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側(cè)妃到時會和青樓說，要讓徐成安把訂金賠給她，并且會要求一手交錢一手交人?！?/br>
    這樣，他們所知的交錢的日子，就是徐成安領(lǐng)人的日子了。半路截個胡，不怕他們把人藏起來。

    謝遲點點頭，心情有些復(fù)雜地笑道：“鮮少看你們兩個湊在一塊兒，這么一湊，點子倒不少?！?/br>
    葉蟬嘻嘻一笑，又斂去笑容，繼續(xù)說正事：“可這么做也還有個問題——萬一你帶人把人截住了，但徐成安一口咬定是他自己買的人呢？到時他自己是死罪，可查不到順郡王身上了?！?/br>
    卻見謝遲一哂：“我打算把這件事稟給陛下?！?/br>
    葉蟬不禁心驚。

    “我思來想去，我們手頭雖然尚無什么證據(jù)，但謝連是在與我一起爭奪儲位的人，我做什么都不合適?！?/br>
    他自己出手，名不正言不順。就算到時罪證確鑿，坊間也勢必會有人說他栽贓。這樣的路數(shù)，古往今來實在不少見。

    所以他必須先稟明陛下，陛下點了頭，這件事就成了從上往下辦，充其量只是差事落到了他手里。

    “……那如果陛下不信，又或者不想辦他呢？”葉蟬遲疑道。

    “不會的?！敝x遲篤然搖頭，“陛下信或不信，都一定會查，他絕不可能讓一個有孌童之嫌的人登上皇位。最多只是……得先給他看到一些證據(jù)，讓他相信此事并非我信口胡言便是?！?/br>
    謝遲先前也在苦惱證據(jù)的事情，因為御令衛(wèi)一旦搜府，動靜就一定不小。如若順郡王無罪，這樣的搜查或多或少會毀了他的名聲，陛下便難免要顧慮他是否被人栽贓。

    但若有個證據(jù)就不一樣了，孌童是多大的罪？證據(jù)送到眼前，陛下自然要一查到底。

    現(xiàn)下，葉蟬和容萱商量出的這個辦法，便是證據(jù)。

    于是，這件事便大致定清楚了。未免打草驚蛇，一切安排都未外傳。

    容萱按照和葉蟬商量好的辦法等著徐成安冒出來買小倌兒，謝遲則打算在他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當(dāng)日，再進宮稟話。

    如此這般，才能確保殺謝連一個措手不及。

    商量妥當(dāng)之后，他們耐著性子等了好一陣子。到了七月初，御駕準備去秋狝的時候，容萱才終于在去醉香樓時聽老鴇說起，徐成安又來買小倌兒了。

    “只要了一個，十二歲的。”老鴇在她走進卓寧的房間前，壓音告訴她。

    容萱點點頭：“告訴他，可以。但他得賠三倍的訂金給我，我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他若愿意，本月初十我來見他?！?/br>
    她說完，老鴇蹙著眉遲疑了會兒，像是聽出了她的話里有貓膩。但幾度的欲言又止后，老鴇又什么都沒再說，恭敬地應(yīng)了下來，就轉(zhuǎn)身走了。

    容萱推開了眼前的房門，乍然看到卓寧近在咫尺，嚇了一跳。

    “怎么了？”她注意到卓寧的臉色有點發(fā)白。

    “我……沒事?！弊繉帗u頭，一瞧就心虛。容萱反手關(guān)上門，拉著他到桌邊坐下，又繼續(xù)道，“臉色明擺著不好，怎么了？有事你跟我說啊?！?/br>
    “……真沒事。”卓寧笑笑，容萱黛眉一挑，就睇著他不說話了。

    “……”卓寧后脊一陣陣地冒涼汗，低頭硬著頭皮沉默了半天，還是架不住她這么看，一咬牙站了起來，心慌意亂地去開柜子。

    他很快取了個巴掌大的木匣子出來，轉(zhuǎn)回來放到容萱面前：“夫人您……生辰在年底是不是？我給您買了個禮物，您看……”

    他忽然嗓子里噎得說不下去了。容萱信手打開匣子看了一眼，里面是一對水頭特別好的羊脂玉耳墜。

    她的頭一個反應(yīng)便是：這得多少錢??？！

    估計少說也得四五十兩銀子——那是什么概念？是她近一年的月錢，洛安城里的半套宅院。

    這錢如今她是不缺了，可對卓寧來說……

    容萱鎖著眉頭看向他：“你有閑錢就好好攢著，你贖身才是大事，我不缺這些東西?！?/br>
    接著卻發(fā)覺卓寧緊咬著牙關(guān)，好像有什么很復(fù)雜地情緒。

