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瑜弦心頭冷笑，罵了句沒皮沒臉。

    涼亭里還坐著其他夫人，見氣氛不對，忙轉(zhuǎn)移了話題，不知誰起頭說起刑部的動作，梁鴻帶人抄了幾處養(yǎng)暗娼的私宅，其中牽扯到幾位官員，兵部孫侍郎也牽扯其中，孫夫人來就是為丈夫奔走的，眼下事情真相還沒傳開，她言語自是偏袒自家丈夫，“身處紅塵，有許多身不由己的地方，就說紅綾姑娘吧，以前是怡紅院的頭牌，七歲時被兄嫂賣給人販子，輾轉(zhuǎn)淪落至青樓，身世可憐，怡紅院關(guān)門她無處可去，我家大人遇著她的時候，她正被幾個混混圍著，出于好心救了她，又救了她姐妹，結(jié)果被梁大人找到私宅，當(dāng)場抄了，幾位姑娘押去刑部，往后不知是何光景?！?/br>
    不知想起什么，孫夫人紅了眼眶，抬眉看其他人皺著眉頭，勉強(qiáng)笑了笑，“讓大家看笑話了，我隨口說說，就是同情她們的遭遇罷了?！?/br>
    “孫夫人心地善良，我聽得都于心不忍呢，顧夫人，你怎么還笑得出來？”柳瑜弦微笑著看向夏姜芙，其他夫人皆面露沉吟若有所思，夏姜芙嘴角卻一直噙著笑，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

    夏姜芙挑著眉，漫不經(jīng)心道，“孫夫人莫暈了頭，你今天生出惻隱之心救了她，保不準(zhǔn)明天她就勾了孫侍郎的魂擠兌你，男人好色，當(dāng)妻子的心不狠，位置不穩(wěn)?！?/br>
    孫夫人臉色一僵，面上一陣紅一陣白。

    “顧夫人是不是想多了，孫夫人隨口說說而已，哪兒就是要救她了？照我來看，那紅綾姑娘打小被兄嫂賣了，身世凄慘，小小年紀(jì)就嘗盡人情冷暖，稍微有點(diǎn)同情心的都會可憐她吧。”柳瑜弦意味深長望著夏姜芙。

    一時，涼亭安靜下來。

    夏姜芙輕哼聲，她若聽不出柳瑜弦罵她鐵石心腸她就白活這些年了。

    孫侍郎不過四品小官，孫夫人敢坐在這，背后沒人推波助瀾她不信，聽柳瑜弦這般維護(hù)，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人生在世，可憐的人多了去了，眾位府上有不少姨娘吧，與其同情外邊人，何不好好待府里人，畢竟，寄人籬下，仰人鼻息過活比只靠討好男人過日子的姑娘們困難多了。”夏姜芙不冷不熱反諷了句。

    青樓的人身世可憐，但討男子歡心掙了錢她們就能過得好，府里姨娘不同，討好了男人，還要戰(zhàn)戰(zhàn)兢兢討好小心眼的主母，一著不慎就丟了小命，誰輕松自在，不好說呢。

    氣氛凝滯時，回廊上有人揮手帕，夏姜芙大喜，“貴客臨門，我先走一步?！?/br>
    柳瑜弦什么目的昭然若揭，想借她的嘴為孫侍郎抱不平，皇上有令，牽扯其中的官員皆要降職，她真為孫侍郎說句好話就是和皇上作對，以柳瑜弦那點(diǎn)心思，一定會夸大其詞宣揚(yáng)出去，接著被御史臺的人彈劾，顧泊遠(yuǎn)不在她不怕，但眼下顧泊遠(yuǎn)就在府里，鬧起來，沒準(zhǔn)會關(guān)她禁閉。

    為了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至于把自己弄成那樣子？她又不傻。

    壓下心思，她笑容滿面的順著回廊往外走，回廊兩側(cè)種滿了花兒，開得比往日嬌艷，未至拐角，盡頭處行來一群人，以國公夫人為首，眾星拱月而來，寧婉靜伴其右側(cè)，身段窈窕，五官精致，夏姜芙咧著嘴，笑得眉眼彎彎，“國公夫人來了？”

    態(tài)度卻不算諂媚。

    國公夫人微微點(diǎn)了下頭，待走近了，向夏姜芙引薦身側(cè)的姑娘們，國公府枝葉繁茂，共有十多位小姐待字閨中，夏姜芙說了聲免禮，單單伸手扶了寧婉靜，人長得美不美，將她放人堆里一比就知道了，國公府這么多小姐，她眼里只看見寧婉靜便足以說明事情了。

