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就聽她貼在他耳邊，聲音軟軟地說：“我懷上小小知了啦！”

    謝遲的手猛地一抖，紫紅的湯汁頓時傾了出來，在衣裾上洇開了一大塊。

    果汁的痕跡常不好洗，這件衣服看來是沒法要了——然而謝遲此時實在顧不上這些。

    他一臉詫異地看著葉蟬：“你……又懷上了？！”

    葉蟬誠懇地點點頭。

    ……天啊，元昕現(xiàn)在才一歲多。

    謝遲一度覺得自己的心跳都不對勁了，隨手把碗擱到了旁邊的小桌上，一把抓住了葉蟬的手：“你現(xiàn)在覺得怎么樣？有沒有覺得不舒服？若是難過的厲害，你直說，咱不非得現(xiàn)在再添個孩子。”

    葉蟬輕松一笑，搖了搖頭：“沒有，我挺好的，沒覺得和懷元明元昕時有什么差別。若之后真有不適，我肯定告訴你。”

    她不想做那種會為了多生一個孩子搭上性命的母親，因為還有四個孩子需要她。而且，她自己也還沒活夠啊。

    她于是鄭重地向謝遲擔保：“你放心吧，我能這么開開心心地告訴你這事，就是身子沒事。而且趙大夫說了，這一胎和元昕隔了一年多，身子調(diào)養(yǎng)得還不錯，懷元昕那會兒才真的有點險?！?/br>
    元昕離元明實在太近了。她懷元昕的時候，元明半歲都不到呢。

    謝遲緊張的神經(jīng)被她安撫下來了一些，點了點頭，這才顧上細想她方才的話。

    然后他奇怪道：“怎么知道這胎是女兒的？趙景把出來了？”

    “……那倒沒有?！比~蟬扯扯嘴角，“但你這不是……都封郡王了嘛。都說郢山那個廟準，那我覺得這個女兒可以來了！”

    哦！

    謝遲恍然大悟，覺得很有道理。

    再轉(zhuǎn)念一想——怪不得陛下突然提前封了他做郡王，原來冥冥之中注定，女兒要來了?。?/br>
    他不禁有些激動難抑，搓了搓手，暗想自己帶著四個臭小子一起寵個小姑娘的日子可算要來了??！

    他一定要讓這個女兒無憂無慮地長大，讓她和她娘一樣人美心善。除此之外，還要她博學多才，有獨當一面的能力，既能高高興興地被家人寵著，也可以離家自己去闖出一片天。

    謝遲在晚上躺到床上后，美哉哉地把這些想法都跟葉蟬說了。葉蟬連連點頭，然后做了個總結(jié)：“我覺得你師娘那樣就很好！”

    在她看來，謝遲拿她當標桿，是因為他喜歡她。當然了，她也對目下的生活很滿意，不過要給出身王府的女兒定個路線的話，她覺得衛(wèi)秀菀更為合適。

    ——衛(wèi)秀菀是名門毓秀，眾星捧月的長大，又聰敏過人。女扮男裝進官學還能傲視群雄，這絕對不是一般人??！

    而且，衛(wèi)秀菀還敢愛敢恨。對顧玉山不滿意，人家雖有幾個孩子在膝下，還是扭臉就和離回娘家了；待得顧玉山回心轉(zhuǎn)意，她覺得可以重修舊好時，又能不顧旁人怎么說，說回顧府就回顧府。

    那真是瀟灑自在??！

    謝遲聽完她的總結(jié)后撲哧一笑：“你說得對。不過師娘到底只是世家貴女，要是王府出這么一個翁主郡主，估計能混成洛安一霸?！?/br>
    葉蟬倒覺得無所謂，只要她有家教不胡作非為，“霸”點就霸點吧，至少不被欺負。

    當晚兩個人都美滋滋地睡了，第二天，謝遲起了個大早，在趕回行館前把大廚房的張喜和小廚房的陳進都叫來問了問，問他們能不能做開水白菜。

    “……”張喜好懸沒給他跪下，哭喪著臉說，“殿下，下奴要是能做那個菜，現(xiàn)在估計就能執(zhí)掌御膳房了。”