    “……”容萱悶頭想想，自己也覺得好像收到禮物就反過來怪人家是不太好，于是改口道，“好吧，謝謝你?！?/br>
    卓寧的神色明顯一松。

    容萱轉(zhuǎn)而闔上了匣子，又笑道：“可你不該現(xiàn)在給我啊，我是年底的生辰，現(xiàn)在可剛七月份，到時再給我吧?！?/br>
    “年底……”卓寧啞了一啞，繼而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番容萱，輕聲問她，“年底您……還來我這兒么？”

    “？”容萱微怔，旋即了然，“你是不是聽說了什么？”

    卓寧沒開口，她又問：“你是不是聽說我給別的小倌兒付訂金的事了？”

    “我沒別的意思……”卓寧局促不安地解釋，容萱哈哈一笑：“你想多了，我訂他們是有別的事要辦。我可沒那么十惡不赦的癖好，別說他們這幫十一二歲的了，就是你在我眼里，也還是小孩子??！”

    “……”卓寧胸中一悶。

    他心下無聲地爭辯說，我才不是。

    我喜歡你啊。

    容萱站起身帶著明顯的安撫意味捏了捏他的臉：“放心吧，我不會扔下你不管的。這個禮物多謝你啦！你的生辰我也知道，到時候給你買點心吃??！”

    卓寧欲哭無淚，發(fā)現(xiàn)她真的是拿他當(dāng)小孩子，特別傷心。

    七月初九，謝遲因為謝連的事幾乎一整晚都沒睡著。

    于是初十天不亮他就爬起了身，正穿衣服，聽到背后的人打著哈欠也坐起來了。

    “吵著你了？”謝遲歉然啞笑，葉蟬哈欠連天：“你是不是一夜都沒睡？”

    “……吵得你一夜都沒睡著？”

    葉蟬搖搖頭：“沒有，是我本來也睡不著。”

    想著孌童的事，她就生氣。想到要把這混蛋抓住，她又激動。

    這兩重情緒疊加在一起哪兒還睡得著？她腦子里跟過跑馬燈似的一直在設(shè)想謝連俯首認罪的情景。

    她困頓地趴到謝遲肩上，懶洋洋說：“抓到他之后，你能不能替我打他一拳？”

    “……？”謝遲憋笑，“為什么？”

    “孌童?。《嗫蓺獍?！他竟然還想抱我們元晨！”

    葉蟬氣鼓鼓。

    她自然知道謝連沒對元晨做什么，而且那天也不可能做什么，他的舉動更有可能只是作為堂叔想對侄子表示親近?？墒牵@和元晨畢竟還是敏感地察覺到了不對，這說明，謝連那天或多或少地還是有那么一些……邪念吧？

    一想到這個，葉蟬就覺得惡心！惡心得全身發(fā)怵！

    而且，謝連的這個“怪癖”又不只是“邪念”而已，他真的去做了。容萱說他之前買走的小倌兒一個十一、一個八歲，這回這個十二歲，葉蟬作為一個當(dāng)母親的，單聽這三個年齡都想把他凌遲。

    太惡心了，他敢這么一而再地去買小倌兒，不就是仗著那些被賣進樓里的小孩子沒有還手之力么？那就讓他們這些身居高位的大人們來出這口氣好了。

    這種人，就必須讓他知道，他的行為天怒人怨！

    三刻之后，謝遲進了紫宸殿。彼時皇帝正準備去上朝，一邊更衣一邊聽他稟話，在他的話音落后，紫宸殿驀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安寂。

    宮人們都聽得心驚rou跳，早已沒人敢開口妄言。眼下，殿中的安靜更令他們連頭也不敢抬一下。

    皇帝一語不發(fā)地站在殿中，望了多寶架半晌才回過頭來，看向謝遲：“朕從不認為你會行栽贓陷害之事，但，此事你可有萬全的把握？”

    “臣沒有?！敝x遲坦誠道，“正因沒有把握，所以臣今日才來稟奏——今日，順郡王身邊的掌事宦官徐成安會再去平康坊中買小倌兒，臣已派了人暗中盯著。待得此人出現(xiàn)，陛下再差御令衛(wèi)去搜順郡王府不遲，也免得平白臟了順郡王的名聲。”

    皇帝點了點頭：“你想得很周全?！?/br>
    謝遲垂首揖道：“臣愿意去辦這差事，如若最后順郡王并未孌童，臣自己來擔(dān)這罪名?！?/br>
    這于謝遲而言，到底還是一步險棋。縱使皇帝信他不會栽贓陷害，他也要向皇帝表明，自己此舉并非是為鏟除對手，至少并非只為鏟除對手。