    國公夫人的到來掀起了轟動，連之前信誓旦旦的柳瑜弦都有些看不明白了，難道顧寧兩府真有意結(jié)親？

    那她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她順了順衣裙，湊到夏姜芙身邊，笑吟吟道，“顧夫人與我們說話無精打采，見著你，笑得跟朵花似的，裴夫子的花價值連城，旁邊園子里安置了十多盆，我領(lǐng)你過去看看？”

    國公夫人溫聲道，“有勞陸夫人了?！?/br>
    國公夫人年長些，論起來，柳瑜弦與她平輩，但寧國公府素來低調(diào)，極少參與京城賞花宴，幾位少爺說親，也是托人出面說和，若非在南園遇著寧老夫人，她都忘記還有國公府一號人了，倒不是看不起，而是高攀不上。

    夏姜芙倒沒那么多心思，拉著寧婉靜的手是看哪兒喜歡哪兒，賞花品茗非她喜好，又看周圍好些人圍了過來，與柳瑜弦道，“你和國公夫人說說話，我?guī)齻児涔鋱@子。”

    她口中的她們，除了寧婉靜，還有其他小姐。

    柳瑜弦臉上堆滿了笑，“你莫不是擔(dān)心在國公夫人跟前丟了臉？”

    國公夫人出身書香門第，談吐風(fēng)雅，夏姜芙言語粗俗，目光膚淺，再好的花在她眼里不過顏色之分罷了，在柳瑜弦來看，可不就是夏姜芙擔(dān)心出糗故意躲了去？

    她說話時語氣輕快，外人聽著不像是嘲諷，更像是關(guān)系好的姐妹故意揶揄對方的。

    夏姜芙抓著寧婉靜的手，沒心思和她虛以委蛇，淡淡道，“還是陸夫人懂我，婉靜啊，我?guī)戕D(zhuǎn)轉(zhuǎn)園子......”

    侯府的園子還是早些年翻新過的，拱橋石門，雕梁畫棟，閣樓小筑，迂回雅致，她不愛聊家國大事，而是問寧婉靜平日用什么胭脂水粉，同行的都是十幾歲小姑娘，正是愛美的年紀(jì)，最愛聊首飾脂粉，夏姜芙起的話題，最合她們心意不過。

    美容養(yǎng)顏方面夏姜芙可是個中好手，加之她保養(yǎng)得好，白皙緊繃的臉不顯皺紋，說的話可信度高，宴會結(jié)束，她贏得一眾小姐們喜歡。

    那邊柳瑜弦左右逢源，容光滿面，離去時，拉著夏姜芙好一通感謝，聽得夏姜芙一頭霧水。

    日落西山，倦鳥歸林，客人們悉數(shù)離去，夏姜芙鬧哄整日的耳根子才清凈下來。

    但也只得片刻安寧，顧越流怒指著承恩侯府遠(yuǎn)去的馬車直跳腳，“陸宇，你給我等著，這筆賬我們慢慢算?！?/br>
    聲音振聾發(fā)聵，夏姜芙耳朵嗡嗡作鳴，“他惹你了？”

    “哼，挑撥他人推我入湖，這件事我和他沒玩?！?/br>
    夏姜芙這才留意顧越流身上的衣衫換過的，她看向顧越皎，低聲道，“怎么回事？”

    “還能怎么回事？”顧越流接話道，“肯定懷恨在心唄，上回我花錢讓世子揍他一頓被他發(fā)現(xiàn)了，上門報(bào)仇來了?！?/br>
    要不是他應(yīng)了夏姜芙不惹事，非得拘著陸宇折磨番不可。

    夏姜芙撣了撣胸前的衣襟，安撫道，“什么話好好說，娘給你出主意?！?/br>
    顧越流點(diǎn)頭，“我記著娘的話不惹是生非，寧家?guī)孜簧贍攣砗笪腋谴蚱鹗志駪?yīng)對，春闈過后他們興致不減，欲游湖作詩，我走在最末，腳下被絆了下掉進(jìn)湖里……”

    想到眾人以他落水作詩奚落他，顧越流就對陸宇氣得咬牙。

    夏姜芙想了想，問道，“你如何知道是他做的？”

    顧越流瞥了眼顧越澤，別扭道，“三哥說的。”

    陸宇狡詐，這種事不會自己動手，可恨他沒看到誰絆的他，否則定要日后找陸宇對峙不可。

    “你三哥親眼看到了？”夏姜芙又問。

    顧越流認(rèn)真回想，顧越澤招呼著寧玉石他們，走在前側(cè)，不知是不是親眼看到的，但是，“三哥總不會騙我……”