    陳進倒沒那么容易放棄，咬著牙說試試看，但三天之后他把做得還算成功的開水白菜送進了洛安、呈到謝遲面前后，謝遲一口就嘗出來了不是那個味。

    他不懂廚藝，說不出是哪里不對，但總之就是吃起來不大對。

    不過他又覺得還有改善的可能，便跟陳進說閑著沒事就慢慢試試，做不出來也不要緊。

    他主要是為了讓葉蟬嘗個鮮，外加開水白菜的主料是雞湯，想來算是道溫補的菜，應(yīng)該對養(yǎng)胎也有好處。

    然則陳進這一試就試到了年關(guān)，又試到了次年開春使節(jié)們心滿意足地離開洛安。眼見著葉蟬的月份一天天足了，開水白菜的味道還是不對。

    陳進很愁，感覺自己受到了廚藝不精的打擊。

    葉蟬也很愁，近來她聽旁人隨口念叨“母子平安”念叨得多了，很擔心肚子里的女兒會被念叨成兒子，一想五個兒子站在面前就心情很復雜。

    時間一轉(zhuǎn)眼就到了三月，上巳節(jié)過去，明德園里百花盛開。葉蟬在拿鮮花插瓶時突然腹中微痛，經(jīng)了前兩次的經(jīng)驗，她不慌不忙地扭頭告訴青釉：“我要生了?！?/br>
    倒是青釉頓時有些慌張，立刻沖出去拎住周志才的衣領(lǐng)就讓他去找趙景，在書房讀書的謝遲和孩子們聞訊也即刻趕來。他們趕到事先收拾妥當?shù)漠a(chǎn)房的時候，葉蟬已經(jīng)冷靜地躺到床上了。

    她看到他們，很嚴肅地說：“出去，你們都出去！”

    “？”謝遲幾步走到床邊，“怎么了？”

    前兩回他都是陪著的啊，產(chǎn)房血氣中對男人不好的那套說法他才不吃。

    葉蟬在搐里深吸一口氣，握住他的手：“我擔心你們在這兒，陽氣太重，女孩變男孩……”

    ——她這是什么不講道理的說法？！

    謝遲噴笑，不過看她堅持也就由著她了。畢竟是她生孩子嘛，天大地大她最大，她怎么舒心怎么來就好。

    他于是領(lǐng)著六歲的元顯和元晉、三歲的元明、兩歲的元昕離開了產(chǎn)房，在廊下坐了一排。

    葉蟬的喊聲逐漸明晰，元昕的小手緊張地攥住元明的胳膊，元明慌慌張張地摸元晉的手，元晉不知道怎么好，一頭栽在了元顯肩上。元顯一邊拍著元晉的后背安撫他，一邊都快把謝遲的手背掐紫了。

    謝遲傾身一身胳膊，把四個都圈?。骸安慌虏慌拢　?/br>
    四個男孩子都小臉緊繃，用一副明顯怕壞了的神色望著他。

    第118章

    葉蟬這一胎生得好像比前兩次都慢了些。暮色低垂之時，屋里終于響起一聲清亮啼哭。

    謝遲連帶四個孩子猶如被觸動了什么機關(guān)一般從廊下彈起，齊齊地奔向產(chǎn)房，元晉頭一個喊道：“是meimei嗎？！”

    剛將孩子包好抱起來的產(chǎn)婆一臉尷尬：“五、五公子平安……”

    “……”五公子的四個哥哥外加親爹全呆了。

    元明悲戚地看向葉蟬：“母妃，怎么又是弟弟！”

    話音未落，另一名產(chǎn)婆忽地悚然驚叫：“不對，王妃怕是還有個孩子沒生下來！”

    一語既出，一屋子人都是一震，登時無人再顧得上男孩女孩的問題。謝遲一個箭步?jīng)_到床邊：“怎么回事？！”

    葉蟬臉上還掛著汗水，臉色慘白地抬頭看自己的小腹：“怎么可能？！”

    她已經(jīng)生過兩回了，無比清楚肚子里揣著個足月的孩子是什么樣。眼下她雖然確實依舊小腹微隆，但若說她是有孕時進補的時候胖了些她信，說是還有個孩子可差太多了。

    那產(chǎn)婆卻道：“不會錯的，奴婢當了一輩子接生婆，雙生兒也接過幾回了。王妃肚子里，必定是還有一個！”

    葉蟬頓顯驚恐，戰(zhàn)栗著道：“可是……我生不動了！”

    她現(xiàn)下已經(jīng)筋疲力竭，這時候告訴她還有一個？！

    產(chǎn)婆扭頭向青釉遞了個眼色，青釉會意，趕忙去端參湯和催生的湯藥。她出門時和在外間指點的趙景碰了個照面，趙景如夢初醒，旋即上前走向謝遲：“殿下，借一步說話?！?/br>
    謝遲原本遍身冷汗，被他一叫也回過神，一把拎住他的衣領(lǐng)：“夫人懷的雙生胎，你怎么不早說？！”

    趙景懵然間已被他拎著抵至墻邊，耳邊一片府中公子們的驚叫。趙景不敢多愣神，連忙解釋：“在、在下實在沒看出來??！眼下、眼下殿下您先消消氣！在下方才看五公子身量便不大，腹中那個只怕更小。夫人這一胎難免兇險，穩(wěn)妥起見，請殿下您從太醫(yī)院求個太醫(yī)來……”

    謝遲手上一顫，驀地松開了他，強定住神：“會有多兇險？”

    趙景被他一松就滑到地上跪下了，聽他張口就問這個，連頭都不敢抬：“輕、輕則生得艱難，多遭些罪，重則一尸兩命，母子俱亡……”