    皇帝盯了他一會兒，一喟：“不，你就在紫宸殿等著，哪兒也別去。若他有罪，是你的功；若他無罪，不會有人知道你今日來見過朕。”

    第134章

    平康坊。

    徐成安走進醉香樓，就被樓中的小廝領(lǐng)去了老鴇的住處。容萱已等在那里，那個被徐成安挑中的小倌兒也在，容萱正閑閑地坐在桌邊，給他剝花生吃。

    樓里的小孩子都缺油水，平日更沒什么零嘴可嘗，他于是吃得聚精會神的，偶爾也反過來剝兩個塞給容萱。

    徐成安進來的時候，那小倌兒抬起頭看了看，接著便明顯地往后縮了幾分。

    “別怕。”容萱笑笑，然后也看向了徐成安。

    徐成安欠一欠身，從袖中取出幾張銀票，擱在了桌上：“這是您訂金五倍的銀票，您點點?！?/br>
    按醉香樓的規(guī)矩，是賠雙倍，容萱要的是三倍，他竟送來了五倍。雖然訂金不過十兩銀子，五倍也就五十兩，對容萱這種土豪（……）來說已經(jīng)不算什么錢，但她還是不禁笑了一聲：“徐公公挺客氣?！?/br>
    “總跟您搶人，您心里不高興，小的心里清楚?！毙斐砂补笆?，“小的也是為人辦差，還多謝您這回肯讓。”

    呵。

    容萱很想當(dāng)面戳穿他不是敏郡王的人，但為大局考慮，自然只好忍了。她大方地擺擺手：“咱相互體諒體諒，挺好。公公請自便吧，我找卓寧去了?！?/br>
    說罷她便將銀票收入了袖中，干脆利落地起身就走了。徐成安向她一揖，待得她出了門，便去帶了那小倌兒離開。

    容萱由下人引著一道回了招待女客的那小樓，此時天還亮著，客人并不多，樓里清靜得很。她推門進了卓寧的房間，領(lǐng)路的人就自覺地告退了。卓寧原正在窗前怔神，聽到聲響轉(zhuǎn)過頭來，看見她便一笑：“夫人！”

    “嘿，今天我不太方便多待，過來跟你吃個飯就走。”她說罷從袖子里取出方才收下的銀票給他看了眼，“這個我給你攢著，攢夠了錢我來給你贖身，你別急?！?/br>
    她現(xiàn)在每出一本書差不多能賺一千兩銀子。這年頭的書字號比較大，一本里也就十萬字不到。她今年抓緊寫寫，爭取再出個兩本，再加上先前的積蓄，就夠把卓寧贖出去了。

    容萱做這個決定的時候心情很復(fù)雜，她覺得自己在行善，又覺得這個善舉并沒有什么用——因為醉香樓里、平康坊里、大齊各處的青樓里，還有無數(shù)像卓寧這樣的男孩子。她只能救他一人，可以說是杯水車薪。

    可最終，她還是決定“勿以善小而不為”。再說，她都跟他這么熟了，不伸手拉他一把，她良心上實在過不去。

    那既然決定要做，不如就先認認真真地告訴卓寧，給他一個盼頭。

    然后她又說：“等把你贖出去，我會幫你在洛安置個宅子，飲食起居你不用擔(dān)心，我會給你打點好的?！?/br>
    卓寧啞了啞，接著卻搖頭：“不用?！?/br>
    容萱一愣，他道：“夫人能幫我贖身就可以了，別的我……我自己能養(yǎng)活自己的?！?/br>
    “？”容萱突然覺得他的情緒怪怪的，心說你這會兒犟什么??？你一個十五六歲在洛安城里無依無靠的男孩子，拿什么養(yǎng)活自己啊？

    “我讀過書，體力活我也可以試著干?！弊繉巼肃橹曇舻偷偷?，又有點不甘地說，“我不是小孩子了。”

    平康坊外，徐成安帶著剛買來的小倌兒上了馬車，在城里兜了個大圈子，繞了不少路，才終于拐向了順郡王府。

    他幫順郡王買小倌兒已不是一回兩回，每回都是走王府東側(cè)一道不起眼的小門。那道門所在的巷子特別窄，平日都無人走動，而且周圍的幾處民宅也無人居住。門內(nèi)則是一道暗巷，直接通往順郡王的書房，方便避開府內(nèi)其他的眼睛。

    徐成安對這一切都已輕車熟路，將馬車駛到巷口，就穩(wěn)穩(wěn)地停了車。接著他回身叫那小倌兒下車，一剎間，卻聞周圍腳步聲驟響，徐成安悚然回頭，一稟長刀已橫在面前。

    他驚然怒喝：“你們是什么人！”

    但對方比他氣勢更足：“御令衛(wèi)奉旨查案，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