郡王府,這期間家里不好住人?!?/br> 元顯元晉點頭說知道了,元明拽著她的衣領(lǐng):“我想讀……” 葉蟬吧唧一親他,繼續(xù)說:“還有,變成王府之后,有些稱呼便要改了,從爹娘改叫父王母妃。姨娘們現(xiàn)下還叫姨娘,不過來日會立一個側(cè)妃,到時你們管側(cè)妃也要叫母妃?!?/br> 側(cè)妃在府里有實權(quán),身份上和普通的妾室很不一樣。葉蟬一想到選不出這人就頭疼,偏生元顯還在旁邊追問:“咦?娘……啊,母妃您想讓誰當(dāng)側(cè)妃?” 葉蟬嘆氣,如實道:“還沒想好?!闭f著她又看看幾個孩子,“這幾個姨娘里,你們喜歡誰?” 元明身在曹營心在漢:“讀書……” 元晉想了想:“喜歡減蘭!” 葉蟬暗自一啞,減蘭是不太可能了,除非謝遲能求個特赦給她脫籍,不然她的身份實在太低——孩子們都不能管她叫姨娘的。 元顯一把抓住了葉蟬的衣袖,葉蟬看過去,元顯立刻道:“容姨娘!” 哎?他竟然還這樣念著容姨娘…… 葉蟬心里有點酸酸的,不是妒忌的那種酸,是想到容萱現(xiàn)下都不管元顯了,有點替元顯難過。 可這事她也沒辦法,人的感情是強迫不來的。容萱一門心思撲在話本上,逼她照顧元顯她也心不在焉。 葉蟬心疼地摟了摟元顯:“行,回頭娘跟你爹商量商量。” 元明在這會兒回神了,一抬頭:“是母妃跟父王商量商量!” 葉蟬:“……” 啊啊啊啊改稱呼真的有點難?。。。?/br> 該交代給孩子們的事都交代到了,葉蟬就放元晉繼續(xù)寫功課去了。元顯陪著元明玩,正學(xué)走路的元昕近來很會自得其樂,被乳母護著自己走來走去都開心。 等到元晉寫完功課,葉蟬就讓人上了宵夜。 今天的宵夜是一道豆腐蛋花羹、一道松子糕、一道香煎芋頭糕。廚房知道葉蟬也在就多上了一些,她便很愉快地陪著孩子們一起吃了起來。 元顯元晉元明三個都愛吃松子糕,因為松子糕是那種很酥的點心,入口即化,淡淡的甜味晚上吃來也舒服。但葉蟬更喜歡香煎芋頭糕,香煎芋頭糕里面彈軟外層焦脆噴香,她蘸著一點調(diào)成甜辣味的醬吃,一口氣吃了好幾片。 元昕對今天的宵夜也很滿意,自己抱著小碗喝了大半碗的豆腐蛋花羹。 看大家吃得都很舒服,葉蟬就讓周志才去賞了廚子。不一刻周志才折回來,笑說大廚房很少得這樣的賞,掌事的張喜激動得眼淚都下來了。 葉蟬哭笑不得,暗暗決定等元顯元晉再大一點,對“論功行賞”這詞大致有數(shù)之后,就慢慢教他們打賞下人。 大廚房那幫人也不容易,要不是過得落寞,他們先前估計也不會那么來事兒。 對葉蟬和謝遲而言,是犯不著為了照顧大廚房就委屈自己不吃小廚房的菜??稍@元晉既然住在前院吃著大廚房備的東西,做得好確實是應(yīng)該賞一賞的。他們和目下拿著月例各自過自己的日子的姨娘又不同,姨娘們在旁人面前是主子,在她和謝遲面前就要矮一頭,但孩子們不論是誰都得承認,他們是府里的小主人。 目下又升了王府,有些事是該慢慢教他們了。 ——葉蟬將此事也放在了心上,打算等謝遲回來,跟側(cè)妃的問題一起拿出來跟他商量。 宮里,皇帝按時按點地服了藥,但到晚上時又有點低燒了起來。謝遲心里著急,就追問了太醫(yī)幾句,太醫(yī)倒很冷靜,告訴他說病情偶爾反復(fù)是正常的。 皇帝擱下書笑話他:“不必這么緊張,你自己發(fā)燒時沒有反復(fù)嗎?” “……”謝遲一想,自己退燒也確實是難免反復(fù)的,頓時有點窘迫,低著頭走回皇帝跟前坐下。 卻聽皇帝又繼續(xù)說:“你還年輕,朕老了,治病更不能跟你們年輕人比?!?/br> “……陛下?!敝x遲心里一酸,啞笑道,“陛下別這么說,您目下正……” 正什么呢?正值壯年?那叫睜著眼睛說瞎話。 謝遲想說點好聽的卻尷尬地卡了殼,皇帝好笑地看了他一會兒,嗤地笑出聲:“行了,不用你哄朕。去,讓傅茂川上宵夜來,你陪朕一起用一些?!?/br> “好?!敝x遲一應(yīng),起身便往殿門口走。候在寢殿外的傅茂川其實已經(jīng)聽見了,見他過來拱了拱手就往外去,差了腳力快的小宦官直奔御膳房。 