    說到一半，想起顧越澤騙他賭錢的事，他反而不敢太過篤定了。

    夏姜芙拍拍他的肩，“什么事自己查，隨口要來的真相不見得是對的?！?/br>
    顧越流認(rèn)真點(diǎn)了下頭，這個世上，只他娘的話可靠。

    回到屋里，又就顧越皎的親事商量了通，前兩日準(zhǔn)備的胭脂水粉全送出去了，看樣子，寧婉靜是喜歡的。

    待殿試結(jié)束，與國公夫人開誠布公的聊聊，就能找人上門提親了。

    寧婉靜進(jìn)門，指日可待！

    想到那天，夏姜芙笑得一臉燦爛，“秋翠，打水讓幾位少爺洗臉，把我的珍珠膏拿出來給幾位少爺抹上?！?/br>
    顧越皎要做新郎官，可不能再黑下去了，敷臉之事乃重中之重。

    ☆、媽寶030

    想到不久能喝上杯兒媳婦茶, 夏姜芙頗為興奮，還是顧泊遠(yuǎn)有法子, 幾盒胭脂水粉就入了寧婉靜的眼。

    懂得討女人歡心還是要男人才在行。

    為顧越皎他們敷上珍珠膏, 她才進(jìn)屋拾掇自己......

    “三少爺，六少爺, 侯爺請你們?nèi)??！备锏亩芗以陂T口通稟了聲, “侯爺在書房等著?！?/br>
    顧越流正享受的敷著臉，不敢有太大動作, 唇一動不動道，“什么事, 我臉上敷著珍珠膏呢?！?/br>
    珍珠膏以南海的珍珠磨粉, 價值連城, 平日夏姜芙估著量給他們用，難得他們幾兄弟都有份，他哪兒舍得浪費(fèi)？

    “父親說找我何事？”顧越流微張著嘴, 聲音不敢太大聲了，怕把珍珠膏繃裂夏姜芙生氣。

    二管家躬身立在門側(cè), 垂眸盯著腳尖，回道，“沒說?！?/br>
    他記得, 侯爺讓守門侍衛(wèi)去書房問話，侍衛(wèi)離開后侯爺就讓他請兩位少爺去書房，聽侯爺?shù)穆晝海皇鞘裁春檬隆?/br>
    “你和父親說, 暫時沒空，待會我和三哥會去的?！鳖櫾搅鳒喨徊辉谝?，舒服的靠在椅子上，思索著對付陸宇的法子，在府里他裝大度不斤斤計(jì)較，出了門，有仇報(bào)仇有冤報(bào)冤，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花錢讓蕭應(yīng)世再揍陸宇一頓，或?qū)⑺s去河邊趁機(jī)推他入水，亦或者偷了他的功課讓夫子訓(xùn)斥通？

    正想得入神，門外走來幾個穿著紫色長袍的護(hù)衛(wèi)，個個面色肅冷，不茍言笑，架著滿臉晶瑩雪白的顧越澤就往外去，嚇得顧越流心肝微顫，一躍跳了起來，凄聲喊夏姜芙，“娘，娘......”

    剛喊兩聲就被堵了嘴，顧越流拳打腳踢掙扎，奈何架著他的人巋然不動，眨眼的功夫就將自己帶出了門。

    “三弟他們闖什么禍了？”顧越皎扭頭，輪廓清晰俊朗的臉涂滿了珍珠膏，只露出雙如點(diǎn)漆的眸子。

    顧越涵搖頭說不知。

    二人面面相覷，思量片刻，沒急著找夏姜芙這個救兵，護(hù)衛(wèi)不僅帶走了顧越澤和顧越流，連顧越白和顧越武一并帶走了，以多年經(jīng)驗(yàn)來看，兄弟扎堆，除了挨打還是挨打，夏姜芙越護(hù)短，顧越澤他們越吃虧。

    顧泊遠(yuǎn)當(dāng)著夏姜芙會給面子，背了便會連本帶利討回來，到頭來，受苦的還是顧越澤他們。

    因而，夏姜芙得知顧越澤他們?nèi)恳咽前雮€時辰了，夜幕低垂，走廊亮起了燈籠，夏姜芙把顧越澤他們從書房接出來，四人臉上的珍珠膏早干了，顧越流哭得悲痛欲絕，淚沿著臉頰滑落，帶出一行珍珠膏水。