    話音未落，只覺眼前風聲一劃。趙景抬頭望去，便見謝遲已風風火火地沖出去了。

    他怔了一怔，不得不硬著頭皮追趕出去：“殿下，萬一王妃在您回來之前生了，萬一母子只能保一個……”

    “廢話！你把王妃給我保??！不然我殺你全家！”

    ——葉蟬在房中只聽到一聲沙啞的咆哮，過了片刻，趙景趔趔趄趄地折回了房中。

    他倒不怕“殺你全家”這話，因為他全家也就他一個人。爹娘都走得早，他早年就是為了混口飯吃才拜師學醫(yī)的。

    可是，他也不想死?。。?！

    趙景一時滿心悲壯，擼袖子上前便給葉蟬把脈。

    葉蟬消沉了一會兒，努力整理著思緒，告訴自己這樣不行。

    趙景只說這一胎會兇險，沒說她必死無疑。可她如果xiele氣不生，那估計是一定會一尸兩命的。

    她要是撒手人寰，謝遲得多難過??？他都當郡王了，日日被他摟在懷里安睡的都只有她一個，她現(xiàn)下反倒把他一扔自己走了？那不成。

    葉蟬重重地吁了口氣，又深吸進去：“先把孩子們帶出去?！?/br>
    屋里圍著她的下人們這才注意到四個嚇傻了的小公子還在屋里，趕忙上前要抱他們走。幾個孩子卻都不肯，元晉抹著眼淚說要在屋里陪她。葉蟬咬著牙克制了一下腹痛：“元顯，你是當大哥哥的，帶弟弟們出去玩，聽話?！?/br>
    她的語氣格外嚴肅，孩子們都沒聽過她這樣說話。于是元顯鬼使神差般地決定聽她的話，伸手拽拽弟弟們：“走，我們出去?！?/br>
    明德園外，謝遲一路縱馬疾馳，但馬怎么跑，他都嫌不夠快。

    其實馬是御賜的好馬，要是還不夠快，也沒什么能更快的了?？芍x遲心里實在焦灼，一路上猛揮馬鞭。那御馬跟了他幾年都沒受過這份兒委屈，到了宮門口被他勒住時猛地一抬前蹄，謝遲猝不及防后仰摔下。

    “哼哧——！”御馬噴了一口鼻息，抬腿就要跟來牽它的宦官走。

    謝遲爬起身，有所察覺便拍了拍它：“對不起，別生氣?！比缓笥质Щ曷淦堑爻瘜m門走去。

    彼時天色已很晚了，宮門處的守衛(wèi)又見他精神不對頭，就上前攔了他：“敏郡王殿下，您這……什么事？”

    謝遲定了定神：“我想請陛下賜個太醫(yī)?！?/br>
    “……這事您還親自跑一趟？”守衛(wèi)不解地打量著他，“您寫到折子讓人送進來，御前宮人就能替您安排了。”

    謝遲精神恍惚，揚拳就要打過去，又在千鈞一發(fā)之際驀然回神，拳頭急急一偏砸在了墻上。

    他竭力克制著情緒道：“我妻子現(xiàn)在正難產(chǎn)，我能等他們看折子嗎！”

    “……”夜色之下，守衛(wèi)被他目眥欲裂的樣子嚇得打了個哆嗦。而且守衛(wèi)也日日習武，自然看得出來他那一拳原本想往哪兒招呼。

    硬是別開了，說明這位敏郡王真不想惹麻煩。

    他看了看周圍幾個正不知是否該拔刀的同伴，躊躇著先行做了退讓：“殿下請。殿下您還是……克制一些，不然萬一御前失儀……”

    “多謝?！敝x遲實在沒心情聽他多說，聽到他同意他進去，就提步走了。

    紫宸殿里，皇帝正批著奏章，乍然聽見宦官口氣慌張地說“陛下，敏郡王求見”不禁一愣。接著他剛一抬頭，便見謝遲趔趄著進入視線，二話不說就跪了：“陛下，臣想求陛下賜個太醫(yī)……”

    皇帝蹙了蹙眉，然后起身走向他：“怎么了？家人病了？你起來說?！彼f著伸手扶了一把。

    謝遲站起身：“我妻子……”他腦子里亂糟糟的，出口又意識到不對，猛搖搖頭，“臣的王妃，懷了雙生子。早先沒診出來，如今生下一個才知還有一個，府中的大夫說會有兇險……”

    “傅茂川，告訴太醫(yī)院，讓王昌興帶著人去。”

    王昌興是太醫(yī)院里掌管婦科的，醫(yī)術(shù)高明，救人無數(shù)，連謝遲都有所耳聞。

    傅茂川施了一禮便無聲地退出了大殿，謝遲要俯身拜謝，被皇帝攔住了：“行了，至親至愛命懸一線的滋味兒，朕比你清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