不過片刻,宵夜就端了進來,總共八道。宮人搬來了榻桌,直接在榻桌上布了膳。 本朝的御膳房名義上歸尚食局管,但其實單獨設(shè)在紫宸殿后。平日不太備膳,只負責(zé)皇帝的點心和宵夜,另外就是皇帝若一時興起想要叫膳便歸御膳房管。 是以御膳房備出的菜肴更貼近皇帝的口味。謝遲以前雖在宮中用過膳,但吃的都是尚食局備的,吃御膳房的宵夜還是頭一回。他舀起一個鮮rou小餛飩一嘗,微皺了眉。 然后他抬眸看了看,見皇帝也在吃餛飩,倒是如常的神色,便又夾了片豆腐餅嘗了嘗。 這豆腐餅府里也做過,用的是面粉、豆腐、青菜碎、蘿卜碎、鮮蝦碎、雞蛋拌在一起,做成小圓餅,然后烙至金黃。做法簡單,但凡能掌握好火候,口味上的差別理應(yīng)不會太大??绅埵沁@樣,謝遲還是稍稍一嚼就不禁又蹙了下眉頭。 這回剛好被皇帝瞧見,皇帝打量了他兩眼,道:“不合口?那讓他們再給你上些別的。” “……沒有?!敝x遲略有遲疑,想了想,還是道,“臣想勸陛下件事?!?/br> 皇帝點頭:“你但說無妨?!?/br> “陛下您看日后能不能……讓御膳房把菜做淡一些?少吃些鹽?!?/br> 皇帝搖頭笑道:“朕吃東西味道一直重些,你吃不慣就讓他們另上?!?/br> “……臣聽說鹽吃多了對身體無益?!敝x遲繼續(xù)說了下去。 正要再吃一個餛飩的皇帝怔然一抬眼,只見他心虛地避開了目光,但話還是沒停:“陛下不為別的,單為少些病痛,也少吃些吧?!?/br> 他說完后殿里靜了一陣,皇帝信手丟下了筷子。 筷子在榻桌上磕得一響,謝遲接著聽到一句帶著三分慍意的:“你倒管得寬?!?/br> 謝遲心頭一慌,忙要謝罪,皇帝卻先叫了人來:“傅茂川。” 傅茂川趕忙入殿,皇帝皺眉睇著謝遲:“去讓御膳房重新備宵夜,下兩碗面就行了,少放鹽,不用按著朕的口味做?!?/br> “?”傅茂川差點把眼珠子砸地上。 御前的人,誰不知道陛下吃得特別咸啊,但不是一直沒人能勸住嗎?就連御醫(yī)的話,陛下也聽聽則罷啊。 傅茂川心情復(fù)雜地趕緊溜出殿傳話去了,皇帝一哂,揶揄道:“他們都說讓朕為了江山保重身體,朕就不愛聽那些——為了江山,朕還不能吃點合口的東西了?” 隨即話鋒一轉(zhuǎn):“但要說為了少些病痛,那還真是這么個理兒。” “是啊,陛下千萬保重身子?!敝x遲趕緊趁熱打鐵,這話說完,才猛地意識到陛下的話中有一種別樣的酸楚。 他當(dāng)了這么多年的皇帝,坐擁著江山,旁人自然都拿愛江山說事,拿江山規(guī)勸他。 日子長了,只怕?lián)Q做是誰都要不舒服一陣,覺得難道沒有江山我就不配聽幾句關(guān)心了么?然后日子再長一些,大概就又會適應(yīng)下來,不知不覺也就這么過了。 皇帝心下則在想另一檔事。 很多年前,皇長子謝迎十三四歲的時候,也曾在類似的小事上跟他叫板。 那時候他還年輕,吃菜還沒有這么咸,也不常生病,但他常為了多批幾本奏章在晚上喝濃茶提神,謝迎為此大感擔(dān)憂。 不過謝迎是他的親兒子,在他面前不像謝遲有這么多顧慮,屢勸不成之后,就在紫宸殿里摔了他的茶盞,還扯著嗓子吼他:“父皇天天這樣,只顧著江山,不顧自己的命了嗎!” 滿殿的宮人嚇得跪了一地,他板著臉看了謝迎半晌,謝迎咬著牙始終沒退讓更沒謝罪,最后哼地一聲轉(zhuǎn)身走了。 后來謝迎因為御前失儀的問題,被皇后罰在長秋宮里跪了一刻。 他呢?他此后的十多年里,沒再喝過一口濃茶。 那時候真好,阿迎在,皇后也在。就連謝遠都還沒有那么頑劣,只是個有點過于調(diào)皮的孩子而已。 那時候唯一讓他痛心的事,只是三子生下來不久就夭折了。當(dāng)時他覺得那是徹骨之痛,但對如今而言,那好像已不值一提。 一桌之隔的地方,謝遲發(fā)覺皇帝忽而陷入沉默就沒再吭聲,靜了片刻,卻聽皇帝突然長聲哀嘆。 如此突然的沉默、突然的嘆息,顯然是想到了傷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