    “娘，不是我要賭錢的，三哥硬拉著我去，他還搶了我的荷包，我是被冤枉的?！彼窃饬藷o妄之災(zāi)，無妄之災(zāi)?。?/br>
    臉上的珍珠膏遇淚濕潤滑落，沾了夏姜芙一手，夏姜芙蹙了蹙眉，輕聲道，“好了，別哭了，臉花得會嚇著府里的下人，什么事好好說，不著急?！?/br>
    顧越流啜泣了兩聲，回味過來臉上敷著珍珠膏，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的模樣多嚇人，一時悲從中來，再次嚎啕大哭。

    夏姜芙安撫了幾句，哄好他才轉(zhuǎn)頭問顧越澤怎么回事，顧越澤沒有隱瞞，“上回托人打聽毒害您的人，幾日沒消息，一問才知被滅了口?！?/br>
    論起來，是他害得那位公公丟了性命，但太后心思委實(shí)歹毒，先皇當(dāng)年心慕夏姜芙是先皇一廂情愿，和夏姜芙有什么關(guān)系，打他有記憶以來，太后就不待見夏姜芙，非得要了夏姜芙死太后才能出氣？

    “你與你父親說過了？”夏姜芙抽身讓秋翠扶著顧越流，自己和顧越澤并排走，緩緩道，“你做事有主見娘心里高興，但眼睛看到的不見得是事實(shí)，太后心眼小又記仇，為人強(qiáng)勢，可是不至于要我的命?！?/br>
    顧越澤一怔，夏姜芙的話和顧泊遠(yuǎn)如出一轍，他們?yōu)槭裁凑J(rèn)為不是太后做的？

    除了有太后這個仇人，京里還有人想要夏姜芙死？

    顧越澤皺了皺眉，想不明白背后誰會是背后主謀。

    看他眉宇干巴巴的擰成了川字，夏姜芙輕笑，“別想多了，娘福大命大，死不了，宮里關(guān)系錯綜復(fù)雜，你別牽扯進(jìn)去，明日春闈就出結(jié)果了，好好準(zhǔn)備殿試，娘可是夸下?？谀銈?nèi)值軙写蟪鱿⒌?，別讓娘失望?！?/br>
    顧越澤定了定神，臉上有了笑，“好?！?/br>
    只是他一笑，臉上的珍珠膏裂開，跟老太爺長皺紋似的，一絲一絲爬滿臉頰，密集又深邃，夏姜芙搖頭，“快回屋把臉洗了，擦點(diǎn)爽膚膏，不然臉會火辣辣的燙?！?/br>
    顧越澤點(diǎn)了點(diǎn)頭，上前摟過顧越流胳膊，主動認(rèn)錯，“以后三哥不強(qiáng)迫你了，輸?shù)腻X待會我拿給你。”

    顧越流不可思議看他一眼，又看看夏姜芙，“是你自己說的啊，娘也聽見了?！?/br>
    能從一毛不拔的顧越澤手里把錢拿回來，顧越流心情好了不少。

    兄弟重歸于好，夏姜芙心頭歡喜，屏退了前后丫鬟，教顧越流道，“親兄弟沒有隔夜仇，往后遇著事好好商量，小六改改愛哭的性子，十二歲，依著尋常人家，明年就該說親了，做人未婚夫，要頂天立地養(yǎng)家糊口，哪兒能整天哭鼻子？”

    顧越流眼眶還紅著，羞愧的低頭不語，他一半是委屈一半是被顧泊遠(yuǎn)給嚇的，被護(hù)衛(wèi)扔進(jìn)書房就看見顧泊遠(yuǎn)坐在昏暗的角落里擦拭皮鞭，他心頭害怕，哇的聲就哭了出來，顧泊遠(yuǎn)打人又痛又狠，他害怕才哭的。

    夏姜芙能在顧越流他們跟前端著為人母的慈祥，在顧泊遠(yuǎn)跟前就沒那么好的臉色了。

    “什么話不能等他們敷了臉再說，你瞧瞧珍珠膏干在臉上成什么樣子了，南海的珍珠，就這么暴殄天物了?！毕慕娇吭诖差^，怒目瞪著沐浴出來的顧泊遠(yuǎn)，不滿的哼了聲。

    顧泊遠(yuǎn)褪下外衫，精壯的胸膛一抽一抽跳動，翻身入里側(cè)，拽過枕頭靠著，說道，“風(fēng)頭正緊，落到我手里只是耽誤他們點(diǎn)時辰，落到刑部，就要遭皮rou之苦了?！?/br>
    夏姜芙語噎，沉默了會道，“這般嚴(yán)了？”